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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相逼 ...

  •   阿殊攥着那枚冰凉刺骨的贝形玉佩,如同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那丝干涸的血迹仿佛带着不祥的诅咒,顺着她的掌心直往心脉里钻。书房暗格中的发现,阿桐那冷冽熟练的盗取行径,像两把淬毒的匕首,将她最后一丝侥幸与犹豫彻底斩断。
      她回到房中,门窗紧闭,却依旧觉得四面透风,有无形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那枚玉佩被她用素绢层层包裹,塞在枕下,却依旧能感觉到它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寒意。她一夜未眠,眼下一片青黑,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只有一双眸子,因极致的恐惧与愤怒,燃着两点幽深的火。
      清晨,天色未明,灰蒙蒙的光线透过窗纸,将房间照得一片惨淡。阿殊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那个形容憔悴、眼神却异常锐利的自己,她知道,伪装与回避已经毫无意义。风暴既已临头,那便迎面而上。
      她霍然起身,未等丹丹前来伺候,便径直出了房门,朝着父亲沈渊的书房走去。步伐不再是以往的轻缓,而是带着一种决绝的、仿佛要踏碎一切的沉重。
      书房院外,守卫见她此刻前来,且面色不善,试图阻拦:“二小姐,老爷尚未起身……”
      “让开!”阿殊声音不高,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冷厉,那眼神扫过,竟让那守卫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
      她不再理会,直接推开书房虚掩的院门,闯了进去。
      沈渊果然已经在书房内,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依旧沉寂的庭院。听闻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见到是阿殊,他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压抑的怒意。
      “殊儿?这么早,何事?”他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威严,却似乎比平日更沙哑几分。
      阿殊停在书房中央,与他隔着数步之遥,目光直直地迎上他:“父亲,昨夜官衙之人前来,所谓何事?”
      沈渊面色一沉:“例行公事罢了,不是你该过问的。”
      “例行公事?”阿殊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何时官衙的例行公事,需要深夜潜入他人书房,开启隐秘暗格,盗取物品了?”
      沈渊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那强装的镇定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破秘密的惊怒:“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阿殊向前一步,从袖中取出那枚用素绢包裹的贝形玉佩,猛地掷在沈渊身前的书案上!绢帕散开,那枚色泽深沉、造型诡异的玉佩在晨曦微光中,泛着令人不安的幽光。
      “那父亲告诉我,这是何物?!这上面的血迹,又是谁的?!”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质问,“还有阿桐!父亲安排在我身边的这个‘故友’,他昨夜潜入此地,从暗格中盗走了一本册子和一个油布包裹!父亲,您还要瞒我到几时?!沈家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那贝族,那场高烧,我九岁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疾风骤雨,劈头盖脸地砸向沈渊。他死死地盯着书案上那枚玉佩,脸色由青转白,嘴唇哆嗦着,眼神中充满了惊骇、愤怒,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慌。
      “你……你竟然……”他指着阿殊,手指颤抖,“你竟敢夜探书房?!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会毁了沈家!毁了一切!”
      “毁了沈家的是你们!”阿殊寸步不让,积压已久的恐惧、委屈、愤怒在此刻轰然爆发,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却被她强行逼退,只剩下通红的眼眶和更加锐利的眼神,“是你们这些藏着掖着、用谎言堆砌一切的所谓长辈!我只想知道真相!我到底是谁?沈家又是什么?!”
      “闭嘴!”沈渊猛地一拍书案,震得笔墨纸砚齐齐一跳,他额角青筋暴起,平日里沉稳的形象荡然无存,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真相?真相就是沈家养了你十几年,给你锦衣玉食!没有沈家,你早就死了!你不知感恩,反倒来质问于我?!那些陈年旧事,与你何干?!知道了对你有什么好处?!除了死路一条!”
      他的怒吼在书房中回荡,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
      “与我何干?”阿殊笑了,那笑容凄楚而冰冷,“我的记忆,我的身世,我的性命都可能与此息息相关,你竟说与我何干?父亲,到了此刻,你还要用这套说辞来搪塞我吗?还是说,你怕我知道,我根本就不是沈家的女儿?!”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在两人之间。
      沈渊浑身剧震,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在身后的书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瞪着阿殊,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怪物,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更深沉的恐惧。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传来一个温和依旧,此刻却显得格外突兀的声音:
      “沈伯父,阿殊姑娘,何事如此动气?”
      阿桐!
      他穿着一身月白长衫,站在门口,神情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疑惑,仿佛真是被这里的动静吸引而来。他的目光扫过剑拔弩张的父女二人,掠过书案上那枚显眼的贝形玉佩,眼底深处,有一丝极快的、了然的精光闪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阿殊猛地转头看向他,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利箭:“你来得正好!阿桐公子,或者我该称呼你……窃贼?昨夜书房暗格之物,可还满意?”
      阿桐脸上的温和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化为一种无奈的苦涩,他看向沈渊,语气带着几分请罪意味:“沈伯父,看来……阿殊姑娘是误会了什么。”
      沈渊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看着阿桐,又看看阿殊,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那里面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计划被打乱的仓皇,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仿佛大势已去的颓然。
      “误会?”阿殊步步紧逼,走到阿桐面前,仰头看着他那张依旧俊朗温润的脸,字字如刀,“从你刻意接近我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修罗盘是假,故交之情是假,所有的关心与巧合,都是为了今日你能堂而皇之地潜入沈家,盗取你想要的东西!我说的可对?!”
      阿桐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倒映着她愤怒而苍白的脸,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这种沉默,比任何辩解都更让阿殊心寒。
      “好,好得很!”阿殊环视着这间藏污纳垢的书房,看着面色灰败的父亲,看着沉默不语的阿桐,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攫住了她。她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在别人精心搭建的舞台上,演着一出早已注定结局的悲剧。
      她猛地弯腰,抓起书案上那枚贝形玉佩,紧紧攥在手心,那坚硬的边缘几乎要嵌进她的血肉。
      “你们不说,没关系。”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我会自己查下去。无论这真相背后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我都一定会走到最后!看看这沈家的地基之下,到底埋着多少骸骨,藏着多少肮脏!”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攥着那枚仿佛带着不祥诅咒的玉佩,挺直了背脊,一步步走出了书房。晨光熹微,落在她单薄而决绝的背影上,竟有种孤身赴死般的壮烈。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沈渊无力地跌坐在太师椅上,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阿桐站在原地,望着阿殊消失的方向,脸上那惯常的温润面具彻底消失,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冷漠与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波动。
      冲突已然白热化,温情脉脉的面纱被彻底撕毁。阿殊手持着那枚染血的贝形玉佩,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再无回头之路。而前方的迷雾之后,等待她的,究竟是揭开一切的光明,还是……彻底吞噬她的黑暗?
      攥着那枚冰凉的贝形玉佩,阿殊一步步走出书房,身后的压抑与死寂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脊梁上,却未能让她弯曲分毫。阳光穿过云层,洒在庭院里,却驱不散她周身弥漫的寒意,反而将那枚玉佩上的诡异光泽映照得更加刺眼。
      她没有回头,也知道身后那两道目光——一道是父亲沈渊那混杂着惊怒、恐惧与颓然的复杂注视,另一道,则是阿桐那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深不见底的冷漠凝视。所有的伪装都已撕破,所有的温情都已碾碎,此刻剩下的,只有赤裸裸的对立与即将到来的、你死我活的较量。
      她径直回到了自己的院落,丹丹见她脸色煞白,眼神却亮得骇人,手中紧紧攥着个不认识的黑乎乎的东西,吓得不敢多问,只颤声唤了句:“小姐……”
      “关门,任何人来,都说我病了,不见。”阿殊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需要时间,需要理清这混乱的一切,更需要弄清楚手中这枚玉佩,以及昨夜从那暗格角落摸出的、未来得及细看的焦黄纸屑,究竟代表着什么。
      将房门紧紧闩上,阿殊走到窗边,借着明亮起来的天光,首先展开了那小小的、边缘粗糙的焦黄纸屑。纸屑很小,上面的字迹因年深日久而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残缺的字:
      “……月……潮……祭……女……血……”
      月?潮?祭?女?血?
      这几个字如同带着钩刺,狠狠刮过阿殊的心。月圆之夜?潮汐?祭祀?女子?鲜血?这与她之前在那本旧游记中看到的关于贝族祭祀的模糊记载,隐隐对应上了!那“女”字,更是让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自己!难道沈家,或者说贝族的某种古老祭祀,需要以女子的鲜血为引?
      一股冰冷的恶寒顺着脊椎爬升。她猛地将纸屑收起,仿佛那是什么剧毒之物。然后,她摊开手掌,凝视着那枚贝形玉佩。玉佩触手生凉,色泽深沉如墨,那蜷缩的贝类形态古朴神秘,贝壳上的纹路与她拓印的标记、海图上的符号同出一源,几乎可以确定就是贝族之物。而边缘那丝早已干涸发暗的血迹,更是为它平添了无数血腥的想象。
      这玉佩,是信物?是祭器?还是……某种身份的象征?那血迹,又是属于谁的?是某个被献祭的“女子”?还是……与她相关的某个人?
      无数的猜测如同毒蛇,在她脑海中翻腾撕咬。她知道,仅凭这两样东西,还不足以拼凑出完整的真相。她需要更多的线索,需要知道阿桐昨夜盗走的那本册子和油布包裹里究竟是什么!更需要知道,那个与父亲密谈、身份不明的青年,在这盘棋局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然而,府内的气氛已然不同。她能感觉到,自己院落的周围,似乎多了几道若有若无的视线。父亲显然已经加强了监视,她再想如同昨夜那般自由行动,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午后,母亲周氏竟亲自来了。她脸色比阿殊还要苍白,眼窝深陷,显然是哭过,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连走路都带着颤抖。她挥退了丹丹,紧紧抓住阿殊的手,未语泪先流。
      “殊儿……我的儿……”她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恐慌与哀求,“听娘一句劝,别再查了,别再问了……把那东西……把那不祥的东西扔了,忘了这一切,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好不好?”
      阿殊看着母亲这般模样,心中并无多少动容,只剩下一种冰凉的悲哀。她知道母亲是害怕,是想要保护她,或者说,是想要维持这表面摇摇欲坠的平静。可事到如今,如何能忘?如何能当做一切从未发生?
      “娘,”阿殊反握住母亲冰凉颤抖的手,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您告诉我,我九岁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场高烧是怎么回事?这玉佩上的血迹,又是谁的?沈家,和那贝族,到底是什么关系?”
      周氏猛地摇头,泪水涟涟:“不能说……不能说啊殊儿!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你爹他……他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啊!”
      “为了我?”阿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凄凉的冷笑,“将我蒙在鼓里,让我像个傻子一样活着,任由别人算计、监视,这就是为了我?娘,您看看我现在的样子,还能回头吗?”
      周氏看着女儿那决绝而锐利的眼神,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一般,愣住了。她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更咽,死死捂住嘴,哭着跑了出去。
      母亲的到来,非但没能安抚阿殊,反而像是一瓢冷水,浇在了她心头那簇名为“真相”的火焰上,非但未能熄灭,反而激起了更猛烈的燃烧。她知道,从母亲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
      傍晚时分,天空再次阴沉下来,乌云汇聚,仿佛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阿殊坐在窗前,看着天色一点点暗沉下去,心中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成形。既然府内已被监视,难以行动,那么……唯一的突破口,或许就在府外!在那个引她去城西,又似乎知晓内情的阿桐身上!还有那个神秘青年,他既然出现在城西废庙,或许也与那片区域有着某种联系。
      她要再去一次城西!不是偷偷摸摸,而是……明目张胆!她要看看,当她再次踏入那片区域,会引出怎样的反应!阿桐是否会再次出现?那个神秘青年,是否还会在那里?
      这个念头疯狂而危险,却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她知道这可能是自投罗网,但也可能是打破僵局的唯一方法。
      就在她下定决心,准备唤丹丹准备外出的借口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惊慌的呼喊声!
      “不好了!夫人……夫人她……”一个丫鬟的声音带着哭腔,由远及近。
      阿殊心中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猛地站起身,拉开房门。
      只见母亲周氏院中的一个小丫鬟连滚爬爬地冲了过来,脸色惨白,语无伦次:“二小姐!不好了!夫人她……她悬梁了!!”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开,阿殊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她扶住门框,指甲几乎要抠进木头里,声音嘶哑得不成调:“你……你说什么?!”
      “夫人……夫人她想不开……悬梁了……幸好发现得早,救下来了,可是……可是人昏死过去了,大夫说……说情况不好……”小丫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母亲……自尽了?!
      是因为她早上的逼迫吗?是因为那无法承受的秘密和恐惧吗?
      无边的寒意与巨大的愧疚如同潮水,瞬间将阿殊淹没。她踉跄着,不顾一切地朝着母亲的院落狂奔而去。
      院子里已经乱成一团,下人们面色惶惶,沈渊站在房门外,脸色铁青,眼神空洞,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他看到阿殊跑来,那空洞的眼神里骤然迸射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怨恨,更有一种深可见骨的绝望。
      阿殊没有看他,直接冲进了房内。
      浓郁的药味和一种绝望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母亲周氏面无血色地躺在床榻上,脖颈间一道刺目的勒痕清晰可见,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
      阿殊扑到床前,握住母亲冰凉的手,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是她……是她逼死了母亲吗?探寻真相的代价,难道就是要以至亲的性命来换取吗?
      巨大的痛苦和自责几乎要将她撕裂。
      而就在这时,仿佛感应到她的到来,周氏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嘴唇翕动,发出几不可闻的、破碎的音节。
      阿殊连忙俯下身,将耳朵贴近。
      “……影……渊……别……去……逃……”
      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却如同最后的风中残烛,拼命想要传达出最后的警告。
      影渊?是她在游记中看到的那个“影渊”吗?母亲让她别去?让她逃?
      周氏用尽最后力气说完这几个字,头一歪,再次彻底陷入了昏迷,无论阿殊如何呼唤,再无反应。
      阿殊僵在原地,浑身冰冷。母亲的以死相逼和临终警告,像最沉重的枷锁,将她牢牢锁住。前路是可能致命的“影渊”和真相,后退是母亲用性命换来的、看似安全的“遗忘”。
      她该何去何从?
      手中的贝形玉佩,仿佛变得更加沉重,那丝干涸的血迹,在昏暗的光线下,刺目得如同刚刚流淌而出。
      府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屋檐窗棂,如同为这沈府奏响的一曲悲怆挽歌。而阿殊站在风暴的中心,手握染血的玉佩,听着母亲的警告,面临着此生最艰难、最残酷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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