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 64 章 ...
-
凌晨四点，雨势转小，天地间只剩下细密连绵的雨丝，敲打着窗户，发出催眠般的沙沙声。但公寓内，却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江屿面前摊开着笔记本电脑、手机、以及打印出来的部分证据材料。他神色专注，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屏幕上是那份正在不断完善、字斟句酌的“情况说明”。他的侧脸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但眼神锐利而清醒，不见半分困倦。
陈迟坐在他旁边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手机贴在耳边，正用极低的声音与林墨进行着最后的沟通协调。他的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偶尔会抬头看向江屿，目光交汇时，会微微点头，给予无声的鼓励和同步信息。
“……对，关键证据的截图要打码，隐去具体人名和过于敏感的项目编号，但造假的数据对比、违规的邮件抬头、威胁录音的关键语句摘要，必须清晰……媒体名单确认了吗？好，那几个记者和平台的信誉和过往报道我都查过，相对可靠……发布的时间定在早上七点，早间新闻和网络流量开始上升的时候……同步进行，确保瞬间形成爆发点……”
陈迟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语速很快，条理清晰。他与林墨的配合显然已经相当默契，将江屿那个大胆的计划，迅速落实为可操作的详细步骤。
江屿的“情况说明”已经接近完成。他以冷静克制的笔触，陈述了自己作为项目设计师，如何发现“星辉”早期项目数据存在被系统性篡改的嫌疑，如何因此遭到合作方（隐去王律师具体姓名，但指明其律师身份及代表“星辉”利益）的持续施压、利益诱惑乃至人身威胁（附上部分录音及信息记录），其父亲（江瀚城）亦被卷入并受到胁迫（附上那条“转圜余地”的信息截图），导致他本人不得不暂时隐匿以保障安全。文中，他强调了对自己专业声誉的珍视，对法律公正的信任，以及对自身与家人安全的深切忧虑，呼吁有关部门和社会公众关注此事，彻查“星辉”相关项目的违规问题，并保障举报人的人身安全。
文字不算煽情，但事实清晰，逻辑严密，配以精心挑选、足以触目惊心却又不泄露核心机密的证据截图，极具冲击力。
“写好了。”江屿最后浏览了一遍文档，保存，然后看向陈迟。
陈迟也刚好结束了与林墨的通话，对他比了个“搞定”的手势：“林墨那边全部协调好了。名单上的媒体记者和平台负责人，他会亲自在发布前半小时进行最后确认和沟通。证据材料的脱敏处理版他也复核过，没问题。发布渠道、时间、应急预案，全部就位。”他顿了顿，看着江屿，“现在，就等我们这里按下最终的发送键了。”
江屿点了点头，将文档和准备好的证据包通过加密方式发送给陈迟，由陈迟转发给林墨进行最后的整合与分发。这个过程需要一些时间。
发送完毕，房间里再次陷入短暂的寂静。那种大战前夕的、令人心悸的宁静。计划已经启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人可以完全预料。
陈迟走到江屿身边坐下，肩膀轻轻挨着他。他能感觉到江屿身体的僵硬和细微的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高度紧张和决断后的生理反应。他伸出手，轻轻覆盖在江屿冰凉的手背上。
“害怕吗？”陈迟轻声问。
江屿沉默了片刻，诚实地点了点头：“有一点。”他顿了顿，补充道，“但不是怕他们。是怕……万一舆论没有按照我们预期的方向发展，万一那些关系网真的能一手遮天，万一……连累了你和林墨。”
他的担忧，永远不只是为了自己。
陈迟的心像是被温水浸泡着，柔软得一塌糊涂。他握紧江屿的手，声音坚定：“不会的。江屿，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终究是邪不压正。我们手里的证据是真的，我们遭遇的威胁是真的，公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上面也不会永远允许这种蛀虫存在。至于连累……”他笑了笑，笑容干净而坦荡，“从我决定回头找你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连累’这两个字。我们是自愿站在你身边的，林墨也是。要赢一起赢，要输……”他停了一下，眼神灼灼地看着江屿，“大不了，我们一起承担后果。但无论如何，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他的话，像一颗定心丸，又像一道温暖的光，驱散了江屿心头最后的阴霾和不安。江屿转过头，深深地看着陈迟。在这个决定命运的时刻，在这个孤独的避风港里，是这个人，用他毫不退缩的勇气和全然的信任，给了他破釜沉舟的底气。
他反手，与陈迟十指紧扣。无需再多言语。
时间在沉默的依偎和交握的双手中，一分一秒地滑向既定的时刻。
早上六点五十分，林墨发来最后确认信息：「一切就绪，七点整，准时引爆。保重，等你们的好消息。」
六点五十五分。江屿和陈迟并肩坐在沙发上，紧紧盯着茶几上并排摆放的两部手机和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几个即将发布消息的媒体平台和记者社交媒体主页的预览界面。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窗外的雨声都似乎变得遥远。
六点五十八分。陈迟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江屿的手。江屿能感觉到他手心的潮湿和同样的紧绷，但那只手，依旧坚定有力地回握着他。
六点五十九分三十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七点整。
仿佛有无形的按钮被同时按下。茶几上的手机屏幕和电脑浏览器页面，几乎在同一瞬间刷新！
《知名企业“星辉”陷数据造假丑闻，合作设计师实名举报遭死亡威胁！》
《是商业欺诈还是黑恶胁迫？——一位设计师的绝望控诉与证据实录》
《“星辉”光环下的阴影：项目造假、威胁举报人、牵连家属……》
《江屿：我用我的名誉和生命安全，赌一个真相》
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标题，配以江屿那份冷静克制的“情况说明”和那些打了码却依旧震撼的证据截图，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几家颇具影响力的财经媒体网站、知名调查记者的微博和公众号、以及实名举报平台上，激起了滔天巨浪！
发布后的几分钟内，阅读量、转发量、评论数开始以几何级数疯狂增长！评论区迅速被“触目惊心！”“必须严查！”“保护举报人！”“‘星辉’出来给个说法！”等字眼淹没。相关话题以惊人的速度冲上热搜榜，并且排名急速攀升！
舆论，如同他们预期的那样，被瞬间引爆了！
江屿和陈迟紧紧盯着屏幕上不断翻滚刷新、几乎让人眼花缭乱的数据和评论，心脏依旧在狂跳，但最初的紧张，逐渐被一种混合着震惊、激动和些许茫然的情绪取代。他们真的做到了！将这颗炸弹，扔进了公众视野！
电话几乎在下一秒就响了起来，是林墨，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爆了！彻底爆了！话题热度指数在狂飙！已经有主流媒体开始跟进转载！评论一边倒！干得漂亮！你们现在立刻关掉所有电子设备，拔掉网线，进入静默状态！等我的进一步消息！记住，不要回应任何陌生联系！”
按照计划，江屿和陈迟迅速关闭了手机和电脑，拔掉了房间里的网线。他们需要从这场自己掀起的舆论风暴中心暂时隐身，避免被任何可能的不明联系干扰或定位。
做完这一切，两人坐在骤然变得无比安静的房间里，相视无言，只能听到彼此有些粗重的呼吸和窗外渐渐沥沥的雨声。刚才那短短几分钟内的信息爆炸，仿佛耗尽了他们所有的精力，此刻只剩下一种虚脱般的疲惫和……等待的焦灼。
舆论已经点燃，但火能烧多大，能烧多久，最终能烧出怎样的结果，依然未知。“星辉”和王律师会如何反应？是疯狂反扑，还是仓皇应对？监管部门会被倒逼出怎样的动作？父亲江瀚城，又会如何？
时间，在煎熬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上午九点，雨终于停了。灰白的天空透出些许微光。林墨用预先约定的、一次性的备用加密手机发来第一条战报：
「‘星辉’官网和社交媒体账号沉默。王律师及其所在律所电话无法接通。已有至少三家主流媒体派出记者前往‘星辉’总部及相关部门蹲守。网络舆情持续高热，要求彻查和保障举报人安全的声浪巨大。」
上午十一点，第二条战报：
「住建、规划、市场监管等多个部门官微下，涌入大量要求回应‘星辉’事件的留言。有未经证实的消息称，相关监管部门已紧急召开内部会议。‘星辉’股价早盘开盘即暴跌，目前已临时停牌。」
下午一点，第三条，也是最具冲击力的一条战报：
「江屿，你父亲江瀚城，刚刚通过一个之前未被监控的渠道，联系了林墨的中间人！他要求与你直接对话，声称有关于王律师和‘星辉’核心人物的关键证据要交给你，并愿意配合调查，但要求绝对保障他本人的人身安全，以及……希望你能给他一个‘当面解释’的机会。」
父亲……终于做出了选择。
江屿看着这条信息，久久沉默。陈迟也紧张地看着他。江瀚城在这个关头主动联系，并抛出“关键证据”和“配合调查”的诱饵，是真心悔过寻求出路，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要求“当面解释”，又是想解释什么？
“你怎么想？”陈迟低声问。
江屿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父亲威严而冷漠的脸，闪过母亲临终前握着他的手的样子，闪过这些年父子之间仅存的、扭曲而稀薄的亲情联系。良久，他睁开眼，眼神复杂，但最终化为一片沉静的决断。
“回他，”江屿的声音很稳，“我可以和他对话，但必须是在绝对安全、且有第三方（林墨安排的可信之人）在场见证的情况下，通过加密视频进行。见面，目前不可能。如果他真的有意配合，交出证据，并且他的证据经核实有价值，我会考虑在适当的时机，听他的‘解释’。”
这是目前最稳妥、也最能检验对方诚意的回应。既不开门揖盗，也不彻底断绝可能的机会。
陈迟将江屿的意思迅速反馈给林墨。
下午三点，经过紧张的中间斡旋，江瀚城同意了江屿的条件。加密视频通话的时间，定在当晚八点，地点由林墨安排，确保绝对安全。
夜幕，再次缓缓降临。雨后的城市空气清冷潮湿，霓虹灯次第亮起。
晚上七点五十分，江屿和陈迟坐在 loft 公寓里，面前是林墨派人秘密送来的一套经过特殊加密处理的视频通讯设备。房间窗帘紧闭，只开着一盏小灯。
八点整，设备屏幕亮起，经过几秒的信号对接和加密验证，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画面。那是一个看起来像安全屋的房间，灯光有些昏暗。画面中央，坐着一个人——江瀚城。
仅仅几天不见，江瀚城看起来苍老了许多，往日锐利精明的眼神此刻显得有些浑浊和疲惫，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然。他穿着普通的家居服，背景简单，不像是在他自己的住所。
江屿看着屏幕上的父亲，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一阵闷痛。血缘的纽带，在此刻显得如此讽刺而沉重。
“小屿……”江瀚城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久违的、生疏的，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语调，“你……还好吗？”
江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开口道：“你说有关键证据。”
他的直接和冷淡，让江瀚城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做最后的心理挣扎。然后，他深吸一口气，从旁边拿起一个厚厚的文件袋，对着镜头打开，抽出几份文件。
“这些，”江瀚城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破罐破摔般的颓然，“是王建国（王律师）这些年，替‘星辉’处理‘特殊事务’的部分原始记录和资金往来凭证的复印件。有些涉及违规审批的‘打点’，有些是威胁恐吓合作方的‘封口费’安排，还有一些……是他们准备在事不可为时，用来嫁祸给你、洗脱自己的‘预案’。”
他一边说，一边将一些关键页面在镜头前展示。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晰，但那些熟悉的签名、印章、金额数字，以及一些露骨的备注用语，足以让人触目惊心。
“另外，”江瀚城放下文件，抬头看向镜头，眼神复杂，“我手里有一段录音，是上次王建国来逼我劝你签字时，我偷偷录下的。里面他明确提到了‘星辉’高层的意思，如果‘江屿不听话，就让他和他父亲一样，永远闭嘴’。”他顿了顿，声音更哑，“小屿，爸爸……爸爸之前是鬼迷心窍，被他画的大饼和威胁唬住了。我以为靠着‘星辉’能东山再起，也能……也能给你铺条路。我没想到他们会这么狠，连你也不放过……”
他的话语里，有悔意，有推脱，也有试图挽回亲情的卑微努力。
江屿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江瀚城说完，他才缓缓开口：“这些证据，你打算怎么交给我？通过谁？”
“林墨安排的人，我可以信任。”江瀚城立刻说，“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只要你们保证我的安全，我立刻就可以交出去。”他急切地看着镜头，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小屿，爸爸知道错了。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只希望……只希望你看在父子一场的份上，给我一个改过自新、配合调查的机会。我不想再进去了，更不想……连累你。”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几乎是在恳求。这与他往日威严专断的形象判若两人。
江屿沉默了很久。屏幕内外，父子二人隔着冰冷的电子信号，沉默地对峙着。陈迟站在江屿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屏住呼吸，没有打扰。
最终，江屿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无波：“证据交给林墨的人。如果你的证据属实，并且愿意全面配合调查，指证王建国和‘星辉’的相关责任人，法律会考虑你的立功表现。至于其他的，”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屏幕上的父亲，“等这一切都结束了再说。”
他没有承诺原谅，也没有断绝关系，只是给出了一个基于现实和法律的、清晰而冰冷的回应。
江瀚城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他知道，这已经是目前能得到的最好结果了。他点了点头，艰涩地道：“好……好……我配合。我等你……等你们的安排。”
视频通话结束。屏幕暗了下去。
江屿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陈迟轻轻走上前，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无声地传递着支撑。
过了好一会儿，江屿才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身体微微向后，靠在了沙发背上，抬手遮住了眼睛。灯光下，他的喉结轻轻滚动，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陈迟在他身边坐下，伸出手臂，轻轻环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揽入怀中。这一次，江屿没有抗拒，他将额头抵在陈迟的肩上，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织的、逐渐平缓的呼吸声。
父亲倒戈，关键证据入手，舆论持续发酵……胜利的天平，似乎正在一点点向他们倾斜。
漫漫长夜，仿佛终于窥见了一丝破晓的微光。
而他们，在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天一夜后，终于可以在这个暂时安全的避风港里，相拥着，汲取一点点珍贵的温暖和力量，为接下来可能到来的、最终的较量，积蓄最后的勇气。
（第六十四章完）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第 6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