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的雨天》秋初稚

1、心想事橙

　　01

　　雨是在放学前十分钟下起来的，窗外的操场、教学楼渐渐晕染开来，轮廓都融化在雨雾里。

　　凌千与她们四个挤在校门口窄小的雨棚下，几乎能闻到彼此身上被水汽浸润的淡淡洗衣液香。

　　林憶正说到兴头上，声音混着雨声，带着点黏稠的兴奋：“你们知道吗？徐芸曼追理科班那个年级第一，又、被、拒、了。”她刻意拖长了调子，“这都第几回了？她还真是不死心呢。”说罢，自己先嗤嗤地笑了起来。

　　“不是吧，这么执着？”蒋拾柒短促地惊了一瞬，随即像是蓦地想通了关窍，了然地点点头，“……不过也对，他确实帅。”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人群便是一阵细微的推搡。一个身影毫无预兆地重重撞在凌千与的肩头，力道又猛又急。

　　凌千与被撞得身子一歪，脚下踉跄半步，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身旁冰凉的金属柱，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才勉强稳住身形。肩胛骨处传来清晰的钝痛，她吃痛地蹙起眉，抬头望去，只捕捉到徐芸曼撑着伞决绝离去的背影——那人径直走入迷蒙的雨幕，连脚步都未曾迟疑半分，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无心的磕碰。

　　就这一下，身旁的声浪霎时炸开。她们三个你一言我一语，声音里裹着真实的愤懑与替她的不值，开始大声说起徐芸曼的不是。

　　凌千与沉默地听着。她始终想不明白，徐芸曼那份没由来的敌意，究竟始于何处。或许，仅仅是因为自己不经意间，夺走了某些原本聚焦于她身上的目光。就像上学期那个连面容都已模糊的男生，凌千与不过刚刚生出些兴趣，还未曾有所行动，徐芸曼便像一阵不容分说的风，抢先一步，将人席卷而去。

　　她早忘了那男生的具体模样，只记得大概是帅的。但徐芸曼当时那个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与属于胜利者的倨傲，如同烧红的针尖，在她心头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那股闷气，无声无息地积压在胸口，至今未曾消散。

　　既然她徐芸曼要争，那便争吧。

　　凌千与微微吸了一口潮湿清冷的空气。这一次，她也想让她尝尝，那种视若珍宝的东西被人轻而易举夺走的滋味。

　　况且，她们谁都没见过徐芸曼对谁这么上心过。徐芸曼确实是漂亮的，身材也高挑窈窕，走在校园里自带一股招摇的风。只是，若与凌千与并肩，便总像是明月近旁一颗努力闪烁的星子，光芒再亮，也难免被那清辉掩盖去几分。

　　凌千与眼睫微抬，视线从雨幕中转回，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漫不经心的慵懒，打断了同伴们的声讨：“那个男生，叫什么来着？”

　　“许翊。”林憶对这个名字早已烂熟于心，几乎是脱口而出。

　　凌千与若有所思地拖长了音调，意味不明地“啊～”了一声，随即轻飘飘地，像丢开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般，丢出两个字：“忘了。”

　　“……”一旁的苏沐瑶作为她的亲亲闺蜜，闻言忍不住无奈地翻了个小小的白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是那个高高瘦瘦的，军训那会儿你还指点过，说长得不错的那个。”蒋拾柒一边急切地补充，一边抬手在空气里比划了一下高度，“大概……这么高，一米八几总有的，气质还挺特别。”

　　凌千与眸光微转，仿佛真的在记忆的长河里搜寻了片刻。军训时那个穿着迷彩服、身姿挺拔如小白杨的模糊身影，似乎随着这句话清晰了些许。她唇角牵起一个极淡、几乎看不分明的弧度，语气依旧听不出什么大的波澜，只在尾音处，染上一丝了然的玩味：“哦，好像……是有点印象了。”

　　02

　　雨声淅沥，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保姆车无声地滑至校门口停下。车门打开，一位身着得体西装、年纪约莫三四十岁的男士利落地撑开黑伞，快步走到凌千与面前。

　　“小姐，抱歉让您久等了。”李管家言语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同时已为她拉开车门，动作娴熟地撑开伞护着她的头顶。

　　凌千与浅浅摇头，踩着自动放下的电动脚踏坐进车内，转身对车外的她们挥了挥手：“明天见。”

　　车门轻声合拢，将外界的潮湿与喧嚣隔绝。她靠进宽大舒适的真皮座椅里，拿出手机随意划着，目光却并未聚焦。

　　“是我爸我妈回来了吧？”她语气平淡，在确认一件早已了然于心的事。

　　李管家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带着几分被识破的笑意：“先生和夫人本想给您一个惊喜的。”

　　“他俩那点小心思，从小到大就没变过。”凌千与指尖在屏幕上轻点，语气里带着一丝看穿一切的淡然。她家的路线她再清楚不过——这个时间，那段路根本不可能堵车。李管家会迟到，唯一的合理的解释，就是先去接了那对永远长不大的父母。

　　凌峻汐和江天柔这对夫妻，在商场上或许雷厉风行，但在女儿面前，却总爱玩这些乐此不疲的小把戏。

　　李管家的车缓缓驶入“雅韵”别墅区——这里是城市里颇有名望的高阶住宅区，家家户户都透着不凡的气韵。

　　车在自家别墅门前停下，门外的佣人早已静候多时。大门徐徐拉开，一行人整齐地躬身：“欢迎小姐回家。”

　　佣人上前拉开车门，撑开伞。凌千与刚下车，李管家便将车驶向了地库。

　　“三、二、一。”凌千与在心里默数。

　　“Surprise！”凌峻汐和江天柔从门后笑着跳出来，“惊喜吗？”

　　凌千与配合地捂住嘴，眼睛睁得圆圆的：“哇！你们怎么回来啦？”

　　江天柔笑着将她搂进怀里：“当然是想你了呀。我们还给你带了礼物，快去你房间看看！”

　　凌峻汐系上围裙走向厨房，准备亲自下厨。

　　凌千与眼睛一亮，快步上楼时回头问：“爸，你要做糖醋排骨吗？”

　　那是她从小最爱的一道菜。

　　不得不说，凌峻汐的厨艺确实了得。当年他就是凭着这一手好菜，加上出众的才华与相貌，一点点打动了江天柔的心。

　　“好。”他笑着应道。

　　凌千与轻盈地踏上二楼，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堆满桌角的精致礼盒，在暖光下泛着细腻的包装光泽。

　　“这么多惊喜？”她笑盈盈地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丝带，“让我猜猜看都是什么。”

　　她捧起那个最大的礼盒，仔细端详：“这个手感……肯定是盲盒没错。”

　　“你怎么一猜就中？”江天柔配合地做出惊讶表情，眼底却满是宠溺。

　　“让我再猜猜——”凌千与俏皮地眨眨眼，“是蜡笔小新的限定款？”

　　《蜡笔小新》确实是她私心最爱的动漫，虽然这个爱好在旁人看来或许有些孩子气。

　　江天柔这次真的露出诧异神色，忍不住拍手轻笑。

　　凌千与小心翼翼地拆开所有礼物：一只香儿2018早秋系列菱格纹手袋，一款迪奥当季新款的Lady Dior手提包，还有从巴黎老牌甜品店定制的马卡龙礼盒、意大利空运而来的松露巧克力，以及装在精致漆盒里的京都特级和果子。

　　正当她爱不释手地欣赏这些礼物时，佣人轻叩房门：“夫人，小姐，先生请二位下楼用餐。”

　　“这就来。”凌千与将礼物仔细收好，亲昵地挽着江天柔一同下楼。

　　刚走到楼梯转角，凌千与就忍不住赞叹：“好香啊！”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饭菜香。

　　凌峻汐正端着糖醋排骨从厨房走出，眉梢眼角都写着“快夸我”三个字。

　　果然下一秒他就扬起下巴：“怎么样？你老爸的手艺可不是盖的！”

　　凌千与望着父亲孩子气的模样，不禁莞尔。

　　03

　　凌千与洗完澡，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刷着短视频。窗外雨还在下着，忽然，楼下传来细微的关门声——她知道，凌峻汐和江天柔又要离开了。

　　她起身走到窗前，指尖轻触微凉的玻璃。夜色浓重，雨幕中尾灯的光晕渐渐模糊，最终在转角处彻底消失。她在窗前又站了片刻，才回到床上。

　　拿起手机，她将早已编辑好的微博发了出去。

　　@凌过一场雨：新文预告！！！理科班年级第一×文科班年级第一

　　作为小有名气的网文写手，凌千与有个特别的习惯——每次决定追人前，都会发布一篇新文预告。凭借细腻的文笔和动人的情节，这个小小的仪式吸引了不少忠实读者。

　　很快，点赞和评论纷至沓来：

　　【茶橙柚子】：“啊啊啊！大大终于要开新坑了！”

　　【天生公主病】：“这次的人设太带感了！蹲住！”

　　【一一四叶草】：“大大的笔名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凌千与的目光在最后一个问题上停留片刻，指尖轻敲回复：“我姓凌，而且只为一个人淋过一场雨。”

　　这条回复瞬间引爆了更多猜测，评论区被一连串的“！！！”刷屏。

　　她轻轻补上一句：“不过，我都快忘了那个人了。”

　　那个让她甘愿淋雨的男孩，是幼儿园时期的好朋友。除此之外，记忆里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怎么也想不起更多细节。

　　放下手机，凌千与在渐弱的雨声中沉入睡眠。

　　04

　　一大早，凌千与便醒了。她走进宽敞的衣帽间，目光在琳琅满目的衣物中掠过，最终挑中了一条小腿直筒裤和一件设计简约的短上衣。换上后，她站在全身镜前，镜中的身影高挑，衣裤的剪裁恰到好处地将她优越的身材比例勾勒得淋漓尽致。

　　校服？她是绝不会穿的。那宽大统一的款式在她看来毫无气质可言。反正她次次考试都稳坐文科班第一的宝座，加上父亲校董投资人的身份，老师们向来对她这类“小问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顺手梳了个利落的高马尾，镜中的女孩瞬间显得清爽又夺目，她这才转身去卫生间洗漱。

　　收拾妥当，凌千与背着书包走下楼梯。候在一旁的佣人立刻上前：“小姐，今早主厨准备了白松露炒蛋，配伊比利亚火腿和鱼子酱吐司。饮品是现榨的石榴汁。”

　　“嗯。”凌千与随手将书包递过去，语气平淡，“中午不用准备我的饭，我不回来。”

　　“好的，小姐。”

　　用过早餐，李管家便将她送到了学校。

　　车子刚停稳，凌千与就瞧见校门口不同往常的景象——学生会的人竟然在检查着装。她不以为意地撇撇嘴，径直朝里走去。刚迈出几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拦在了她面前，伴随而来的是一道清润好听的嗓音：“同学，请等一下。你没穿校服，需要登记一下班级和姓名。”

　　凌千与不耐烦地抬眼，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长相，转身就想离开。

　　那只手却轻轻拉住了她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坚持：“同学，按规定，没穿校服是要扣分的。”

　　……这么尽职？

　　“你好烦啊。”凌千与蹙眉，猛地转身，抬眸瞬间却撞进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她不由得怔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仔细端详起眼前的人——五官深邃，轮廓清晰，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帅气。

　　但，帅也不能扣她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趁对方不备，转身就朝着教学楼方向快步走去，几乎是小跑起来。

　　好友苏沐瑶正等在教学楼楼下，看见她略显匆忙的样子，好奇地问：“你跑什么？后面有狗追你啊？”

　　“差不多吧，”凌千与喘了口气，回头指向校门口的方向，“那只‘狗’非要扣我分。”

　　苏沐瑶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只看了一眼，便惊讶地转回头：“你说他？他就是许翊啊！”

　　凌千与微微眯起眼，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偏头对苏沐瑶低语：“那个就是许翊？”她轻轻啧了一声，“有点意思。”

　　05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凌千与合上书本，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连续几节课让她有些倦怠，她无意识地望向窗外，目光却骤然定住。

　　许翊正站在教学楼旁的香樟树下，初夏的阳光透过叶隙在他肩头跳跃。微风拂过他微卷的发梢，他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线条干净利落。

　　凌千与挑了挑眉。

　　嗯，确实养眼。

　　她像欣赏一幅画般打量了片刻，直到那道身影收起手机转身离去，她才不紧不慢地收回目光。

　　“发什么呆呢？”苏沐瑶敲了敲她的桌面，“走了走了，吃饭去。”

　　凌千与懒洋洋地站起身，拎起书包：“在看风景。”

　　四个女生并肩走向校门外的兰新街。这条街上小吃店林立，正值饭点，各家店铺都飘出诱人的香气。

　　“想吃什么？”凌千与环顾着琳琅满目的店铺，随口问道。

　　“随便。”林憶已经在小摊上买了串糖葫芦，含糊地应道。

　　蒋拾柒指着前面一家店：“去吃米线吧，好久没吃，甚是想念。”

　　走进店里，她们点了四碗番茄米线。凌千与付完钱，径直走向角落的位置，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点，记录下刚刚一闪而过的写作灵感。

　　苏沐瑶凑过来坐下，压低声音，带着促狭的笑：“说说吧，是不是在制定攻略许翊那座冰山的作战计划？”

　　凌千与手一顿，面不改色地锁上屏幕，瞥了她一眼：“想象力这么丰富，下次语文考试作文满分非你莫属。”

　　“哟，还不好意思了？”苏沐瑶狡黠一笑，作势要抢手机，“让我看看咱们凌大校花写了什么小秘密？”

　　“商业机密，恕不透露。”凌千与轻松地格开她的手，将手机收好，神情自若。

　　这时林憶和蒋拾柒端着饮料回来：“你们要什么饮料？”

　　“我要豆奶。”苏沐瑶接过瓶子。

　　凌千与目光在几瓶饮料上扫过，随手将两瓶果粒橙挪到自己面前。其中一瓶的用途，她心下已有了计较。

　　06

　　吃完饭后，苏沐瑶她们还在校外奶茶店前说说笑笑地排队，凌千与独自先回了学校。

　　晴椿市这几日气温升高了不少，骄阳似火，已经步入了夏季。

　　凌千与走到一中门口，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树荫下的许翊。少年身姿挺拔，斑驳的树影落在他身上，阳光碎金般跳跃。

　　她脚步未停，径直走了过去。

　　“许翊。”她开口，声音清脆。

　　在他略带诧异的目光中，凌千与将手里那瓶冰镇的果粒橙递到他面前，瓶身还沁着凉凉的水汽。

　　“祝你心想事橙。”她仰起脸，笑容明艳大方，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友善，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许翊明显愣了一下，视线在她脸上和那瓶饮料之间快速扫过，迟疑一瞬，还是接了过去：“……谢谢。”

　　凌千与笑了笑，没再多言，转身离开得干脆利落，仿佛真的只是顺手为之。

　　07

　　苏沐瑶拎着奶茶回到教室时，夕阳正斜斜地照进窗棂。她一眼就看见凌千与独自坐在座位上，指尖悠闲地转着笔，神色如常。

　　“珍珠奶茶，五分糖。”苏沐瑶把奶茶放在她桌上，顺势在前排坐下，“我贴心吧？”

　　凌千与接过，插上吸管喝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不错，值得表扬。”

　　苏沐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眼里闪着八卦的光：“怎么样？饮料送出去了？”

　　凌千与懒懒地“嗯”了一声，继续喝着奶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苏沐瑶看着她这反应，忍不住追问：“就这么简单？没后续了？凌千与，你该不会是真对许翊有什么想法吧？”

　　凌千与搅动着杯底的珍珠，闻言抬起头，唇角弯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眼神清亮：“想法？当然有啊。”

　　在苏沐瑶瞬间亮起的目光中，她不紧不慢地补充道：“长得那么帅，看着就心情好。欣赏美的事物，不是人之常情么？”

　　她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笑容坦荡得让人找不到一丝破绽。

　　窗外，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搅动着初夏的午后，却似乎丝毫扰不乱她眼底那片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