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 ...
-
医院的日子，像被调慢了倍速的胶片，每一帧都浸染着消毒水的冰冷和挥之不去的绝望。陈迟配合着治疗，按时吃药，接受心理疏导，表面看起来，他正在缓慢地、被动地恢复着生理机能。但林墨知道，有什么东西，在陈迟的内心深处，已经彻底碎裂了，再也无法拼凑回原来的样子。
他不再提起江屿的名字，不再崩溃哭泣，甚至很少看向窗外。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沉默地躺着，或者拿着林墨给他带来的、无关紧要的杂志，目光却长久地停留在某一页，久久不曾翻动。他的眼神像两口枯井，深不见底，映不出任何光。
医生对林墨说，这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一种情感的“休克”状态。身体启动了保护机制，将过于剧烈的痛苦隔绝开来，但也同时隔绝了感知其他情绪的能力。
林墨看着陈迟安静侧躺的背影，单薄得仿佛随时会消失在纯白的病床里，心里一阵阵发紧。他宁愿陈迟像之前那样嘶吼、崩溃，至少那证明他还“活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同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的空壳。
老宅成了江屿自我囚禁的牢笼。他不再出门，食物由附近的超市配送上门。他断绝了与外界几乎所有的主动联系，只有王律师偶尔的“捷报”和父亲那边越来越露骨的“指示”，像鞭子一样，不时抽打着他早已麻木的神经。
“星辉项目”似乎进展“顺利”，父亲减刑的消息也基本确定。王律师的语气带着邀功的谄媚，仿佛江屿签下那份文件是多么英明的决定。
江屿听着，没有任何反应。他甚至不再感到恶心，只是一种深沉的、无边无际的疲惫。他像是一个旁观者，冷漠地看着一个名叫“江屿”的人，一步步滑向既定的、黑暗的轨道。
只有在深夜，当万籁俱寂，老宅里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时，那被强行压抑的、关于陈迟的记忆，才会如同幽灵般悄然浮现。
不是那些温暖的片段，而是陈迟最后可能的样子——苍白的，破碎的，带着被他亲手碾碎的星光，沉默地望着他。
心脏会在这个时候传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绞痛。他会蜷缩起来，用力咬住自己的手腕，直到尝到血腥味，用生理上的疼痛来对抗那灭顶的情感海啸。
他不能后悔。
他没有资格后悔。
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用他的自由和未来，去换取父亲那虚幻的“安心”，去换取……陈迟可能的、长痛不如短痛的“安全”。
只是，这“安全”的代价，太过沉重了。沉重到，他感觉自己每一天，都在被凌迟。
记忆再次不受控制地回溯，这一次，指向了更早、更细微、也因此更残忍的角落。
高二那年的校运会，男子四乘一百米接力。他是最后一棒，陈迟是第三棒。交接棒的那一刻，陈迟的手指因为奔跑而灼热，几乎是无意识地、短暂地擦过他的手腕内侧。那一瞬间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让江屿整个人都僵了一下，差点失误。
他最终冲过了终点，班级得了第二名。同学们欢呼着涌上来，陈迟更是兴奋地一把抱住他，汗湿的、带着阳光和青草气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在他耳边大声喊着：“屿哥！牛逼！”
那一刻，周围所有的喧嚣仿佛都褪去了。江屿只能感受到怀里那个热烈跳动的心脏，和耳边那带着喘息的、毫无阴霾的欢呼。他的手臂僵硬地垂在身侧，不敢回抱，耳根却烧得厉害，心跳如擂鼓。
那是他们之间，最近距离的、一次无心插柳的拥抱。
也是江屿青春里，最隐秘、最不敢宣之于口的悸动。
后来，他偷偷洗掉了那件被陈迟汗水浸湿了小片肩头的校服，没有送去洗衣房。他将那件洗得发白、还残留着淡淡皂荚香气的校服，叠好，藏在了衣柜最深处，像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
如今，那件校服大概早已在几次搬家中被丢弃，或者腐朽在老宅某个蒙尘的角落。
就像他那份未曾开口、便已夭折的喜欢。
就像他们之间，所有可能的未来。
回忆的甜，在此刻尝来，是穿肠毒药。
每一次回想，都是在已经腐烂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林墨没有放弃调查。他终于通过一个辗转的关系，联系上了江屿父亲案件当年的一位知情者，对方隐晦地透露，“星辉资本”背景复杂，与江瀚城案中的某些未追回资金可能有关联，江屿被卷入其中，恐怕凶多吉少。
“那小子，怕是被人当枪使了，或者……当成了洗白的工具。”对方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摊上那么个爹，也是倒霉。”
林墨挂断电话，一拳狠狠砸在病房走廊的墙壁上，指关节瞬间红肿起来。愤怒、无力、还有对陈迟深深的心疼，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回到病房，陈迟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已失去了感知。
林墨看着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告诉陈迟这些，有什么用呢？除了让他更痛苦，更绝望，还能改变什么？
江屿已经做出了选择，一条看似无法回头的路。
他只能走过去，默默地坐在床边，拿起一个苹果，开始削皮。锋利的刀锋划过果皮，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陈迟的目光，似乎被那转动的水果刀吸引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空洞。
苹果削好了，林墨切成小块，插上牙签，递到陈迟嘴边。
陈迟看了看，缓缓张开嘴，机械地咀嚼起来。
他吃着苹果，眼神却透过林墨，仿佛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只有一片茫茫的风雪，和一个决绝离去、永不回头的背影。
窗外的天色，再次阴沉下来。
第三场雪，似乎又要来了。
这个冬天，漫长得让人看不到尽头。
而希望，被冻结在厚厚的冰层之下，无声无息。
**（第二十九章完）**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 29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