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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真的不是来捣乱的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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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未晞倚靠在床上,高烧让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思绪也像蒙了层雾。
他看着温澜手里那些实实在在的袋子,药店的标志在玄关灯下清清楚楚。
还有那个被紧紧抱着的保温桶……做戏需要准备到这种程度么?
他们之间,从来只有冷眼相对,或是干脆视而不见。
温澜恨他抢了名额,而他也厌烦两家宿怨,这点两人再清楚不过。
可一个心怀恶意的人,会大半夜提着药和吃食跑来?
滚烫的体温烧得他有些恍惚,视线里温澜那张写着心虚和尴尬的脸浮现在眼前晃了晃。
撕坏衣服的笨拙样子,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太矛盾了。
江未晞垂下眼,揉了揉发胀的额角。
或许只是高烧让人变得多疑罢了?
他轻轻侧过身,叹息声因为虚弱和疲惫显得很低。
“咚…咚咚……”
依旧是熟悉的叩门声,江未晞下意识蹙了蹙眉,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门外那个撕坏自己衣服的人来了。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衫,因红肿而沙哑的嗓子有些艰难的扯出一句回应。
“进来吧。”
男人单手扶额,仿佛这样就能缓解太阳穴的疼痛。
“咔嚓——”
门把手轻轻转动,一双鸢色的眸子小心的探了进来。
随后门全部敞开,青年轻快的像是回了自己家一般拎着大包小包的药材放在了床头柜上。
“病人就别在地下乱走了…”温澜笑嘻嘻的把江未晞摁倒在床上,顺便恶作剧一般的把被子蒙在了他脸上。
江未晞:“……”
他半阖着眼,看着温澜在床头柜边的灯光下忙碌。
温澜背对着他,从药店的袋子里窸窸窣窣翻找着。
江未晞看着青年打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股浓郁到近乎呛人的、混合着古怪草药气息的苦味立刻弥漫开来,连空气都仿佛滞涩了几分。
他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只见温澜拿起勺子,慢条斯理地在深褐色的药汤里搅拌,黑色的药汁沿着勺壁缓缓滑落,黏稠得几乎拉出细丝。
他搅得很认真,嘴角却悄悄弯起一个极小的、得逞般的弧度,灯光在他低垂的睫毛下投出小片阴影,恰好藏住了那点狡黠。
似乎是搅拌均匀了,他端起那碗浓稠的药汤,转过身,脸上已经挂好了无懈可击的、堪称“温柔”的笑意,一步步走过来。
“来,趁热喝。”
他在江未晞面前蹲下,将碗递过去,仰起的脸上满是诚挚的关切。
“我查了,这副方子驱寒发汗最管用了,就是……”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眨眨眼,
“味道可能有点特别。良药苦口嘛,江总肯定明白。”
那碗药被稳稳地托到江未晞眼皮底下,热气蒸腾,古怪的苦味直冲鼻腔,几乎实质般地缠绕上来。
碗边温澜的指尖微微用力着,透着不容拒绝的耐心等候。
江未晞的目光从碗里那可疑的汤药,移到温澜亮得过分、盛满“好意”的眼睛上,静默了两秒。
高烧让喉间本就干涩发苦,这味道更是勾起生理性的不适。
但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接过了那只沉甸甸的瓷碗。
指尖相触的瞬间,温澜的指尖微凉,而他的皮肤滚烫。
温澜蹲在原地没动,依旧仰着脸看着他,笑容晏晏,一副等着看他喝下去、准备随时“悉心照料”的模样。
江未晞微微蹙了蹙眉,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捏着鼻子强忍恶心把汤药灌了下去。
一股浓郁的苦涩在口中弥漫开来,他不由得拿起一旁桌子上装着清水的磨砂玻璃杯喝了一口,才堪堪涮没了苦意。
或许是因为喝的太急了,男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胸腔在剧烈的呼吸中上下起伏着。
残留的药液建在瓷白的碗边,沿着卑鄙下流。
他将空碗搁在茶几上,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
身体内部仿佛被那滚烫而苦涩的药液灼过心遍,从喉咙到胃腹都残留着一种陌生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
他张了张嘴,似乎是要说什么,却最后还是咽回了肚子。
“你真的不是来坑我的吗。。。”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幽幽开口。
温澜还蹲在跟前,仰着脸,像是在观察什么实验反应。
“怎么可能嘛~”
那副“期待关怀”的表情尚未完全收起,但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恶作剧得逞后的微小的得意。
江未晞靠在沙发里,感受着药力化开的微热与口中挥之不去的苦涩,混乱的思绪似乎被这强烈的感官刺激冲开了一道缝隙。
不是假装。
那药是真的,苦也是真的。
甚至苦到这种程度,更像是…刻意为之?
可若真是心怀歹意,方法有很多,何必亲自跑来,演心场漏洞百出的“照顾”戏码?
就为了送心碗苦药,看他皱一下眉头?
昏沉与高热依旧包裹着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视线里,温澜那张带着点讨巧又难掩狡黠的脸,在灯光下有些模糊的晕影。
太矛盾了。
刻意的苦,和……不似作伪的、深夜提来的药与食物。
江未晞闭上眼,浓长的睫毛在苍白の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将那点更深处的、连自己都无法厘清的困惑轻轻掩盖。
思索片刻后,他掏出手机准备点份宵夜,用食物压下病痛和半夜这荒唐事件所带来的烦躁。
温澜正处理着他喝完药的碗,无意中瞥见了手机上那份显示着待付款的麻辣烫。
他下意识的抢过手机,只剩下一脸懵的江未晞。
江未晞看着被抢走的手机屏幕,那抹鲜红的“待付款”字样晃了一下,随即消失在取消订单的提示后。
高烧让他的反应慢了半拍,只得掀起眼皮,静静看向眼前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一样的温澜。
“病人怎么能吃那种东西呢~”
温澜拖着调子,把手机往旁边沙发垫下一塞,动作行云流水。
他转过身,又去鼓捣那个硕大的保温盒,嘴里还念叨着,
“我都说了,给你带了饭的。”
江未晞没说话,只觉喉间被那碗苦药灼过的地方依旧发干,胃里空落落的,对食物的渴望混合着烦躁,却被对方不由分说地截断。
“……”
“我严重怀疑你下了毒。”
他垂眸,蓦地开口。
“欸,怎么能这么想人家呢…”
温澜故意装出一副甜腻的语调,夸张地摆出被伤到心的姿态。
“这可是特意给你做的营养餐啊……独家秘方,养胃又好消化。”
他邀功一般的捧起碗,满眼期待的看向江未晞。
随着靠近,一股并非食物的香气的奇怪气味率先弥漫开来。
那是一股极其明确的、无法忽视的淡淡焦糊味。
像是米粒被火舌长久的炙烤下,留下顽固的痕迹,散发着淡淡的苦意,混杂在原本应该清淡的白粥热气里,执着地钻入鼻腔。
江未晞的目光落在碗中。
粥体算不上细腻,隐约能看到些并未完全融化的米粒。
色泽也并非纯白,而是透着一种……微妙的、不均匀的浅褐,尤其在碗沿附近。
那股糊味正是从此处散发出来,越来越清晰。
温澜还举着碗,嘴角咧开的弧度不变,眼神亮晶晶地望着他,仿佛捧来的不是一碗带糊味的粥,而是什么稀世珍馐,满脸都写着“快夸我贴心”。
江未晞的指尖在身侧微不可察地蜷了一下。
空气陷入一片近乎于诡异的死寂。
高烧让江未晞的嗅觉和味觉都有些异样,但这股糊味却异常鲜明地穿透了所有不适。
他缄默着看着那碗糊掉的粥发呆,既没有伸手去接也没有拒绝。
半夜的的拜访,特意准备的苦药,以及那糊掉的粥……
男人沉思着,纷飞的思绪混乱着团成一团,让他无力拆开整理。
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如果是故意的,这种近乎幼稚的、在饮食上做手脚的“折磨”,目的究竟是什么?
看他皱眉?听他抱怨?
可若是无心……这糊味,还有之前那碗药的滋味,未免都“恰好”得过了头。
身体的不适、口腔残留的苦涩、胃部的空荡,连同这挥之不去的焦糊气息,交织成一种实质性的烦躁,黏腻地包裹上来。
一种更深沉的困惑在其中交织着,清晰而模糊。
他看着眼前那碗粥,又抬眼看向温澜那双盛满笑意的鸢色眼睛。
那笑容毫无阴霾,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得意,仿佛真心实意做了件大好事。
江未晞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只依旧温热的碗。
指尖触及碗壁,传来的温度恰到好处,并不烫手,显然是被仔细晾过。
碗很沉。那股糊味近在咫尺。
他垂下眼,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眸底深处翻涌的、连自己都无法完全辨明的复杂神色。
温澜蹲坐在茶几对面,眼睛盯着江未晞接过碗。
出乎他意料的是,并没有想象中被骂一顿或者其他,对方甚至连蹙眉的痕迹都没有。
青年期待的看着江未晞毫无血色的唇抵上碗沿,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来了,第一口——
他脑中已经想好了应付暴怒的江未晞的说辞。
那张似乎永远平静的脸上会出现怎样有趣的表情呢?
哪怕只是细微的嫌弃、恼怒,也足够让他心满意足了。
抱着这样近乎于恶作剧的想法,他翘首以盼着。
可什么都没有。
江未晞十分干脆的喝完了糊掉的粥,一言不发的将空掉的碗还给了温澜,整个人像是在完成一件十分平常的事。
昏暗的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眉眼上,只有额上冒出的细密的冷汗和艰难滚动的喉结,透露着他此刻并不好受。
温澜嘴角那点等着看好戏的弧度不知不觉塌了下去。
他预想着江未晞会冷着脸把粥推开,甚至直接把碗扣到他头上,却没想过是这样的顺从认真,安安静静的将粥喝完。
一股强烈的失落感莫名涌上心头。
他好像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有人说“沉默是最有力的抵抗。”
青年注视着阖眼休息的江未晞,心里那点兴奋的雀跃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碗喝完的粥,此刻残余了些许米粒粘在碗底,连他自己都有些嫌弃,江未晞却就只是这样喝完了。
男人的面容在灯光下十分安详,疲惫的眉宇间让人看着竟有些破碎的乖巧感。
江未晞向后靠进沙发,闭上眼,像是耗尽了力气。
唯有那微微抿紧的、唇色浅淡的嘴角,似乎还在无声地抵抗着口中糟糕的余味。
温澜蹲在原地,忽然觉得手里攥着的毛衣布料有些潮,大概是刚才紧张的汗液。
他张了张嘴,那句早已准备好的、带着得意的调侃的“味道怎么样?”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问不出来了。
这感觉……真他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