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山》边蝴

5、心灯

　　贵阳的深冬裹着湿冷的风，刮得教学楼外的香樟树桠吱呀作响，光秃秃的枝影投在黑板上，随窗缝钻进来的风轻轻晃动。陆拂坐在靠窗的第三排，指尖捏着刚发的物理试卷，目光落在“斜面力学”的大题上，笔尖悬在草稿纸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窗外的操场空荡荡的，只有几片枯叶在地面打旋，沙沙声像极了寨子里山风穿过竹林的动静。他忽然想起阿爷上山前，总在鞋底绑上厚厚的草绳，念叨着“山路滑，得踩实了”，可鹰嘴崖下那些松动的碎石，终究没能让阿爷踩稳最后一步。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指尖不自觉用力，铅笔芯“啪”地从下面断成两截。

　　“又走神了？”同桌李哲的声音压低了些，悄悄递过来一支铅笔芯，“班主任说下午分科选科截止，你到底定没定？”

　　陆拂回过神，接过铅笔芯的指尖还有些发僵。他看向试卷上的斜面示意图，地理老师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山区的坡度直接影响交通可行性，每一度的倾斜，都可能成为通行的阻碍。”从前只当是应付考试的知识点，此刻却像阿爷临终前未说出口的期盼，在他心里烫得发烫。

　　“理科。”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李哲愣了愣，随即了然地点点头。王浩和赵磊从后排探过脑袋，手里捏着分科意向表，赵磊挠了挠头：“那我们跟你一起选理科，以后刷题、考试都能搭个伴，有不会的题还能问你。”

　　陆拂抬眼看向三个少年，他们脸上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有纯粹的陪伴与信任，像冬日里的一缕暖阳，驱散了他心底的寒意。他喉咙发紧，最终只是抿了抿唇，在意向表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字迹比往日更遒劲，每一笔都藏着沉甸甸的决心。

　　分科选科会开在下午的自习课，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翻着手里的分科指导手册：“选科决定了你们未来的发展方向，一定要结合自己的兴趣和目标来选，不要盲目跟风。”

　　陆拂坐在第一排，听得格外认真，笔记本上除了记下老师强调的重点，还在页边空白处写下“岩脚寨”三个字，字迹细小却清晰。他知道，这个选择不是为了应付高考，而是为了那个刻在骨血里的誓言——他要学好物理，搞懂力学原理，将来才能知道怎样的路面更稳固；他要学好地理，摸清地形地貌，明白怎样的路线更安全；他要学好化学，了解建材特性，清楚怎样的材料能抵御山区的风雨。

　　“陆拂，你来说说选理科的理由？”班主任忽然点了他的名字，目光里带着期许，“你的文科成绩也很优秀，选文同样有很好的发展前景。”

　　教室里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陆拂站起身，脊背挺得笔直。他没有提阿爷的离世，没有说那个关于修路的誓言，只是平静地说道：“我想掌握更多实用的知识，将来能做些实事。”

　　这句话说得朴实无华，却让班主任眼里多了几分赞许，他点点头：“有情怀、有目标是好事，希望你能坚持下去，不要辜负自己的选择。”

　　坐下时，陆拂感觉到后颈的汗湿，冷风从窗缝钻进来，却没让他觉得冷。他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往后的路，需要他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走。

　　从那天起，陆拂的生活变得更加规律，甚至有些枯燥——教室、宿舍、图书馆三点一线，除了厕所食堂几乎没有多余的活动。每天早上，他总是第一个走进教室，借着晨读的时间背英语单词、记地理知识点，嘴里念叨的“地形地貌”“力学公式”，在别人听来枯燥无味，对他而言却是通往梦想的阶梯；午休时，别人趴在桌上补觉，他却在草稿纸上演算物理题，一张又一张，草稿纸堆了厚厚一摞，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和计算过程；晚自习结束后，他会留在教室多学半小时，直到宿舍快要熄灯，才匆匆收拾东西赶回。

　　王浩、李哲和赵磊始终陪着他。赵磊物理成绩不好，陆拂就每天抽出十分钟，给他讲解错题，从受力分析到公式运用，条理清晰、耐心细致；李哲英语好，就帮陆拂整理英语错题本，把易错的语法点和单词单独列出来，方便他复习；王浩则负责“后勤保障”，每天早上带两份早餐，塞给陆拂一份热乎的豆浆和包子，偶尔还会从家里带些腊肉、炒花生，让他改善伙食。

　　四个少年挤在教室里刷题的场景，成了冬日里一道温暖的风景。台灯的光芒映在他们年轻的脸上，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试卷上，晕开小小的墨点，却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专注。偶尔赵磊会抱怨题太难，想要放弃，陆拂就会拍拍他的肩膀：“再坚持一下，多懂一个知识点，将来就多一份底气。”

　　周末的时候，陆拂很少和同学出去逛街、看电影，大多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他没有借阅那些晦涩难懂的专业工程书籍，只是选择了一些高中生能看懂的科普读物——《青少年科学画报》里关于桥梁建设的简单介绍、地理杂志上刊登的乡村交通发展案例、甚至是语文课本里关于基建狂魔的新闻报道，他都看得格外认真，遇到有用的知识点，就用红笔圈出来，记在笔记本上。

　　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知识储备，还远远达不到修路的要求，但他相信，积少成多、聚沙成塔，只要每天多学一点，就离那个目标更近一点。

　　有一次地理课上，老师讲到“乡村振兴”的话题，播放了一段关于山区修路的新闻短片。屏幕上，挖掘机在陡峭的山壁上作业，工人们顶着烈日搬运建材，村民们自发地帮忙平整路面，脸上满是对未来的期盼。陆拂看着屏幕，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眼眶慢慢红了。

　　他想起了寨子里的乡亲们，想起了老支书那句“这路是我们的催命符”，想起了阿爷临终前的笑容。短片里的路，修得艰难却充满希望，他仿佛看到了岩脚寨的未来——那条蜿蜒曲折的土路变成了平坦宽阔的柏油路，汽车能直接开到寨门口，乡亲们再也不用为了卖山货而冒着生命危险走山路，孩子们能顺顺利利地出山读书，去看看外面广阔的世界。

　　“陆拂，你怎么了？”李哲注意到他的异常，悄悄递过来一张纸巾。

　　陆拂接过纸巾，擦掉眼角的泪水，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没事，就是觉得他们太不容易了。”

　　老师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关掉短片后，轻声说道：“山区修路确实不容易，需要克服地形、资金、技术等诸多困难，但只要有坚定的信念和足够的知识，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陆拂抬起头，对上老师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老师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期末考试前的一个月，阿娘给他寄来了一个包裹。里面是晒干的菌子、新做的厚棉袄，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阿娘歪歪扭扭的字迹：“阿拂，天气冷了，记得多穿点衣服，好好读书，不用惦记家里，阿娘和阿爹一切都好。”

　　陆拂拿着纸条，看了很久很久，眼眶通红。他知道，阿娘和阿爹是怕他分心，才报喜不报忧，寨子里的生活肯定很艰难，可她却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苦。他把纸条夹在语文课本里，每当学习累了、想要放弃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阿娘的字迹像一双温暖的手，抚平他所有的疲惫与焦虑。

　　考试那天，陆拂沉着冷静地走进考场。拿到试卷后，他没有急于答题，而是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物理试卷上的力学计算题，他想起了山区修路时需要考虑的路面承重问题；地理试卷上的地形分析题，他仿佛在为岩脚寨的道路选址；数学试卷上的函数题，他默默计算着修路可能需要的资金预算。

　　每一道题，他都答得格外认真，因为他知道，这些不仅仅是试卷上的分数，更是他通往“破山修路”梦想的基石。他要把每一个知识点都牢牢掌握，把每一次考试都当成一次练兵，为将来的目标打下坚实的基础。

　　成绩出来的时候，陆拂的理科总分稳居年级第一，尤其是物理和地理两门学科，几乎拿到了满分。班主任在班会上特意表扬了他，说他是“逆境中成长的榜样”，并亲手把奖学金递到他手里。那红色的信封沉甸甸的，像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压在他的心上。

　　陆拂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没有丝毫的喜悦与骄傲，只有一种沉寂到极致的执着。

　　台下的李哲、王浩和赵磊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敬佩与默契。他们没有上前道贺，只是在课后悄悄塞给他一瓶冰镇可乐，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继续加油！”

　　陆拂接过可乐，说了声“谢谢”，嘴角露出了进入高中以来最淡的一抹笑容。

　　放学后，陆拂没有和同学们一起去庆祝，而是一个人走到了教学楼的天台。冬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带着淡淡的暖意，远处的群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极了岩脚寨外那片连绵起伏的山峦。

　　他望着远方，心里默默念道：“阿爷，我做到了，我在努力变得更优秀。这条路，我一定会修起来，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风从天台吹过，拂动他的衣角，也拂动他心底的执念。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惊天动地的行动，只有日复一日的坚持与积累。陆拂知道，作为一名高中生，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读书，不断提升自己，让自己拥有足够的能力，去实现那个刻在骨血里的誓言。

　　这颗名为“破山”的种子，已经在他心里扎下了根，在知识的滋养下，在友情的陪伴下，在亲情的支撑下，悄悄生根发芽，等待着有朝一日，能长成参天大树，劈开群山，照亮岩脚寨的希望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