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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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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海王府,漱玉轩。
室内熏香袅袅,窗外竹影婆娑。一位少女正临窗用膳,她身着一袭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裙,墨玉般的长发仅用一支素雅的珍珠步摇松松挽起。
阳光透过窗棂,勾勒出她近乎完美的侧脸轮廓。肌肤莹白,仿佛上好的羊脂玉,细腻得看不见一丝毛孔。最动人的是那双眉眼,线条清晰如远山含黛,桃花眼尾微挑含媚,眸色却清澈若秋日寒潭,沉静中自带一股不容亵渎的贵气与疏离。
她,正是靖海王侧妃所出的庶长女,御封的靖安郡君。
她伸出纤细如玉的手持箸夹起盘中一块清蒸的海鱼,肉质鲜嫩,入口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极为纯粹的鲜甜。她细品之后,微微颔首,朝身旁侍立的丫鬟道:“望海楼的这道‘清蒸石斑’,火候与以往相当,但这‘鲜’味,倒是提升了不止一筹。”
侍立的丫鬟绿俏机灵地躬身,在并无外人在场时,她用了更亲近的称呼:“小姐好灵的舌头!奴婢听外头人说,望海楼如今换了一家叫‘石记渔业’的供应商,每日送去的鲜鱼都是用特殊法子保着活的,到店时还生龙活虎呢!”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分享秘闻的雀跃,“不止望海楼,连咱们王府的大厨房,前几日也开始用他家的鱼露和什么……海参高汤粉了呢。”
“海参高汤粉?”靖安郡君执箸的手微微一顿,眼中掠过一丝好奇,“此乃何物?”
“听说是那‘石记’的新巧物事,”绿俏解释道,“将上好的紫菜、干贝、虾皮等一同磨成细粉,用的时候拿水一冲,便是极鲜的高汤,厨下都说又方便又提味,如今可是紧俏货。”
“海鲜高汤粉……”靖安郡君轻声重复,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倒是个会取巧的生意人。”
见主子感兴趣,绿俏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还有更有意思的呢,小姐!听说石记最近又推出了一样宝贝,叫什么‘石记花胶珠’,用顶级小花胶制成,做成珍珠模样,说是吃一颗,肌肤能润泽光亮三日!如今府城里各位夫人小姐都争相抢购,都快卖断货了!小姐,咱们要不要也……”她话里带着明显的向往。
靖安郡君闻言,放下银箸,拿起一旁的素绢轻轻拭了拭嘴角,眼波斜睨了绿俏一眼,带着几分了然与戏谑:“绿俏,我怎觉得,你一提起这‘石记’,便如数家珍?我可听说,这石记,上到东家下到伙计,都是俊俏的儿郎,只怕……不是那花胶珠诱人,是哪位俊俏的小郎君,勾了咱们绿俏的魂去吧?”
绿俏被说中心事,脸颊“唰”地飞上两朵红云,一直蔓延到耳根,她跺了跺脚,羞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小姐!您、您尽会取笑奴婢!”
靖安郡君见她窘迫,眼底笑意更深,却佯装无奈地轻叹一声,端起茶盏,语气慵懒:“唉,女大不中留。看来,本郡君少不得要寻个由头,亲自去会一会这位石记的东家。若店中真有品貌端正、前途无量的,也好为你这丫头……说道说道。”
“小——姐——”绿俏羞得几乎要钻到地缝里去,声音拖得老长,满是撒娇的意味。
正说笑间,红艳低声提醒:“小姐,今日府里有赏菊宴,该开始梳妆打扮了。”
靖安郡君伸个懒腰,像只慵懒的猫,“嗯”了一声,便任由绿俏和红艳摆布。
“小姐真不愧是咱们靖海城第一美人!”绿俏望着妆扮妥当的靖安郡君,忍不住再次惊叹。
红艳也笑着附和:“是啊,今日宴会,小姐必定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端坐在铜镜前的靖安郡君,确实与平日的清雅迥然不同。一头青丝被绾成精致的朝云近香髻,发间点缀着赤金点翠步摇与嵌宝珠花,流光溢彩。身上穿着一袭石榴红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华贵明艳,将她的肌肤衬得愈发欺霜赛雪。这一身装扮,既符合郡君的身份,更是为王府门面增添光彩。
她端详着镜中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华美身影,神色平静无波。最后,她如往常一样,将脖颈上那枚从不离身的螭龙半环玉佩仔细地掖进贴身里衣的领口内,确保其被完全遮盖。衣领外,只露出一条做工极其精巧的赤金璎珞环,既显贵气,又不至于过于累赘。
靖海王府撷芳园,赏菊宴。
靖安郡君扶着绿俏的手,缓步走向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赏菊宴。她一身石榴红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在阳光下璀璨生辉,顿时吸引了无数目光。
侍立在月亮门旁的管事仆妇见她到来,立刻挺直腰板,用清晰而恭敬的声音向内高声唱喏:
“靖安郡君到——”
这一声通报,如同在喧嚣的宴席中投入一颗石子,漾开层层涟漪。许多正在谈笑的宾客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了过来。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宝蓝色锦袍的男孩,像只活泼的小豹子,从人群中钻出,噔噔噔地跑到她面前,亲热地拉住她垂下的衣袖,仰起脸脆生生地喊道:“靖安姐姐!”
这正是正妃所出的嫡子,年仅十二岁的琛哥儿。他年纪尚小,眉眼间尽是孩童的纯真,尚未被后院的复杂所浸染,因靖安平日待他温和,故与她格外亲近。
在众目睽睽之下,靖安郡君脸上露出了今日最真心、也最符合“长姐”身份的一丝温柔笑意,她轻轻拍了拍男孩的手背,声音柔和:
“琛哥儿,慢些跑,当心摔着。”
琛哥儿拉着她的衣袖,仰着小脸笑:“姐姐今日真好看!比画里的仙女还好看!母妃说今日宴上有好吃的桂花糕,我给姐姐留了一块!”
“好,那姐姐可要好好谢谢琛哥儿。” 靖安摸了摸他的头,心里暖了几分。
端坐主位,正与几位诰命夫人说话的靖海王正妃,此刻也转过头来。她脸上瞬间挂起了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那笑容如同量体裁衣般精准,对着男孩慈爱地招了招手:
“琛儿,莫要缠着你姐姐,快过来,让你姐姐去和姐妹们自在说话。”
这一幕“姐弟和睦”、“母慈子孝”的画面,落在在场所有宾客眼中,无疑是王府家风醇厚、上下和谐的最好证明。然而,唯有置身其中的靖安郡君,才能感受到那温和目光下如芒在背的审视,以及那亲昵话语中不容逾越的分寸。
她依言松开了琛哥儿的手,向靖海王妃方向微微屈膝行了一礼,便优雅地转身,走向那群正在品评菊花的贵女们,重新戴上了那副完美郡君的面具,继续周旋于这繁华似锦、却也沉闷无比的宴会之中。
一一向各位夫人行礼,靖安郡君举止端庄,言辞得体。
“尚书夫人安好,许久未见,夫人的气色愈发好了。”
“太傅夫人,前几日您送的那本诗集,靖安很是喜欢。” 她的声音清泠,语气恭敬却不卑微,恰到好处地维持着郡君的气度。
几位夫人见了她,都忍不住夸赞:“靖安郡君真是越来越懂事了,这气度,可比一般的贵族小姐强多了。”
“可不是嘛,这身装扮也衬得郡君愈发标致了。”
王妃听着夸赞,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对靖安说:“你陪几位小姐去亭子里做做诗,莫要失了礼数。”
靖安应了声 “是”,跟着几位贵女往亭子里去。
亭子里摆着笔墨纸砚,几位小姐正准备做菊花诗。“靖安郡君也来试试吧?听说郡君的书法极好。” 侍郎家的千金笑着递过毛笔。
靖安接过毛笔,略一思索,便在纸上写下:
“锦簇东篱霞作妆,
千枝凝露沁玉堂。
无意群芳争颜色,
自有清气领秋光。”
字迹娟秀却不失风骨,刚劲有力,看得几位小姐连连赞叹:“好诗!好字!靖安郡君真是才貌双全!”
靖安放下毛笔,谦虚地笑了笑:“不过是随口应景罢了,几位姐姐若是不嫌弃,便多提提意见。” 她知道,在这样的场合,既要展现才华,又不能过分张扬,分寸的拿捏最是重要。
就这样应酬了约莫一个时辰,王妃被几位夫人簇拥着去欣赏菊圃里的名品 “墨雪菊”—— 那是一株罕见的墨菊,花瓣边缘泛着白色,像落了一层雪,珍贵异常。
靖安郡君这才得以寻到一丝空隙。她以“更衣”为由,带着绿俏悄然离开了喧闹的中心,走到了临水而建、相对僻静的水榭角落。
望着水中自在游弋的锦鲤,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华服虽美,却像一层无形的枷锁,周遭的寒暄笑语,也只觉无比沉闷。
“绿俏,”她低声唤道,“这里无趣得紧。”
绿俏立刻心领神会,低声道:“小姐,都安排妥了。”
主仆二人并未回寝殿,而是绕路到了一处僻静的厢房。靖安迅速换下一身璀璨华服,穿上了一身月白云纹的寻常绸缎衣裙,秀发也用一支简单的玉簪重新绾过,戴上了一顶遮挡面容的皂纱帷帽。
一切准备停当,两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王府西北角的侧门。心腹丫鬟红艳早已在此焦急等候,身旁停着一顶毫不起眼的青衣小轿。
“小姐,一切顺利。”红艳低声道。
靖安微微颔首,弯腰钻进了轿子。
轿子平稳地起行,穿过热闹的街市,外面的叫卖声、交谈声传入轿中,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鲜活气。
“小姐,咱们去哪?”绿俏在轿窗外低声问。
靖安原本计划去萃华楼看看新到的首饰,刚想说出口,轿子却恰好经过一个颇为热闹的铺面。她无意间掀开轿帘一角,目光瞬间被吸引——只见那店铺门脸宽敞明亮,招牌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石记渔业。柜台前竟有不少穿着体面的人家在排队选购。
早晨与绿俏的对话瞬间涌入脑海。
“……听说石记最近又推出了‘石记花胶珠’,吃一颗皮肤可以亮三天,城中贵妇争抢购之……”
“……只怕……不是那花胶珠诱人,是哪位俊俏的小郎君,勾了咱们绿俏的魂去吧?”
一丝极淡的好奇心,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涟漪。
“停轿。”她清冽的声音响起。
轿子应声而落。
绿俏凑近轿窗,疑惑地问:“小姐,怎么了?还没到萃华楼呢。”
帷帽之下,靖安郡君的唇角勾起一抹兴味的弧度,目光透过皂纱,落在那间人气兴旺的“石记渔业”上。
“不急,”她淡淡道,“就在这儿,先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