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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阿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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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衙之人的到来,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沈家深潭,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搅动了府中每一寸空气。那几声陌生而带着官威的呵斥,虽短暂,却如同冰锥,刺破了连日来笼罩在阿殊心头的迷雾,也让她清晰地意识到——她已置身于风暴眼,退无可退。
她立在门扉之后,指尖冰凉,透过那细微的缝隙,眼睁睁看着那几道官服身影消失在通往书房方向的回廊尽头。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每一下都敲打着不安的节拍。是父亲?是那神秘青年?还是阿桐?究竟是谁,在背后推动了这一切?这所谓的“巡查”,是警告,是遮掩,还是……搜查?
她缓缓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闭上眼,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不能慌,越是此时,越需镇定。官衙的人目标明确地直指书房,那里定然有他们想要寻找,或想要确认的东西。而那里,同样也藏着她亟需探寻的、关于沈家、关于贝族的秘密。
书房,此刻已成龙潭虎穴。
月黑风高,浓云蔽月。
沈府在经过白日那场突兀的“巡查”后,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寂之中。下人们步履匆匆,噤若寒蝉,连廊下的灯笼似乎都比往日黯淡几分。沈渊夫妇院中的灯火亮了半夜,低语声隐约传来,带着化不开的凝重。
阿殊躺在床榻上,耳畔捕捉着府内每一丝不寻常的声响。她知道,今夜注定无眠。官衙之人虽已离去,但留下的紧张氛围如同实质,压迫着每个人的神经。这或许,也是她的机会——一个府中戒备或因白日之事而出现疏漏的机会。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连风声都仿佛倦怠了。阿殊悄然起身,未点灯烛,只借着从窗纸透进的、极其微弱的夜光,换上了一身早已准备好的、颜色深暗且料子柔软的旧衣。她将一头青丝紧紧绾起,用布巾包住,确保不会散落发出声响。
她像一抹幽魂,悄无声息地滑出房门,融入沉沉的夜色里。白日里熟悉的亭台楼阁,在黑暗中扭曲成幢幢鬼影,每一处转角,每一片树丛后,都可能藏着未知的危险。她屏住呼吸,凭借记忆和对府中巡夜规律的了解,避开了可能的耳目,朝着那座藏匿着无数秘密的书房潜行。
书房位于前院与内宅交接处,独立成院,平日里有专人看守。但今夜,或许是因白日的变故,院门外竟不见守卫的身影,只有屋檐下两盏孤零零的气死风灯,在夜风中投下摇晃不定、昏黄的光晕。
阿殊心中警惕更甚,这反常的寂静背后,是否藏着更大的陷阱?她隐在院墙外的阴影里,仔细观察了许久,确认附近并无异动,这才咬了咬牙,借着墙角花木的掩护,如同一只灵巧的狸猫,迅速贴近了书房院落的后墙。
书房的后窗,对着的是一小片竹林,平日里少有人至。她记得有一扇窗棂的插销似乎有些松动,是多年前她偶然发现的。她小心翼翼地拨开丛生的竹叶,找到那扇窗,指尖触到冰凉的木棂,轻轻一推——果然,窗子无声地滑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陈年墨香混合着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阿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侧身,如同游鱼般滑了进去,随即反手将窗户轻轻合上,只留下一道用于透气和观察的细缝。
书房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远处气死风灯透过窗纸投入的、极其微弱的光,勉强勾勒出书架、书案模糊的轮廓。空气凝滞,带着一种被时光封存的沉闷。
阿殊不敢点火折子,只能凭借记忆和极其缓慢的摸索,朝着那些堆放旧籍箱笼的角落挪去。每一步都踩在心跳上,耳边是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她记得,父亲似乎格外在意靠里墙角的几个樟木大箱,上面落着的锁都比别处要粗重几分。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凉的铜锁时——
“吱呀——”
极轻微的一声,从书房门外传来!
阿殊浑身一僵,瞬间屏住了呼吸,整个人缩进了最深的书架阴影之中,与黑暗融为一体。
是巡夜的人?还是……守株待兔者?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一道颀长的身影,借着门外微弱的天光,闪了进来。他动作极轻,显然也对这黑暗的环境极为熟悉。
来人没有点火,而是如同阿殊一般,在黑暗中精准地移动着。他的目标,赫然也是靠里墙角的那几个樟木大箱!
阿殊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借着那身影移动时,偶尔挡住又移开门外光线的刹那,她看清了来人的侧脸轮廓——竟然是阿桐!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是在这样深夜的时刻!他如此熟门熟路,显然并非第一次潜入!
只见阿桐走到那几个樟木箱前,并未试图去开那沉重的铜锁,而是蹲下身,手指在箱体底部极其隐蔽的角落细细摸索着。片刻,只听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轻响,他似乎触动了什么机关,箱体侧面的一块木板竟悄然滑开,露出了一个暗格!
阿殊在阴影中看得分明,瞳孔骤缩!沈家书房,竟然还有连她都不知道的如此隐秘的机关暗格!而阿桐,他竟然知晓!
阿桐从暗格中取出了一本看起来极其古旧、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的册子,以及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他快速地将那两样东西揣入怀中,又将暗格恢复原状,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似乎在侧耳倾听,又似乎在感受着书房内另一种若有若无的气息。他的目光,如同夜枭般锐利,缓缓扫过阿殊藏身的那片书架阴影。
阿殊紧紧捂住口鼻,连最细微的呼吸都几乎停滞,只觉得那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从自己藏身之处刮过。她能感觉到阿桐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与平日温润截然不同的、冷冽而危险的气息。
时间仿佛凝固了。
最终,阿桐似乎并未发现异常,他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远处,阿殊才如同虚脱一般,顺着书架滑坐在地上,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的衣衫。恐惧过后,是滔天的震惊与愤怒!
阿桐!他果然是带着目的接近她的!他不仅是眼线,他甚至能如此轻易地盗取沈家最隐秘的东西!那本册子和那个油布包裹,究竟是什么?与贝族有关吗?与沈家的秘密有关吗?
父亲知道阿桐的真实身份和目的吗?如果不知道,那阿桐背后的势力,该是何等可怕?如果知道……那父亲在这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无数的疑问如同毒蛇,啃噬着阿殊的心。她原本以为自己是唯一的探寻者,却没想到早已落入一个更为庞大、更为精密的棋局之中,而她,甚至连自己是一枚棋子,还是即将被舍弃的弃子,都尚未可知。
她扶着书架,艰难地站起身。阿桐方才的举动,虽然危险,却也无形中为她指明了一条路——那个暗格!那里或许还留有其他线索!
她不再犹豫,学着阿桐的样子,摸索到箱体底部的机关。指尖触到一个微微凸起的、仿佛木纹结节般的东西,轻轻一按——“咔哒”,暗格再次滑开。
里面空了一半,显然最重要的东西已被阿桐取走。但借着窗外微光,阿殊看到暗格底部,似乎还躺着一枚东西。她伸手取出,那是一枚触手冰凉、色泽深沉的黑色玉佩,玉佩的造型奇特,并非寻常的龙凤花鸟,而是一只蜷缩的、形态古朴的贝类,贝壳上的纹路,与她拓印下来的那个标记,几乎一模一样!玉佩边缘,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早已干涸发暗的……血迹?
与此同时,她在暗格角落,摸到了一小片被遗落的、焦黄的纸屑,上面似乎有模糊的字迹。她来不及细看,将玉佩和纸屑一同紧紧攥在手心,迅速将暗格恢复原状。
不能再停留了。阿桐可能去而复返,巡夜的人也随时可能出现。
她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从未后窗滑出,融入沉沉的夜色,朝着自己院落的方向潜行。手中的玉佩冰凉刺骨,那枚贝形图案和那丝血迹,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掌心。
今夜的书房之行,她以为自己是在探寻真相,却意外窥见了更深、更恐怖的谜团。阿桐的背叛(如果那算是背叛),父亲可能知晓的内情,那枚带血的贝形玉佩……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更加黑暗、更加惊人的核心。
她回到房中,紧紧关上房门,仿佛要将门外所有的阴谋与危险都隔绝在外。摊开手掌,那枚黑色玉佩在黑暗中泛着幽冷的光泽。
真相的轮廓,似乎清晰了一些,却又更加扑朔迷离了。而她知道,从她拿到这枚玉佩开始,她与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之间,那层薄弱的窗户纸,已被彻底捅破。接下来的,将是更加赤裸、更加凶险的正面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