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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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墨在暗房外守了整整一夜。里面没有任何声响，死寂得让人心慌。他几次抬手想敲门，又无力地垂下。他知道，陈迟需要这个绝对封闭的空间来舔舐伤口，或者说，来执行一场无声的、漫长的自我了断。
天亮时分，林墨因极度疲惫而靠在门边浅眠，却被里面传来的一声轻微、却清晰的玻璃碎裂声惊醒。他猛地跳起来，用力拍打房门：“迟子！陈迟！你怎么样？开门！”
里面依旧没有回应。
林墨心急如焚，几乎要去找工具强行破门。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暗房的门锁“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陈迟站在门口，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眼底布满了血丝，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燃烧殆尽的平静。他手上缠着一圈白色的布条，隐隐有血迹渗出——显然是刚才碎裂声的来源。
“我没事。”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平稳，“只是不小心碰掉了一个量杯。”
林墨看着他手上渗血的布条，又看着他那双空洞却平静得过分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这种平静，比之前的崩溃更让人害怕。
“你的手……”
“小伤。”陈迟打断他，目光扫过工作室的狼藉，最终落在墙角那堆手机碎片上，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墨哥，帮我个忙。”
“你说。”林墨立刻应道。
“把这里……收拾一下。”陈迟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抽离般的淡漠，“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都收起来吧。”
林墨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指的是谁。他看着陈迟，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不舍或痛苦，却只看到一片荒芜的平静。
“好。”林墨点头，心里五味杂陈。彻底清理，是决断，还是另一种形式的逃避？
陈迟没再说什么，他走到工作台前，坐下，目光落在蒙尘的相机上。他伸出手，指尖拂过冰凉的金属机身，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告别般的珍重，然后，他移开视线，不再看它。
他开始整理散落在桌上的、与《浮城》系列无关的废片和草稿，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他将那些纸张一张张抚平，分类，放入不同的文件夹，神情专注得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林墨开始动手收拾。他将墙角的手机碎片小心地扫进一个纸盒，将江屿偶尔留在这里的一件外套、一个水杯，甚至那把属于江屿的黑伞，都一一收起，放进一个大的收纳箱里。每拿起一件东西，他都觉得沉重无比，仿佛在亲手埋葬一段鲜活的生命。
整个过程中，陈迟没有抬头看一眼。他只是专注地整理着那些冰冷的纸张，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削瘦和单薄，像一尊即将破碎的琉璃雕像。
老宅里，江屿接到了父亲江瀚城即将于下周出狱的确切通知。王律师的电话里充满了“即将团聚”的喜庆口吻，仿佛这不是一场灾难的延续，而是一个崭新的、充满希望的开始。
江屿挂断电话，走到窗边。庭院里的积雪大部分已经融化，露出底下枯黄狼狈的草地，和湿漉漉、颜色深暗的土地。冬日的阳光稀薄地照在上面，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更显萧瑟。
父亲要回来了。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让他连呼吸都感到困难。这座老宅，将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坟墓，而是即将上演又一轮控制、索取和互相折磨的舞台。
他走到书房那个上了锁的抽屉前，拿出钥匙，打开。里面除了那些“宝藏”，还有一份他早已准备好的、签好字的文件——一份自愿放弃继承江家所有遗产（包括这栋老宅）以及脱离父子关系的声明草稿。
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最后的退路，或者说，是斩断枷锁的利刃。他知道这声明在法律上未必完全有效，尤其是在父亲可能还有未清偿债务的情况下，但这至少表明了他的态度——一种近乎决绝的、划清界限的态度。
他将声明草稿拿出来，又看了一遍。冰冷的文字，每一个都像是对过往亲情最后的祭奠。他知道，当父亲踏进这扇门的那一刻，就是他将这份声明递出去的时候。
这将是一场战争。一场无声的、却可能更加残酷的战争。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不仅仅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冲突，更是因为，他发现即使做出了如此决绝的准备，他心底某个角落，依然会为那个称呼——“父亲”——而感到一丝微弱的、无法完全割舍的抽痛。
血缘的羁绊，就像植入骨髓的毒素，即使理智上想要彻底清除，情感上也会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他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却是陈迟在图书馆里，看着他说“我可以等”时，那双沉静而坚定的眼睛。
等？
他还能让他等什么？
等一个众叛亲离、一身污秽、连自己都无法面对的躯壳吗？
他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尖锐的疼痛来提醒自己现实的冰冷和残酷。
他不能再有任何软弱的念头。
他必须走下去，独自一人，走过这条父亲出狱后、注定更加黑暗和艰难的路。
海城的冬日，在白昼短暂的光照和漫长寒冷的夜晚中交替。
陈迟的工作室被林墨彻底清理了一遍，所有属于江屿的痕迹都被小心翼翼地收纳封存，放进了储藏室最深的角落。工作室恢复了某种秩序，甚至比以往更加整洁，却也因此失去了一种“人”的气息，变得像一间样品房，冰冷而缺乏生机。
陈迟没有再碰相机。他开始接一些商业设计的零散工作，用电脑软件处理图片，机械而精准，像是在完成一道道数学题。他按时吃饭，睡觉，甚至偶尔会和林墨出去走走，看起来像是在慢慢恢复。
但林墨知道，那只是表象。陈迟的眼睛里，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那种对生活、对光影、对捕捉瞬间的热爱和冲动。他像一潭死水，平静无波，却也再无生机。
而江屿，则在老宅里，进行着最后的准备。他联系了搬家公司，预约了父亲出狱后，自己就立刻搬离这里。他整理着自己的私人物品，数量少得可怜，几乎一个行李箱就能装下。那本《无名的裘德》和里面的“宝藏”，被他用防水的油布仔细包好，放在了行李箱的最底层。
那是他唯一无法舍弃的、沉重的过往。
两个城市的两端，两个曾经紧密交织的灵魂，在经历了剧烈的崩坏后，陷入了一种近乎凝固的、平行的寂静之中。
他们在各自的轨道上，朝着看似不同的方向，缓慢地、却又无可挽回地滑行。
一个收敛了所有光芒，将自己活成了一座安静的荒岛。
一个斩断了所有退路，准备迎接一场注定伤痕累累的告别。
冬天，还在持续。
而春天，似乎依旧遥遥无期。
寂静之下，是暗流汹涌的、无法言说的痛楚，和一份被深埋的、或许永无天日的爱。
**（第三十三章完）**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 3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