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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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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贵阳,暑气蒸腾,香樟树的浓荫遮不住刺眼的阳光,教学楼公告栏前围满了人。陆拂逆着人流走近,目光精准落在那张泛黄的保送公示上——“陆拂,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一等奖,保送E大学土木工程专业”,黑色宋体字像烙在纸上,沉甸甸的,压得他鼻尖微酸。
身后传来王浩的大喊:“陆拂!成了!E大啊!咱们省今年就两个保送名额,你太牛了!”李哲和赵磊挤过来,三人围着他,笑容比阳光还耀眼。赵磊拍着他的肩膀:“以后你就是E大高材生了,寨子里的路,可就等你修了!”
陆拂握紧拳头,掌心的汗浸湿了衣角。他想起阿娘在电话里的哽咽,想起阿爷临终前的眼神,想起寨子里那条雨天泥泞、雪天湿滑的土路。“我不会忘的。”他轻声说,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定。
暑假在收拾行李、告别亲友中悄然流逝。九月的北京,秋高气爽,E大的校园里,银杏叶刚染上浅黄,教学楼的红砖墙面透着厚重的学术气息。陆拂背着简单的行囊,站在土木工程学院的报到处前,看着来来往往的新生,心里既有憧憬,也有一丝对陌生环境的忐忑。
报到处的学长递给他宿舍钥匙:“3号楼402,你的室友已经到了。”
陆拂道了谢,沿着林荫道走向宿舍。宿舍是标准的四人间,收拾得干净整洁,靠窗的位置已经放了一个银灰色的行李箱,书桌前坐着一个男生。他穿着简约的黑色卫衣,头发剪得利落,侧脸线条流畅而冷硬,正低头看着一本厚厚的《土力学》,阳光落在他纤长的手指上,却没暖化他周身的清冷气场。
听到脚步声,男生抬起头,目光落在陆拂身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淡淡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像上海冬日的黄浦江面,透着一种疏离的沉静。
“你好,我叫陆拂,以后是室友了。”陆拂主动伸出手,语气带着礼貌的温和。
男生迟疑了一秒,才伸出手与他轻轻握了握,指尖微凉,触感短暂得像一阵风。“温景行。”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上海人特有的轻柔语调,却没什么温度,说完便重新低下头,继续看书,仿佛刚才的互动只是一种必要的流程。
陆拂收回手,没再多说什么,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他把阿娘晒的笋干、寄来的布鞋小心放进柜子,又将那本写满笔记的物理错题本放在书桌一角,最后,他从背包里拿出那个小小的桥梁模型——李哲他们送的毕业礼物,轻轻放在书架上。
温景行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个模型,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接下来的日子,新生报到、开学典礼、专业导论课,节奏紧凑而充实。陆拂渐渐发现,温景行果然如初见时那般清冷,不爱说话,总是独来独往。上课坐在第一排,认真听讲,下课要么去图书馆,要么待在宿舍看书,从不参与同学们的闲聊或集体活动。但他的专业功底极强,专业导论课上,老师提出的关于结构力学的难题,连高年级学长都一时语塞,温景行却能简洁明了地说出解题思路,逻辑严谨,条理清晰,让老师都忍不住赞许点头。
陆拂对他多了几分敬佩。他能感觉到,温景行的清冷并非冷漠,只是性格使然,将所有精力都倾注在了学习上。
一次专业课结束后,陆拂在图书馆查阅关于山区公路建设的资料,翻遍了几个书架,都没找到合适的书籍。他有些沮丧地站在书架前,眉头紧锁。
“《山区公路设计规范》,三楼西侧工程技术区,C类书架第三排。”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陆拂转头,看到温景行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本《结构动力学》,眼神平静地看着他,没有多余的情绪。
“谢谢你。”陆拂有些意外,没想到温景行会主动开口帮他。
温景行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转身便要离开。
“你也关注山区公路?”陆拂下意识地问道。
温景行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嗯。”依旧是简洁的一个字,却让陆拂感觉到了一丝共鸣。
“我老家在贵州的山区,那里只有一条土路,乡亲们出行很不方便。”陆拂忍不住轻轻的多说了一句,“我想学好专业知识,以后给寨子里修一条平坦的路。”
温景行听见了看着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几分认真:“我去过贵州调研。”他顿了顿,补充道,“路确实差所以我想修路。”说完,他没再停留,转身走进了书架深处,黑色的身影很快融入一排排书籍中。
陆拂站在原地,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温景行虽然话少,但他一定懂那种对山区公路的执念,懂那种想要改变家乡现状的迫切。不需要过多言语,仅仅这简单的几个字,便足以让两个性格迥异的少年,在心底产生无声的共鸣。
从那天起,两人之间的氛围悄然变化。他们依旧很少闲聊,但会在图书馆偶遇时,互相推荐专业书籍;会在宿舍里,各自安静学习,偶尔遇到难题,会主动请教对方。温景行的讲解简洁精准,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关键;陆拂的提问则务实具体,常常结合山区的实际情况,让温景行也陷入思考。
一次,陆拂在做一道关于路基稳定性的模拟题时,反复演算都没有结果。温景行看到他眉头紧锁的样子,主动走了过来,拿起他的草稿纸,快速浏览了一遍。
“地质参数取值错误,山区岩土体的内摩擦角比平原地区小15%—20%,不能按常规数值计算。”温景行指着草稿纸上的一个数据,声音清冷,“还有,排水系统设计,要考虑贵州多雨的气候特点,采用横向排水槽与纵向排水渠结合的方式。”
陆拂恍然大悟,按照他的提示重新演算,果然顺利解出了题目。“太谢谢你了!”他真诚地说道。
温景行摇摇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看书。但陆拂注意到,他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虽然很淡,却真实存在。
周末,陆拂接到了阿娘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信号依旧不好,阿娘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却依旧温柔:“阿拂,e大的生活习不习惯啊?寨子里的山货卖了些钱,我给你寄了点生活费,你别省着,多买点好吃的来吃”
“阿娘,我不累,你和阿爹照顾好自己。”陆拂的声音有些沙哑,“入秋了,你和阿爹感冒了吗?别感冒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阿娘才轻声说:“没有,家里的人都没有感冒,你别担心家里,好好读书就行。”随后电话那头传来压低声音的咳嗽声。
挂了电话,陆拂坐在宿舍的椅子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闷又沉。他知道阿娘没说实话,每年入秋后家里的人都容易感冒。
温景行坐在对面书桌前,看着他低落的样子,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E大有山区建设研究中心,明年有社会实践项目,可申请去贵州调研。”
陆拂猛地抬头,看向温景行,眼里满是惊喜:“真的?”
“嗯。”温景行点点头,“我已经报名了。”
陆拂看着眼前的少年,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温景行虽然清冷,却有着一颗温热的心。在这座顶尖的学府里,他不再是一个人战斗,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
那天晚上,陆拂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想起了阿爷的笑容,想起了阿娘的叮嘱,想起了乡亲们在山路上艰难行走的身影。他又想起了温景行,想起了他清冷的眼神、简洁的话语,想起了他那句“我已经报名了”。
心里的誓言愈发清晰而坚定:“阿爷,我在E大,在离梦想越来越近的地方。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将来一定给寨子里修一条平坦、安全的路。”
他知道,温景行或许也在心里默默坚守着类似的信念。他们就像两棵沉默的树,虽然互不言语,却都在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生长。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惊天动地的行动,只有在图书馆里默默查阅的资料,在书桌前反复演算的习题,在课堂上认真记录的笔记。陆拂知道,作为E大的一名学生,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牢牢掌握专业知识,提升自己的能力,为将来的实践打下坚实的基础。
这颗名为“破山”的种子,在E大的沃土上,在与温景行的无声共鸣中,已经长出了更加坚韧的枝干。它在等待,等待着社会实践的那一天,等待着踏入家乡山区的那一刻,然后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劈开群山,照亮岩脚寨的希望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