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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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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格调安静的清酒吧里,灯光永远昏黄如旧梦,慵懒的爵士乐在空气中流淌。
那天晏离独自坐在吧台,心情沉郁。或许是工作琐事,或许只是周期性的低潮。
谢予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寻了过来。
他没有驱赶,任由对方在身边坐下,絮絮叨叨说着无关紧要的趣事。
酒精让头脑昏沉,也让紧绷的神经松弛。
晏离转过头,在酒精氤氲下,谢予那张总是充满活力的脸显得柔和顺眼。
眼底的期盼纯粹得灼人——不像他生命中大多数人,眼神里总掺杂算计、怜悯或欲望。
晏离冲动地吻了上去。
或许是被这纯粹打动,或许是酒精麻痹了警惕,又或许只是厌倦了永无止境的孤独。
在那一刻,他不想思考未来,不想权衡利弊。
“我们试一试吧。”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男女朋友…恋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谢予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那光芒过于炽热,几乎将他灼伤。
一丝熟悉的悔意立刻涌上,但说出去的话,已如泼出去的水。
……
高中某个暴雨突至的晚自习后,公共交通尽数瘫痪。
江屿的母亲出差,家远在城另一端。晏离看着他半湿的校服,沉默片刻:
“去我那儿吧。”
所谓“那儿”,不过是一间租来的单间。厕所厨房需与他人共用。
屋内只有一盏昏暗台灯,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将窗外霓虹晕染成模糊光团。
两人轮流在狭窄卫生间用忽冷忽热的花洒冲去寒气。
江屿穿着晏离略显短小的旧T恤和运动裤。
“你睡床。”晏离抱出单薄备用被,准备铺在冰冷水泥地上。
“别,”江屿拦住他,“床虽小,挤一挤能睡。地上太凉。”
那是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床窄得只能侧身而卧,背脊相贴,清晰感受着彼此体温。
谁都没有说话,唯有雨声如注。
“阿离。”黑暗中,江屿声音很轻。
“嗯哼?”
“以后……等我们离开这里,去更大的地方。”
晏离没有回答,只是在属于江屿的体温和规律雨声中,感到一种罕见的安宁。
他闭上眼,沉入短暂无梦的睡眠。
那一夜,他们像两株在风雨中偶然依偎的幼苗,分享着体温与沉默。
……
充满艺术气息的顶层公寓,窗外城市夜景璀璨如打翻的珠宝盒。
那是与谢浅夏决裂后的混乱时期。
温心作为谢浅夏曾经的挚友,以复杂微妙的态度接近他。
她不像旁人带着怜悯,只是存在,带着艺术家特有的敏锐与疏离。
那晚他们喝了很多。
灯光晦暗,音乐低回。
他记得温心靠近时身上冷冽的香水味。
她的指尖带着凉意轻抚他脸颊,眼神里有探究、好奇,或许还有对“谢浅夏旧物”的微妙占有。他没有拒绝。
当吻落下,他闭上眼。与其说是情动,不如说是放任自流的麻木。
他需要剧烈的感官刺激覆盖心底被背叛灼烧出的荒原。
天亮时分,他在陌生床上头痛欲裂地醒来。
温心已起身,穿着丝质睡袍站在落地窗前喝咖啡,背影优雅遥远。
他们没有交谈。他沉默穿上衣服离开。
那是一次成年人心照不宣的放纵,无关爱情。至少对晏离来说是这样。
他用她的身体遗忘,她则通过他触及一段无法真正参与的禁忌过往。
……
记忆最终拉回最幽暗的底色。
一条狭窄潮湿的巷子,墙壁斑驳,空气里弥漫霉味。
他看见更小、更单薄的自己,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站在油漆剥落的木门前。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发出干涩声响。门开,混合灰尘与剩饭菜的气味扑面而来。
屋里未开灯,昏暗寂静。
桌上放着邻居帮忙热好,又已然冷掉的晚饭。他知道,母亲今晚又要很晚归来。
没有哭,没有委屈。只是默默走进屋,放下书包,熟练收拾散落沙发的杂物。
在这个片段里,没有对话,没有互动。
只有那小小身影,在空旷冰冷的家里,进行日复一日的独行。
……
今天是小晏离的生日。
小小的出租屋内,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勉强驱散一室昏暗。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声响,是母亲在忙碌。
他端坐在小方桌前,背挺得笔直,面前摊开着作业本,眼神却不时瞟向厨房的方向。
母亲端着一碗面走出来。是最简单的阳春面,清汤上漂着几缕油花和葱花,唯独面窝里,稳稳卧着一个金灿灿的煎蛋。
“快吃吧,长寿面。”母亲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语气却很柔和。
她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在一旁坐下,静静看着儿子。
晏离拿起筷子,小声说:“谢谢妈。”
就在这时,母亲放在桌上的旧款手机响起了视频通话的提示音。
屏幕上闪烁的,是“孩子爸”三个字。
母亲立刻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方犹豫了一下,像是整理了一下头发,才按下接听。
“喂?能看到吗?听得见吗?”
父亲熟悉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画面有些卡顿,映出他带着安全帽,背景是工棚。
“看得见,听得见。”母亲连忙应着,把手机镜头转向正在吃面的晏离,“快,跟爸爸打招呼,爸爸特意算着时间打来的。”
晏离放下筷子,凑到镜头前,抿了抿嘴唇,有些拘谨,才开口:“爸。”
“哎!阿离,吃面呢?”父亲的声音瞬间明亮了许多,带着笑意,“生日快乐啊儿子!又长大一岁了,要听妈妈的话,好好学习。”
“嗯。”晏离点点头。
“面里给你加蛋了没?”父亲在那边大声问。
“加了。”晏离说着,用筷子小心地夹起那个煎蛋,对着镜头展示了一下。
“好好好,吃了蛋,考一百分!”
父亲乐呵呵地说,然后又转向母亲,“你也辛苦了,今天孩子生日,你也吃点好的。”
母亲笑了笑,眼角的细纹舒展开:“知道。你那边怎么样?活累不累?”
“不累不累,好着呢。”
父亲挥挥手,画面又卡顿了一下。
“老板说了,这个工程完了,能多结些钱。等爸回来,给你补个大蛋糕,带奶油的!”
晏离的眼睛亮了一下,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阿离,许愿了没?”父亲又问。
晏离摇摇头。
“现在许一个,对着镜头,爸看着你许。”父亲的声音带着鼓励。
晏离看了看母亲,母亲对他点点头。
他于是放下筷子,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
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睁开眼。
“许的什么愿?”父亲好奇地问。
晏离却抿紧嘴,不肯说。
“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母亲在一旁轻声解释,带着笑。
“对对对,不能说不不能说。”
父亲在那边憨厚地笑起来,“肯定是想考个好大学,以后有出息!”
视频通话没有持续很久,父亲那边似乎有人喊他,他匆匆又叮嘱了几句“听话”、“用功”,便挂断了。
手机屏幕暗下去,小小的房间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面条的热气还在袅袅上升。
母亲把手机放回桌上,看向儿子:“快吃吧,面要坨了。”
晏离重新拿起筷子,低头安静地吃了起来。面条的热气熏得他鼻子有点酸。
他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能回来,也不知道奶油蛋糕到底是什么味道。
但在这个瞬间,这个小而旧的房间里,却被某种笨拙而真挚的东西,悄悄填满了。
他很开心,他觉得很幸福。
自己一定会努力的。
让母亲、父亲不再那么辛苦,人人都应该有自由选择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