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导不许捂眼睛》结晖罗

15、第十五章

　　羊晖低头看向终端的眼神里盛满了复杂的情绪。

　　黑色的碎发在额头上耷拉着，有几根不听话的快要戳进眼睛，羊晖眨眨眼，企图让自己没那么在意。

　　杨怀，杨怀快死了。

　　从十一年前开始，许同斌失去意识开始，就有一股焦虑的情绪始终压在他心头。

　　得做更多，做更多才行，再多做点，是不是许同斌就有更多机会醒来？

　　十一年来，许同斌个人的研究小组一直没有进展，负责人如流水一般退去，中途许多时候只有羊晖一个人撑着，最后才遇见了莫医生。

　　原白老师牵头让自己去了后勤康复科，加入黑雾小组。自己利用能看见生命倒计时的能力，和大家一起分析不同人不同地区不同日程安排下会有什么样不同的结果，像是蜘蛛一样，一条线一条线慢慢织起一张网。他是除了智脑外，对各类信息了解最多的人，而这并不是因为他记忆力过人，只是记不住就再记罢了。

　　看见一个人时间的终点，就让人有了探究怎么到达终点的欲望。

　　一个人一辈子，时间是有限的，接触的人和事也是有限的。那么理论上，只要信息量足够大，对所有事情都有足够多的了解，那么就能预测一个人一辈子可能会发生的所有事。

　　年龄越小，指向的可能性就越广阔。而羊晖在此基础上，直接确定了终点到达时间，这排除了绝大部分飘散在外没有意义的可能性，将未来牢牢框定在唯一的框架里。

　　羊晖有看见唯一既定未来的可能性。

　　杨怀是他的第一次正式尝试。

　　在杨怀剩余生命的不寻常被上报后，集合体的智脑就万分重视，针对杨怀的情况做出许多种方案。

　　包括现在使用的，安排杨怀去集合体中部星球进行驻守，整个星球全部替换成可信人类，远离战区和不安定因素，全程暗中监控，定期确认身体状况。

　　在智脑的计算下，杨怀几乎没有可能会出能影响生命安全的事故。

　　而羊晖看到的数字，依旧没有任何改变。当然，也没有改变过的先例。

　　这算是一眼定生死吗？羊晖想。

　　通知突然从终端上传来，打断了他俩的对话，是杨怀拨来的通讯。

　　“怎么了？这么着急找我？”

　　杨怀刚从训练室出来洗漱完，充满了运动完的蓬勃生气。

　　羊晖卡顿了一下，把自己脑海中的剩余生命时长刷下去，看向身边的小章鱼。

　　猛地举起小章鱼面对摄像头，对杨怀说：“跟你说个好消息，你看，这是许同斌的精神体！”

　　“能跟着你出差了？没见过能和身体离开这么远的，厉害厉害。是不是情况有好转？”

　　“不止，”羊晖卖关子地眨眨眼，灰色的横向瞳孔转转，看到杨怀无语的眼神才继续说，“许同斌的意识也在里面。”

　　杨怀震惊！

　　一张大脸突然在羊晖的终端上放大，瞪大的震惊眼看看羊晖，又看看被举起来的章鱼精神体，一脸不可置信。

　　“你没骗我吧？你没定制个什么许同斌精神体模样的虚拟宠物吃代餐吧？人还没挂呢就吃代餐，不行不行。”

　　“什么代餐！我怎么可能吃代餐？！你才搞了个虚拟宠物吃代餐吧。这是真的！快，打个招呼！”

　　羊晖摇摇许同斌的触手，示意他打招呼。

　　许同斌无奈地照做。

　　“……真的啊？”

　　“真的。”

　　“原因知道吗？”

　　“还在查。”

　　“我为你高兴，小羊。”杨怀的表情从轻松到认真，真诚地对羊晖说出这句话。

　　虽然一直以来都在抗议羊晖直接转走去后勤康复科当普通康复医生、做向导梳理，但是真等到了进展还是为他高兴。

　　但是杨怀永远不会放弃自己不认同的想法，毕竟羊晖的天分，在战斗系才能真正发光发热光芒万丈前途一片光明，而转去后勤，不免让他觉得，羊晖有些逃避的意味在。

　　但是已经吵过架，等于翻篇了。

　　“这两天出差工作结束了，我还有几天假，明天去你那边玩顺路看看你怎么样？”羊晖提议。

　　“不做梳理了？那等着你梳理名额的小粉丝们要哀嚎了。不过你来我当然高兴，只是现在时机合适吗？”

　　“预约早关了，放假放假~”羊晖嘴上这么说，心里感叹杨怀的敏锐，“什么时机合不合适的？能去就是合适的时机。”

　　杨怀肯定察觉到了自己身边的不对劲，但是他还没搞清楚无法下定论。

　　“不多说了，明天见！”羊晖结束对话。

　　室内安静下来，羊晖举起许同斌，和他静静对视。

　　“杨怀还剩七天。”羊晖说。

　　一只触手调出页面，推到羊晖面前打字和他对话。

　　【没有改变的方法？】

　　“目前为止没有，而且参照以往的经验，所有的倒计时都会应验。杨怀目前所处的环境，绝大部分情况都在掌握之中，甚至可以安排他的所有日程。现在完全想不通他要怎么死。”

　　【如果死亡没办法规避，那只有利用所有能利用的，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才能让你好受些。】

　　一只触手触碰上羊晖的嘴唇，细密的吸盘吸住又脱离，轻柔地安抚着羊晖的皮肤。继续往上探去，触碰着他的眼皮。

　　【你比以前更喜欢放空自己的视线了。】

　　羊晖眨眨有些痒意的眼睛，“因为看到的东西太多了，放空会舒服一点。”

　　【闭眼。】

　　“闭眼我也看得见。”羊晖一边说一边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触手爬上脸颊，吸盘带来的酥麻感随着触手的动作绵密地攀升，在眼角停止。

　　轻轻按摩着眼睛周围，眼眶、眼角、眼尾，带着合适的力道搔刮。剩余的几根触手也没闲着，爬上羊晖头顶，给羊晖进行头部按摩。

　　“触手真好使啊，怎么之前就没有让你的精神体给我按摩过。”羊晖浑身的毛孔都快张开了，感慨道。

　　许同斌暂停，示意羊晖睁眼看沟通页面：【它控制不住，肯定会扑上去东摸西摸。】

　　“我们什么关系？精神体摸一摸怎么了？”

　　许同斌听到这话，触手敲字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最后一字一顿地打：

　　【……会影响到我。】

　　“？”

　　【太激动了。】

　　羊晖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等脑子转过弯后，噗嗤一下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现在就不激动了吗哈哈哈哈！”

　　许同斌死亡凝视。

　　羊晖笑着岔开话题，准备完成每周必做的任务：“和我一起做信息预测报告吧，顺便具体了解这段时间发生的一些细节，我会一点一点慢慢告诉你的。”

　　“首先，我们先了解本周战区变动情况……”

　　深夜，羊晖结束工作，将本周的信息预测报告上传到系统中。后续，又继续和智脑梳理起关于安崎弟弟安屹诚的具体情况，顺手又完成了几个其他的工作，直到快天亮，才躺下享受他短暂的睡眠时间。

　　第二天一早，一人一章鱼就出发，前往杨怀所在的地点。

　　羊晖在飞船上困倦不已，但是距离杨怀越近，精神越紧绷。许同斌只好在他头顶低调当帽子的同时，安静地摩挲着羊晖的头皮给他放松。

　　这次去和杨怀见面并不仅仅出于羊晖对杨怀的关心，也出于确认现场安排情况和为后续安排提前做些准备。

　　能检测身体数值和记录精神力变化的高精度仪器做成了手镯样式，昨天被原白带来交给羊晖，羊晖需要再交给杨怀，并最好确保他这几天一直随身佩戴不摘下来。

　　记录到的所有信息都会被同步传输到研究小组后台。虽然对杨怀的隐私权不太友好，但是羊晖觉得这是有必要的。

　　想到这里，羊晖悄悄反思了一下自己，自己一定是跟头顶上这个人学的！

　　-

　　羊晖到达杨怀住处时，杨怀还没正式下班。驻守在一颗没太多人，主要负责长远运输的能源中转星，杨怀的任务并不多，主要是和运输船的对接和维护能源中转系统的顺利运行。

　　刚来这里，杨怀颇有微词。他是战斗系出身，再怎么也应该上前线，身为搭档的余行知都在前线，为什么偏偏自己突然被调离，要在这个远离所有纷争的地方当个埋在沙子里的鸵鸟头？

　　杨怀不能理解。

　　但是他从上司不容置疑的命令中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意味。

　　来到这里后，他更是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被全程监控，多次进行身体检查，连来往的运输船运输的物资都变了。

　　自己被怀疑了？为什么会被如此严密的监控？杨怀百思不得其解。

　　杨怀看自己，找不出被如此对待的理由来。

　　那……会不会是自己的家人出现了，以一种他不愿意看到的方式。

　　杨怀不知道的是，这完全是因为他自己——死亡的阴影在他头顶悬着，但是所有人都找不出原因。

　　羊晖看起来状态好多了，许同斌的意识在精神体上恢复呆在他身边，让他看起来轻松了很多。

　　但是羊晖看起来不够轻松。

　　认识这么多年，羊晖的微表情杨怀理解起来手拿把掐，一看见自己，他就以一种表演的姿态面对自己。

　　他也知道了？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瞒着我？担心我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吗？

　　想到这里，杨怀内心感到自己不被信任，一股焦躁感从心底悄悄爬了上来。

　　“你们怎么状态都不对？瞒着我什么？”

　　戴上羊晖强烈要求自己必须二十四小时佩戴的手环时，杨怀还是问出了口。

　　“没有啊！这几天你好好休息，有事一定要及时说！”

　　羊晖听到杨怀问话，有些惊讶，仿佛听见了什么荒谬的事情。

　　反应过度了，小羊。

　　你在骗我。

　　送走羊晖和许同斌后，杨怀走在回房间休息的路上。远处高大停泊港的角落里，不知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杨怀停下脚步。

　　那看起来像是……十一年前自己妹妹的脸。

　　下一秒，他如同飞射的箭一般飞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