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高一的改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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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九号，年味尚未完全散去，空气里还残余着鞭炮的硝石味儿和冬日凛冽的寒意。高一的第二学期，就在这料峭春寒中拉开了序幕。
天光未亮，墨蓝色的天际只透出一丝熹微。江乐川从并不沉实的睡梦中醒来，沉默地掀开被子。比起三年前上初一那时，他的身形抽高了许多，即使光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个头也早已超过了旁边的书架。
略带卷曲的黑发有些长了，自然地散落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脸部骨骼的线条愈发清晰分明，褪去了不少少年的圆润，下颌线收紧，透出些许冷硬的弧度。初中练了两年体育打下的底子，让他身上覆盖着一层恰到好处的薄肌，肩背宽阔，手臂线条流畅，比一般同龄男生显得更结实有力，却也敛去了几分曾经的跳脱飞扬。
七点要上早自习，母亲在他出门前匆匆将温热的保温杯和两个煮鸡蛋塞进他书包，絮叨着叮嘱到了学校马上吃掉，别饿着肚子听课。
江乐川对着母亲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灿烂但足够安抚的笑，低声应了句“知道了”，随即拉上羽绒服拉链，系上厚厚的围巾，推门融入黎明前最深沉的寒意里。
街道上行人寥寥，路灯在清冷的空气中晕开一圈圈昏黄的光斑。
每呼出一口气，白色的冰雾便从围巾的缝隙中四散逃逸。他的眼睛被冷风一激，显得有些湿润，长睫上仿佛凝着细小的霜。他快步走着，在经过那栋熟悉的老剧院时，脚步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目光掠过那爬山虎枯萎后更显斑驳的外墙，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恍惚。
从那场雨中的相遇，已然过去了三年。
学校生活天翻地覆，而他，也不再是那个会为一点不公就热血上头的小太阳了。
某种东西，在他心底悄然凝固、冷却。
高一三班的教室总是热闹非凡，充斥着青春期特有的躁动与喧嚣。这所市重点高中竞争激烈，一个年级十六个班，前一百六十名被均匀分配，江乐川的成绩在这里虽不像初中时那般耀眼夺目，却依旧坚韧地维持在上游水准。
“乐川，你的漫画，谢了。”一个叫刘同的男生迎面走来，很是自然地将一本漫画书递还给他，随即扭头朝着后排几个女生方向吹了个轻佻的口哨。
另一个身材壮实的男生，搂着一个别班女生走了过来，嗓门洪亮：“乐川，这书借我和我女友看看呗？”他身边的女生娇嗔地说了句“讨厌”，眼神却像黏在了江乐川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江乐川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将书递给了方壮，目光甚至没有在那女生身上停留一秒，便开始低头解围巾。就在这时，后门一阵骚动，伴随着几声压抑的惊呼，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是顾杏。学校里出了名的小野马，高一开学汇演上一曲热舞惊艳四座，性格张扬如火。她原本及腰的长发这学期剪成了利落的短发，衬得那张明艳的脸庞更多了几分不羁和攻击性。
刘小美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而方壮和刘同几人却同时吹响了暧昧的口哨。
“嘿呦，看看人家那腿，那腰，还有上边……”一个男生压低声音，语气猥琐。
“哈哈哈哈，绝了真是。”
“真想和她那个啥啊……”
“你他妈真猥琐，你以为你谁啊？”
“嘿，装什么清高，你不想吗？”
不堪入耳的议论在身旁响起，带着青春期男生特有的，对异性既向往又缺乏尊重的粗鄙。若是三年前的江乐川，恐怕早就眉头紧锁，甚至可能直接出声制止。
可现在，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这个明显风气不佳的小圈子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围巾柔软的布料，试图让自己融入这片浑浊的空气里，哪怕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尖锐地排斥着。
他把自己变成了曾经最不理解，甚至有些鄙夷的那类人。
因为初三那年，他的阳光被扑灭了。
曾经勾肩搭背、嬉笑怒骂的“猴子”，与他彻底决裂，视他如仇寇。而导火索，是猴子的女朋友，那个曾经在走廊里追问他与祝野关系的刘美凤。
初三那个兵荒马乱的春天，刘美凤被发现怀孕并堕了胎。
而她哭着对所有人说，那个孩子，是江乐川的。
百口莫辩。信任崩塌。众口铄金。
无论他如何嘶声解释，那些曾经熟稔的，带着笑意的目光，都在一夜之间覆上了怀疑、鄙夷或刻意拉开的疏远。他像是被骤然抛入冰窟，周身赖以生存的温暖与色彩被瞬间剥离，沉入漆黑冰冷、无人理解的深渊。
老师的审视，父母的焦灼，昔日好友“猴子”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认定他背叛的眼睛……每一道目光都像凌迟的刀。
虽然最终，介入调查的警察还了他清白，真相是刘美凤与他人纠缠不清却将污水泼向了曾拒绝过她的江乐川。但为了保护涉事的未成年人，细节并未公开。刘美凤被家人匆匆接走，转学离开，留下江乐川独自面对这片被谣言和猜忌毒化过的废墟。
自那以后，“初三三班那个江乐川……”成了各种流言蜚语的开头。那个曾经笑容灿烂、眼神明亮，仿佛永远带着光芒的少年，被众人与他亲手埋葬......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顾杏。她正利落地将短发别到耳后，对周遭那些猥琐的议论充耳不闻，眉眼间是浑然天成的自信与不羁。
她可真厉害，内心强大得像磐石，根本不屑于这些杂音。如今剪了短发，更衬得她脖颈修长，像一株迎着风沙依旧挺拔的白杨，不似娇花，更像树木，自有其坚韧结实的力量。江乐川心底生出一种纯粹的欣赏，欣赏这种活得自在又强大的存在。
如今升入高中，新同学大多不知他初中的“污点”。但初三那一年的淬炼，早已让他熟练掌握了麻木和疏离，这是他的铠甲也是他的解药。
他混迹于方壮、刘同这群在老师眼中“不太好”的学生之中，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消极的自我保护——在这里，无人会故作关切地探究他过往的“劣迹”，也无人会期待他，再变回那个纯净无暇，如今想来甚至有些可笑的“小太阳”。
下午三节课结束，短暂的晚饭时间到了。
食堂里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混杂的气味。作为一个正在抽条长身体的少年，江乐川的食量惊人，他拎着装满包子和饭团的一大袋食物走了出来，连体重一百五十斤的方壮看了都咋舌。
“乐川你要吃这么多啊？”方壮瞪着眼。
“是啊，这都快赶上我一天的量了。”刘同附和。
“就是就是。”刘小美在一旁点头。
只有在享用食物这种最基础的满足时刻，江乐川脸上才会难得地露出几分真实、放松带着稚气的笑容，仿佛暂时卸下了沉重的铠甲。
“祝野！”
空旷的操场上，突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呼唤。
这个名字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闪电，直直劈入江乐川的耳膜。他猛地停下脚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失序地狂跳起来。
方壮等人还在继续往前走，嘴里嘟囔着晚上的游戏，江乐川却僵在原地，几乎是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悸，霍然回头望去。
那一瞬间，时光仿佛倒流。他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那个消失在初一夏天，清瘦单薄的身影。
然而，视线聚焦，看清了不远处的人。那是一班的祝漾老师，学校里新来的研究生实习老师，听说课讲得极好。他穿着简单的休闲外套，身姿挺拔，眉眼间带着几分书卷气的清朗，仔细看去，那轮廓确实与记忆中的那人有几分说不出的相似。
“臭小子，叫我祝老师啊！”祝漾抬起手中的课本，笑着轻轻敲了一下那个直呼其名的学生脑袋。两个高一的学生笑嘻嘻地凑近，“祝老师，吃烧卖吗？食堂一楼刚买的，还热乎呢！”
“吃个大头鬼啊吃…”
“吃吗？”
“吃啊！”
“哈哈哈哈…”
轻松愉快的对话随风传来。江乐川正看得愣神，方壮折返回来，一把用力搂住他的脖子，带着促狭和几分恶意的调侃：“江乐川，你小子平时也不谈恋爱，不跟咱们聊女生，这会儿盯着新来的祝老师看得眼睛都直了，你不会是……喜欢男的吧？啊？特别是喜欢老师这款？”
“诶！不会是同性恋吧！”刘同也在一旁起哄。
不堪的玩笑声再次响起。江乐川心底泛起一阵厌烦，但他早已学会不将真实情绪摆在脸上。他只是无所谓地勾了勾嘴角，抬手扫开方壮沉甸甸的胳膊，懒得多费唇舌解释。
方壮被他这冷淡的态度弄得有些不爽，皱了皱眉，周围几人见状，也讪讪地收了声。
可偏偏这时，旁边传来了女生的窃窃私语，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快看，那是三班的江乐川吧？他刚才回头的样子……真的好帅啊。”
方壮和刘同也听见了，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再次嬉皮笑脸地搭上江乐川的肩膀，刚想继续调侃。
那女生旁边的同伴连忙拉住她，压低声音劝阻：“你可别花痴了！没看见他跟方壮他们混在一起吗？那些人……风评不太好，离远点。”
这句话，像一滴水，落进江乐川的内心。他不想再重蹈初三的覆辙，不想再因为任何莫须有的关注而惹上麻烦。所以，从踏入高中开始，他就刻意避免与女生有过多的接触，甚至潜意识里希望自己不要被任何异性喜欢。
而和方壮他们这群“名声在外”的人混在一起，恰好能达成这个目的。他们的存在，像一层有效的隔离罩，帮他阻挡了那些他不再想要，也害怕承受的注视。
只是，这层保护罩，如此沉重。
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那因“祝野”名字而起的惊涛，因祝漾老师相似轮廓而生的恍惚，尽数压回心底最深处。然后，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跟着哄笑的几人，重新迈开了脚步，走向那间充斥着喧嚣，却能让他隐匿其中的教室。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高一的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