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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解铃还须系铃人 ...

  •   夜晚的街道静谧悠长,只有风穿过香樟树叶的沙沙声,以及一前一后、节奏相仿的脚步声在轻轻回响。那脚步声不紧不慢,仿佛踏在心跳的鼓点上,为这寂静的夜色平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隐秘张力。

      走在前面的贺野,忽然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目光精准地投向身后不远处的江乐川。橘色的路灯灯光如同温暖的纱幔,柔和地笼罩下来。

      卸下了白日里在教室中刻意维持的冷漠与疏离,此时的江乐川,脸上带着些许行走后的微红,那双总是习惯性低垂或放空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澈明亮,里面盛着来不及掩饰的纯粹好奇,以及一丝被当场“抓包”的慌乱。香樟树晃动的影子在他脸上、身上跳跃,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鲜活无比,竟与三年前那个在雨中奔跑、眼神明亮的少年身影,奇妙地重合了起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江乐川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脸颊“唰”地一下涨得通红,连白皙的脖颈都染上了绯色。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紧张而略显急促和高亢:

      “我没跟着你哈!别误会!”

      这是跨越了三年时光后,他对“他”说的第一句,带着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笨拙。

      贺野深邃的眼眸中,那惯有的疏离像是冰面裂开了细碎的纹路,忍不住漾开了一丝浅淡却真实的笑意。只是他面部肌肉似乎并不习惯表达过多的情绪,那笑意如蜻蜓点水,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怀疑是否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而这抹极淡的笑意,却让江乐川的脸更红了,热度一路烧到了耳根。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补充道:“我家……我家就在这附近,所以我真的没有跟着你。”声音越说越小,底气明显不足。

      贺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那弧度带着点难以捉摸的意味。他重新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然而,他的脚步却变得有些微妙,不再是之前那般径直向前,反而走走停停,速度放缓,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无声的指引,专程引着身后那个心神不宁的人跟上来。

      江乐川鬼使神差地,保持着那段距离,跟着他。

      直到贺野在那栋熟悉的老剧院门口停下。

      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微微侧过头,目光扫过站在不远处的江乐川。那眼神平静,却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然后,他抬步,身影融入了剧院门前那片更深沉的阴影里。

      就在他侧头望来的那一瞬间,江乐川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冲破了一切犹豫和理智的束缚,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朝着那个即将消失的背影大声喊道:

      “祝野!”

      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传开,带着微颤的尾音。

      此时,一阵夜风恰好拂过,道路两旁的香樟树随风起舞,叶片摩擦发出悦耳的声响。橘色的灯光流淌在两人身上,光影迷离,时光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与三年前那个雨水氤氲、空气燥热的初夏午后,骤然重叠。

      那个融入阴影的身影停了下来。

      他缓缓转过身,重新暴露在暖色的光晕下,五官清晰而深刻。他看着眼眶微微发红、呼吸急促的江乐川,声音平稳地纠正道:

      “我叫贺野。”

      “……”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江乐川的脸上爬上了尴尬和窘迫的热意。他讪讪一笑,脚步下意识地往后挪动。

      然而,就在他准备掉头就跑的刹那,贺野——或者说,那个拥有着贺野名字的人,却再次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江乐川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文当山庙会,晚上七点半,钟楼下,”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地看着江乐川,清晰地吐出后面几个字,“我有事,没去成。”

      “抱歉啊。”

      “……诶?”

      江乐川猛地僵在原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他难以置信地看过去,目光死死地钉在贺野脸上,心脏不受控制的鼓动起来。

      记忆里那个清瘦、苍白、会因为他的注视而耳尖泛红、眼神倔强又脆弱的少年,与眼前这个高大挺拔、气场强大、眼神锐利的男人,在震惊与恍惚中,艰难地、却又无比清晰地,融合在了一起。

      真的是他!

      “我父母离婚了。”贺野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地陈述着,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我现在跟我母亲姓,贺野。”

      江乐川微微张着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信息量和迟来的真相让他心乱如麻,他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却没想到祝野——不,贺野——会如此平静地说出家庭变故。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深邃得让他看不透。

      “高一一开学,我就看见你了。”贺野往前踏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他周身那股压迫感也随之而来,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冷意的笑,“可你,江乐川,过了一整个学期,才终于‘施舍’给我一点目光。”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嘲弄,眼神却锐利得像要剖开江乐川的心脏,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整整一个学期,我看着你从我面前经过一百二十七次。”他又逼近一步,几乎将江乐川笼罩在他的影子里,“而你,一次都没有认出我。”

      “哈?”江乐川被这精准的数字和扑面而来的侵略性逼得后退了半步,心脏狂跳。眼前这个步步紧逼、言语带刺的男人,和他记忆中那个沉默腼腆的祝野,简直判若两人!这种强烈的反差让他无所适从,甚至感到一丝危险。

      “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你了。”贺野几乎是贴着他停下,伸手,并非搭肩,而是用指尖轻轻拂过江乐川额前的一缕碎发,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亲昵和掌控欲,“哪怕你长高了,换发型了,甚至……学会把真实的自己藏起来了。”

      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触碰却如同火星,烫得江乐川一颤。

      “我记得,”贺野的目光在他脸上细细逡巡,像是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的、却已蒙尘的宝物,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某种危险的蛊惑,“原来的你,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现在呢?”他微微歪头,逼近江乐川瞬间慌乱躲闪的视线,语气轻柔,却字字诛心,“那道光,是被谁弄丢了?江乐川?”

      “哈?”江乐川被这一连串的话问得措手不及,只能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此刻的江乐川就像一只被惊到的猫,全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寂静。

      “啊...啊,你谁啊!”江乐川几乎是本能地发出了这句带着防御性质的灵魂呐喊。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祝野,心乱如麻。

      但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

      只见贺野周身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如同潮水般骤然褪去。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随即缓缓放下,有些突兀的转过头,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冷硬孤寂。再转回来时,脸上所有外露的情绪都已收敛干净,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确实。”他淡淡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那个极具攻击性的人只是江乐川的错觉。

      “我们根本不认识。”

      ***【祝野是谁?我根本不认识好吧!】***

      这句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江乐川记忆深处那个锈迹斑斑的匣子。

      那年夏天,在刘美凤不依不饶的追问和同学暧昧的起哄下,他不胜其烦,最终脱口而出的,正是这句同样伤人的话。

      画面清晰得刺眼,他甚至能回忆起自己当时烦躁又心虚的表情。

      路灯下,原本还有些气急败坏、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的江乐川,忽地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喧嚣和伪装都在这一刻褪去。那个在他心里盘踞了三年、沉甸甸的、名为“后悔”的巨石,终于在此刻找到了移开的缝隙。

      少年等了三年的话,在此刻,终于有了可以坦然诉说的机会和对象。

      “那年夏天,”江乐川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也郑重了许多,“我确实说了那句话。”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贺野,不再闪躲。“它困扰了我很久……因为那时候,我不想被其他人起哄打搅,我……”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勇气,然后清晰而认真地说道:“我想和你一起去文当山庙会。就我们两个。”

      晚风拂过,带走了夏夜的最后一丝闷热。少年郑重的,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般的道歉,终于说出了口:

      “抱歉啊,祝野。”

      贺野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整个人恍惚了一下。他设想过很多种江乐川可能的说辞,或许是尴尬的回避,或许是苍白的解释,但答案从来都不是这个,这个简单、直接,却将他所有自我保护的伪装瞬间击碎的真相。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拨弄,倏忽间又回到了那个燥热的夏天。记忆的潮水汹涌而至,他几乎每节课下课都会故意绕远路,只为端着水杯从三班门口经过。每一次路过,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过那个熟悉的位置,期待着一次偶然的对视,或者哪怕只是多看对方一眼。

      而现在,当年三班的那个他,就站在自己面前。隔着三年的时光和误解,亲口告诉他,当年那句伤人的“不认识”背后,藏着的是一份想要“单独相处”的笨拙心意。

      原来,当年他小心翼翼的靠近和期待,并非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贺野沉默着,先前刻意维持的松弛和游刃有余,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悄然消融。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江乐川,眼神复杂,那里面翻涌着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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