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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赌桌上的生死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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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康坊的夜,是把人骨头都能熬酥了的夜。
大红灯笼高高挂,把整条街照得如血般红。脂粉味、酒臭味、还有那种令人躁动的铜臭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堕落的香气。
我被二叔夹在胳膊底下,只能看见周围那些衣着暴露的胡姬,还有醉眼惺忪的赌徒。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把眼睛闭上。”
一只温热的大手盖在了我的眼睛上。二叔的声音难得正经了一瞬,“小孩子家家的,看多了长针眼。”
“谢驸马倒是体贴。”旁边的姜昇轻笑一声,手中的折扇轻轻摇晃,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他依旧干净得像个刚下凡的神仙。
“那是,毕竟是我们谢家的独苗。”二叔松开手,把我放在地上,紧紧牵着,“不想某些人,孤家寡人的,也没个牵挂。”
姜昇笑容一僵,没接这话茬。
我们进的是最大的那家赌庄,“金满堂”。
一进门,声浪如潮水般涌来。骰子撞击瓷碗的清脆声,赢钱的狂笑声,输钱的咒骂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哟,这不是谢二爷吗?”
一个穿着大红绸衫、满脸横肉的管事迎了上来,笑得脸上肥肉乱颤,“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今儿个是玩大的还是小的?”
“玩命的。”
谢无晦把那把御赐宝剑“啪”地一声拍在柜台上,震得上面的算盘珠子乱跳。
“把你们这儿最大的庄家叫出来。爷今天要跟他赌一把。”
管事被这气势吓了一跳,眼神闪烁了一下:“二爷说笑了,咱们这儿打开门做生意,哪有什么最大的庄家……”
“少废话。”谢无晦不耐烦地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沉甸甸的金锭,随手一抛,精准地落在了管事的怀里,“告诉‘鬼手’张,就说……老朋友来找他还债了。”
听到“鬼手张”三个字,管事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深深看了二叔一眼,没敢再多嘴,转身匆匆进了后堂。
“鬼手张是谁?”我扯了扯二叔的袖子,小声问。
“一个出千的高手,也是刘臻养的一条狗。”谢无晦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道,“当年我输给他三千两银子,后来才知道,那局他是替人做的。今天,咱们不仅要把银子赢回来,还得把他的狗命也赢过来。”
很快,我们被请进了二楼的一间雅间。
雅间里没有别的,只有一张巨大的赌桌。桌子对面,坐着一个枯瘦如柴的老头,正慢条斯理地洗着一副骨牌。
他的手指极长,且极其灵活,像是在跳舞。
“谢二爷,稀客啊。”老头抬起眼皮,那一双眼睛浑浊却阴狠,“这位是?”
他看向姜昇,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别管他是谁,你就当他是来付钱的冤大头。”谢无晦大喇喇地坐下,指了指姜昇,“开始吧。规矩照旧?”
“不。”
鬼手张忽然把骨牌一推,从桌下拿出了三个黑漆漆的骰盅。
“今天咱们换个玩法。不赌钱,赌命。”
他指了指那三个骰盅:“这里面,有两个装的是骰子,有一个……装的是西域产的‘千机引’,也就是毒蝎子。咱们轮流猜,猜中了,我告诉你那个接头人是谁。猜错了,或者摸到了蝎子……”
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那就把手留下。”
“有点意思。”谢无晦非但没怕,反而吹了声口哨。
他转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姜昇:“三殿下,敢不敢玩?”
姜昇合上折扇,脸上的温润笑容终于淡去,露出了一丝属于皇族的锋芒。他缓步走到赌桌前,没有坐下,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鬼手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这京城里,还没人敢跟本王赌命。”
他伸出一只手,修长白皙,保养得极好。
“不过既然驸马有兴致,本王就陪你疯一把。”
“爽快!”谢无晦一拍桌子,“宽儿,你看好了,今晚二叔就教你一课——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千术都是狗屁!”
第一局,鬼手张摇骰。
那骰盅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上下翻飞,令人眼花缭乱。最后“啪”的一声扣在桌上。
“猜吧。”鬼手张阴恻恻地笑着。
二叔没动,姜昇也没动。
两人都在听。
我也在听。虽然我不会赌,但在大理寺这么多年,我学会了观察。
鬼手张的手指在离开骰盅的一瞬间,小拇指微微勾了一下。那是他在调整骰盅内壁的机关。
“左边。”我忽然开口。
所有人都看向我。
鬼手张眯起眼:“小娃娃,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选错了,可是要剁手的。”
“就左边。”二叔想也没想,直接伸手就要去揭开左边的骰盅。
“慢着!”
姜昇忽然按住了二叔的手。
“驸马,这局让我来。”
他看着鬼手张,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左边确实有声音,但那是为了掩人耳目。真正的蝎子……在中间。”
话音未落,姜昇手中的折扇猛地一点,直接击碎了中间那个骰盅!
“哗啦”一声碎响。
一只通体漆黑、尾针泛蓝的毒蝎子,正赫然趴在碎瓷片中,耀武扬威地挥舞着钳子。
鬼手张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本王不仅听力好,鼻子也灵。”姜昇淡淡道,“千机引喜食腐肉,你这身上那股子死人味儿,盖都盖不住。”
“精彩!”谢无晦鼓掌叫好,“不愧是显王殿下,这鼻子比我家雪爪还灵。”
“现在,该你兑现承诺了。”姜昇没理会二叔的调侃,冷冷盯着鬼手张,“那个接头人,到底是谁?”
鬼手张浑身颤抖,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就在他张嘴的一瞬间,异变突生!
咻!
一支利箭破窗而入,精准地穿透了鬼手张的喉咙!
鲜血喷溅,鬼手张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有刺客!”
二叔反应极快,一把将我扑倒在地,顺势一脚踹翻了赌桌,挡在了我们面前。
“护驾!保护三皇子!”
窗外,数十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掠入,手中的弯刀在烛光下闪着寒芒。
他们根本不是普通的打手,而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姜昇!带宽儿走!”
谢无晦大吼一声,手中的宝剑出鞘,化作一道紫色的闪电,迎着那些黑衣人冲了上去。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吊儿郎当的驸马,而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修罗。
“想走?没那么容易。”
领头的黑衣人冷笑一声,一挥手,更多的杀手涌了上来,将我们团团围住。
姜昇手中只有一把折扇,但他丝毫不慌。
他将我拉到身后,背靠着墙壁,折扇边缘竟然弹出了锋利的刀刃。
“谢无晦,你撑住。本王的暗卫马上就到。”
“撑个屁!”谢无晦一剑挑飞了一个杀手的头颅,鲜血溅了他一脸,显得格外狰狞,“等你暗卫到了,咱们都得变成刺猬!这些人的目标是我,你带宽儿走后门!”
“我不走!”我死死拽着姜昇的袖子,“二叔还在那儿!”
“走啊!”谢无晦回头,双目赤红,“你想让谢家绝后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赌庄的大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轰!
两扇厚重的木门如同纸糊的一般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几个杀手身上。
一道红色的身影,如同烈火般卷入战场。
来人手持长枪,身披银甲,长发高束,英姿飒爽。
“谁敢动我的人?!”
那是……云阳姑母!
她身后,跟着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段长嵩,还有数十名身手矫健的公主府亲卫。
“姑母!”我惊喜地大喊。
云阳长枪一抖,枪尖若梨花暴雨,瞬间逼退了围攻二叔的三个杀手。她落到二叔身边,背靠背站定,侧头看了一眼满身是血的谢无晦,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随即化作滔天怒火。
“谢无晦,你出息了啊,敢带我侄子来这种地方鬼混?”
谢无晦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那不是……想给你省点力气嘛。媳妇儿,这些杂碎,一个都别放过!”
“还用你说?”
云阳冷哼一声,手中长枪如龙出海。
“朔方军听令!封锁平康坊!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是!”
震天的喊杀声响彻云霄。
我缩在角落里,看着那个在刀光剑影中并肩作战的身影。
一个是手握重兵的铁血公主,一个是疯批乖张的纨绔驸马。
而在混乱中,我看到姜昇收起了那把染血的折扇,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配合默契的二叔和姑母,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