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镯》放肆走一回

21、生日风波

　　四人饭局不欢而散后，周屿安与苏晴之间的关系降到了冰点。那层依靠社交礼仪和多年习惯勉强维持的薄冰，被那晚陆辰风的介入和林月如的存在彻底击碎，露出了底下汹涌翻腾的暗流与裂痕。周屿安不再费心掩饰自己的沉默与疏离，回家的时间越发不规律，即便在家，也多半将自己关在书房，周身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低气压。苏晴也不再是那个一味温柔小意、委曲求全的妻子，偶尔在餐桌上，她会忍不住说出几句带着刺的话，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怨怼与尖锐，像受伤的动物在无助地呲出獠牙。家，这个曾经温馨的港湾，如今变成了一个没有硝烟却处处布满引信的战场，安静得令人窒息，又充满了山雨欲来的紧绷张力。
　　就在这种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氛围中，苏晴的生日悄然而至。
　　往年的这一天，是苏晴一年中最期待、最闪耀的时刻。周屿安无论手头有多么重要的跨国会议或紧急项目，都会雷打不动地提前清空日程，耗费心思为她准备惊喜。从清晨带着露珠的稀有花束，到傍晚精心策划的浪漫约会，再到那份总是能精准戳中她喜好的昂贵礼物，最后在午夜钟声敲响时在她耳边低语的深情祝福……这一整套流程，是她确认自己始终被这个男人放在心尖上珍视、被浓稠爱意紧密包裹的最重要仪式，是她安全感的基石。
　　今年，尽管关系僵持，周屿安依旧记得这个日子。他提前一周就让助理订好了本市最难预约、位于顶级酒店顶层、拥有360度无敌江景的法式餐厅“云顶”的最佳位置。他亲自去珠宝店，挑选了一条设计独特、主钻超过三克拉的蝴蝶造型钻石项链，寓意“破茧成蝶”，或许也隐晦地寄托了他对彼此关系能有所转机的期望。他试图用这些熟悉的、昂贵的物质和无可挑剔的形式，来填补那些日益扩大的、情感上的裂痕，让一切至少表面上能回归“正常”的轨道。
　　生日当天傍晚，周屿安难得地准时回到家接苏晴。苏晴显然从下午就开始精心准备，她穿着一袭量身定制的香槟色真丝蕾丝长裙，勾勒出窈窕的身段，颈间佩戴着与之相配的珍珠项链，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卷发慵懒地披在肩头。看到周屿安回来，她脸上绽放出久违的、带着明亮光彩的期待笑容，仿佛之前的所有不快都暂时被抛到了脑后。她主动上前，亲昵地挽住周屿安的手臂，感受着旁人（主要是家里佣人）投来的、带着祝福和艳羡的目光，心中那因林月如而盘踞不散的阴霾与不安，似乎也被这熟悉的仪式感和周遭的目光暂时驱散了一些。
　　“云顶”餐厅环境极尽奢华与优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与蜿蜒的江景，厅内烛光摇曳，空气中弥漫着玫瑰与美食的香气，专业的弦乐四重奏在角落演奏着舒缓浪漫的乐曲。侍者引他们到预定的景观位，一切都完美得如同偶像剧场景。
　　落座后，周屿安从西装内袋里拿出那个黑色丝绒礼盒，轻轻推到苏晴面前，烛光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脸，他的嘴角牵起一个温和的弧度。
　　“生日快乐，小晴。”他的声音一如往常的低沉，语气温和，却像是精心排练过的台词，少了些发自内心的温度。
　　苏晴怀着雀跃的心情，纤细的手指带着一丝激动，轻轻打开了盒子。刹那间，璀璨夺目的钻石光芒在烛光下迸发出来，那只镶嵌着无数碎钻、造型灵动翩跹的蝴蝶，栩栩如生，美得令人窒息。她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真实的、被惊艳到的喜悦光芒，但随即，那光芒便如同被风吹动的烛火，迅速摇曳、黯淡下去。如果是往年的今天，周屿安绝不会只是将礼物推过来。他会亲自起身，走到她身后，温柔地为她戴上项链，冰凉的钻石贴在她锁骨皮肤上的瞬间，他温热的呼吸会拂过她的耳畔，伴随着低沉而深情的情话，那才是完整的、她期待的生日礼物。而今天，他只是坐在对面，完成了一个“赠送”的动作。
　　她努力压下心头涌上的失落，自己拿起那条沉甸甸的项链，指尖触及冰凉的钻石和金属，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她微微侧头，有些费力地自己扣上搭扣，冰凉的触感紧紧贴住颈部的皮肤，像一种无声的提醒，提醒着她此刻两人之间无形的距离。
　　“谢谢，很漂亮……我很喜欢。”她抬起眼，重新漾开笑容，只是那笑容底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勉强。
　　晚餐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微妙气氛中进行。周屿安显然在努力寻找话题，谈论着他最近接触的一个新兴科技项目，谈论着国际金融市场的波动，甚至评论了一下最近上映的一部口碑不错的电影。他的言辞得体，逻辑清晰，却唯独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任何可能与个人情感、与他们的过去、与那个敏感名字相关的任何内容。苏晴配合地应和着，适时地点头，发出惊叹或提出疑问，但她的心，却像窗外那些遥远的灯火，明明灭灭，一点点地沉入冰冷的江底。
　　就在主菜刚刚撤下，侍者为他们送上餐后甜点酒时，周屿安随意放在白色桌布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一条新消息的预览毫无征兆地弹了出来。手机就放在他手边，苏晴的位置恰好能清晰地瞥见屏幕。
　　发信人赫然是那个让她如鲠在喉的名字——林月如。
　　预览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像淬了毒的针尖刺入苏晴的眼帘：「周先生，关于之前的项目细节，我还有一些疑问……」
　　后面的内容被系统自动折叠了，看不清楚。
　　但仅仅是“林月如”这三个字，和那个看似公事公办、却在她看来充满了隐秘联系的“周先生”称呼，就足以在苏晴心中瞬间引爆一颗积蓄已久、当量巨大的炸弹！之前的项目？！什么项目？！他们之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竟然还有除了画廊偶遇、除了那通电话之外的、实质性的联系？！难道真如她最恐惧猜测的那样，他那些所谓的“加班”、“应酬”，背后都藏着与这个女人的交集？！
　　周屿安几乎在屏幕亮起的同一时间也看到了这条消息。他的脸色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变，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带着一种近乎仓促的姿态，立刻伸手拿起手机，拇指迅速划过屏幕，按熄了它，然后将手机屏幕朝下，重重地扣在了桌面上！那个动作里蕴含的急切与遮掩，像一桶汽油，彻底浇灌并点燃了苏晴压抑了整晚、甚至压抑了数周的委屈、不安、猜忌和愤怒！
　　她猛地放下手中一直轻轻摇晃着的甜点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脆响。她抬起头，目光像两把冰冷的刀子，直直射向周屿安，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被极力压制后反而更显尖锐的颤抖：
　　“谁的消息？”她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周屿安的眉头瞬间蹙紧，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用平静的语气缓和这骤然紧张的气氛：“一个工作上的消息，无关紧要。等吃完饭回去我再处理。”他的解释在此刻的苏晴听来，苍白无力，甚至充满了欺骗性。
　　“工作？”苏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讥诮的弧度，眼底迅速泛起了屈辱和愤怒的水光，声音不自觉地拔高，“是林月如吧？！‘周先生’？呵……叫得可真够生分又客套啊！你们之间到底还有什么见不得光的‘项目’是我不知道的？！是不是你之前那些数不清的‘加班’、‘应酬’，都是去和她讨论这些见鬼的‘项目’了？！周屿安，你把我当傻子耍吗？！”
　　她的质问声在安静优雅的餐厅里显得格外突兀，已经引来了邻近几桌客人好奇与探究的侧目，连演奏的乐手都似乎停顿了半拍。
　　周屿安的耐性终于被消耗殆尽，额角有青筋隐隐跳动。他压低声音，语气带着隐忍的怒意：“苏晴！注意你的场合和身份！别在这里无理取闹！就是之前一个朋友公司牵线，咨询过她一点关于商业插画方面的事情，早就已经结束了！我再说一遍，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们安安静静、好好地吃完这顿饭，行不行？！”他试图用强调“生日”和“场合”来让她恢复理智。
　　“我的生日？你还记得今天是我生日？！”苏晴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瞬间决堤，混合着巨大的失望和被欺骗的愤怒，冲刷着她精致的妆容，“你看看你自己！从进门到现在，你有一刻是真心在为我庆祝吗？你的心在哪里？你的眼神飘在哪里？这条冰冷的项链？”她猛地伸手，一把抓起脖子上那条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用力一扯，搭扣甚至刮伤了她颈后娇嫩的皮肤，但她毫不在意，狠狠地将项链摔在周屿安面前的餐盘里！
　　“还给你！我不稀罕！我要的不是这些冷冰冰的东西！我要的是你的心！你的关注！你的爱！周屿安，你的心呢？！是不是早就飞到那个林月如那里去了？！你告诉我啊！”
　　项链砸在精致的骨瓷餐盘上，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脆响，那只璀璨的钻石蝴蝶在狼藉的桌布上翻滚了几下，黯然失色。周围的空气彻底凝固了，所有客人和侍者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出突然上演的、与餐厅格调格格不入的狗血戏码上，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响起。
　　周屿安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铁青，他死死地盯着眼前情绪彻底失控、妆容花掉、显得有几分狼狈却更显狰狞的苏晴，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当众出丑的难堪，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清晰可见的厌恶。他放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什么话也没有再说。猛地站起身，椅子因为他过大的动作向后刮擦着地面，发出极其刺耳的声音。他一把抓起桌上屏幕朝下的手机和车钥匙，甚至没有再看苏晴一眼，转身，迈着决绝而冰冷的步伐，在众目睽睽之下，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餐厅，将崩溃哭泣的苏晴、那条被遗弃的钻石项链，以及这一片狼藉、沦为笑柄的生日宴，彻底地、无情地抛在了身后。
　　苏晴看着他消失在餐厅转角处的、没有丝毫留恋的背影，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也顾不上什么形象礼仪，俯在桌上掩面痛哭，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她知道，她彻底搞砸了，将自己最不堪、最歇斯底里的一面暴露在了大庭广众之下，也将他们之间最后一块遮羞布彻底撕碎。但这个生日，从那条消息弹出开始，就注定了无法圆满。那条此刻静静躺在餐盘污渍中、依旧闪烁着冷光的钻石项链，像一个巨大而讽刺的象征，赤裸裸地折射出她这段婚姻华美袍子之下，早已爬满的、令人作呕的虱子与不堪。
　　而这一切的导火索，依旧是那个阴魂不散、如同梦魇般的名字——林月如。恨意，如同毒藤，在这一刻，紧紧缠绕住了她破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