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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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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里静得只剩下陈迟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声。那个牛皮纸包裹安静地躺在工作台上,像一枚引信嗞嗞作响的炸弹。他最终还是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小心翼翼地解开了系着的细绳,剥开了那层粗糙的牛皮纸。
深蓝色的、封皮磨损严重的《无名的裘德》显露出来。书本本身散发出的陈旧气息,混合着一种极淡的、属于江屿身上的、清冷的雪松尾调,猝不及防地钻入陈迟的鼻腔,瞬间击中了他记忆深处最柔软的角落。
他几乎能想象出江屿无数次在灯下,在异国他乡的深夜,摩挲着这本书封皮的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这样能汲取一点勇气,然后,极其缓慢地,翻开了书页。
书页已经泛黄,边缘有些卷曲。里面密密麻麻是英文印刷体,间或有一些江屿留下的、极细的铅笔标注,字迹清隽利落,是关于建筑或文学的一些思考片段。陈迟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既害怕发现什么,又隐隐期待着某种……印证。
然后,他的手指停在了一处书页的夹层里。那里似乎夹着东西,比书页本身要厚实一些。
他的呼吸骤然屏住。指尖仿佛能感受到那里传来的、不同寻常的“存在感”。他轻轻地、用尽毕生的小心,将那一沓夹在书页深处的、明显是后来添加上去的东西,抽了出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折叠起来的、有些发脆的纸张。他展开它。
是他高中时画的那张江屿趴在课桌上睡觉的素描。右下角那行稚嫩的“For J, my silent star.” 清晰依旧。原来……这张画真的存在,而且,一直被江屿保留着。不是他的臆想。
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柔又残忍的手攥紧了。
接着,是一张色彩已经有些暗淡的、包裹着水果糖的玻璃糖纸,被仔细地压平。是那颗他塞给江屿,却从未见对方吃过的糖。
然后,是一个画着齜牙大笑简笔笑脸的纸条,旁边写着“屿哥,稳住,你能行!——来自你聪明的后桌”。纸张边缘已经起毛,显然被反复摩挲过。
还有一张,是他们在暗房里,他抓拍到的、江屿在红色灯光下看着显影液的照片。照片上的江屿,侧脸在红光中显得柔和而专注,带着一种他平日里罕见的、近乎脆弱的神情。
最后,是一张被小心裁剪下来的、只有陈迟局部的高中毕业照。照片上的他,正侧头和同学说笑,阳光洒了满身,笑容灿烂得毫无阴霾。这张照片……他完全不知道江屿是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窃取”并珍藏起来的。
陈迟看着摊开在工作台上的这些“证据”,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原地,动弹不得。
大脑一片空白,随即又被汹涌而来的、巨大而混乱的信息流冲垮。
这些……这些微不足道的、被他自己都几乎遗忘的瞬间,这些他曾经以为是单向付出的、笨拙的关心和注视……原来,都被江屿如此小心翼翼、如此珍而重之地收藏了起来。像吝啬的巨龙,守护着它贫瘠洞穴里仅有的、闪闪发光的宝藏。
七年。
甚至更久。
在他不知道的时光里,在他固执地追逐着那个冷漠背影的时候,江屿也一直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沉默地、隐秘地,回应着他的靠近,珍藏着他的光芒。
不是同情,不是怜悯。
是和他一样,甚至可能比他更深沉、更绝望的……喜欢。
这个迟来的、如此清晰的认知,像一场迟到的、凶猛的海啸,瞬间摧毁了陈迟一直以来所有的认知壁垒。那些被拒绝的伤痛,被抛弃的愤怒,被冷漠对待的委屈……在这一刻,都被这无声却震耳欲聋的“证据”冲刷得七零八落。
剩下的,只有铺天盖地、几乎要将他溺毙的心疼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哀。
江屿他……到底独自承受了多少?在那样沉重的家庭阴影下,在那样巨大的压力中,他是怀着怎样一种绝望而卑微的心情,偷偷收藏着这些属于他的“光”?又是以怎样一种决绝的姿态,在认为自己会拖累他、玷污他的时候,选择将他推开,甚至不惜让他恨他?
“呃……”一声痛苦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终于冲破了陈迟紧咬的牙关。他支撑不住,踉跄着后退,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双手死死捂住脸,滚烫的泪水却无法抑制地从指缝中汹涌而出。
不是委屈,不是愤怒。
是心疼。
疼得他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几乎无法呼吸。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这段关系里更痛苦、更执着的那一个。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江屿所承受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那份爱,被埋藏得太深,太苦,以至于需要用如此极端的方式来表达和……终结。
他哭了很久,直到声音嘶哑,力气耗尽。然后,他缓缓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之前的死寂和迷茫被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坚定的光芒所取代。
他知道了。
知道了江屿的心意,知道了他的挣扎,知道了他的不得已。
那条“忘了我”的短信,不再是冰冷的拒绝,而是裹着绝望糖衣的、最深沉的告白和保护。
他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
他不能再让江屿一个人,在那片看不到光的深渊里,独自挣扎。
他必须做点什么。
无论江屿是否愿意,无论前方有多少阻碍。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将那些承载着沉重过往的物件,重新按照原样,一一放回那本《无名的裘德》里,合上书,用牛皮纸重新仔细包好。
然后,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林墨的电话。
“墨哥,”他的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和坚定,“帮我查清楚,‘星辉资本’和江屿父亲江瀚城,到底在搞什么鬼。我要知道所有细节,越快越好。”
电话那头的林墨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语气也变得严肃:“你终于想通了?等着,我这就去办!”
挂了电话,陈迟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天色渐晚,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的星辰。
他知道,前路依旧布满荆棘,江屿内心的堡垒依旧坚固。
但这一次,他不会再被推开。
他手里握着的,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执念,而是沉甸甸的、关于另一颗心的真相。
他要走向他。
哪怕撞得头破血流。
他要告诉那个自以为是的笨蛋,真正的爱,不是推开和独自承受,而是并肩而立,共同面对风雨。
夜色渐浓,陈迟的眼底,却燃起了许久未曾有过的、明亮而决绝的火焰。
而那本静静躺在工作台上的《无名的裘德》,仿佛也完成了它作为信使的使命,在寂静中,散发着无声而沉重的回响。
**(第四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