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诱》小石清泉

3、第三章：望家马场

　　接下来的几天，程艾青又带着沈姜南去了米山的几个地方。

　　每次到了一个地方后，沈姜南也不画画，就单纯坐在那里看风景。

　　程艾青在心里默默怀疑，沈姜南到底会不会画画。

　　大王老师曾经跟程艾青说过。对方有些同学家里很有钱，因为成绩不好，会去学艺术，但做出来的东西让人很难理解。

　　程艾青自动将其翻译成只会花钱的草包。

　　虽然这样说对沈姜南不公平，但是对方除了气质有点不一样，整个人的状态还挺像那种无所事事的二世祖的。

　　程艾青在心里默默将对方划分成大王老师口中的那种人。

　　当然，高一个级别的。

　　除了第一次带去看夕阳的山头，沈姜南后面最爱去的地方还有村口望家叔的马场。

　　望家全名徐望家，今年四十五岁。在程艾青考上大学前，徐望家是村里学历最高的，有高中毕业证。

　　徐望家是村里出了名的爱折腾。

　　这些年，他在外面开过餐厅，做过汽修，还弄过美容……听说事业做到最大的时候，连锁店铺开到了上百家，可惜后来一场金融危机，一切归零。

　　前两年，他听说米山这要发展旅游，第一时间回来创业，在山脚下开了一个马场。

　　可惜两年过去了，米山的旅游并没有发展起来。

　　徐望家的马场也越来越小。现在就还剩下一匹白色的母马。

　　他爸妈也就是程艾青二公叔二公母，天天喊着让他把那匹马卖了。

　　他不肯，非说那匹马救过他的命。

　　去年夏天的时候，他还带着马去配了种，如今那匹马还怀着小马驹呢。

　　要不是他，程艾青都不知道，原来马需要十一个月的怀胎才能生产。

　　望家马场就在米山跟娘山的交汇处，一片不算小的平原，栏杆围着一个足球场大的青草地，旁边沿河建了一排木屋。

　　望家叔的设想，木屋做民宿，再配上骑马环山游，一定会成为打卡景点。

　　现在米山人流量始终没起来，他的设想成空。木屋逐渐破败，马场也像之前所说，只剩下一匹名叫红花的马。

　　一匹白马叫红花。程艾青想不通，徐望家说这个名字是个秘密。他从来没给程艾青解密过。

　　程艾青合理怀疑，他只是随口一取的。

　　他这个人不靠谱，但是把红花照顾得很好。

　　程艾青不会看马，都也能看出红花是一匹好看的马。

　　白金色的毛，高大的身躯，即使怀着孕，依旧整日神采奕奕。

　　而沈姜南显然懂马。

　　红花被望家叔养的，平日里傲娇的不行，从不拿正眼看人。

　　程艾青都是花了好久才跟红花成为朋友。可是红花见到沈姜南的第一眼，就被沈姜南驯服了。

　　程艾青看到了全过程。

　　沈姜南只是在那里冲红花轻轻吹了声口哨，然后用手握住她的缰绳，在她脖子边轻轻摸了摸。

　　要换了平时，红花早就不耐烦地哼气，然后甩开头走开了。

　　可现在红花不仅没有这样，反而还眯起眼睛，用头在沈姜南身边蹭了蹭。

　　红花，你怎么跟你主人一样，也是个势利眼的。
　　程艾青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望家叔本来也以为红花会发脾气的，没想到红花的反应是这样的。

　　他惊得烟都掉地上了，立刻跑到沈姜南身边，一脸兴奋地问她：“姑娘，你会驯马啊？”

　　沈姜南跟不熟悉的人说话语气总是淡淡的：“嗯。以前学过一点。”

　　望家叔完全没听出她语气里的疏离，自顾自一脸感动到：“太好了，这么久，我终于等来了一个知音！”

　　“你一定要跟我多多交流。”望家叔说。

　　程艾青以为以沈姜南的性格会拒绝，毕竟马场并不是个多么干净的地方，而沈姜南，程艾青跟她相处这么些天，发现她有着严重的洁癖。

　　比如每次从外面回到米山小学，她洗手的时间长到，程艾青偶尔能看到她的指腹都微微发白发皱。

　　比如有时候经过一些不太好走的路，她虽然看起来不在意，但是只要鞋子沾了太多的泥，第二天程艾青再去学校找她时，那双鞋绝对是从里到外都被刷过后晒在外面。

　　再比如，有时候山里碰到了一些能吃的野果，程艾青都是摘了直接丢嘴里吃，她只会放在手上，等回去了洗了再吃……

　　意外的是，这一次，她没有拒绝望家叔。

　　从那之后，一旦有空，她就会让程艾青带着她来望家叔的马场。

　　这里就成了她第二爱来的地方。

　　每次到马场，沈姜南就会陪红花玩。

　　程艾青有时候也会跟她一起陪着红花玩，有时候会独自跑到望家叔的木屋，到处看看那些跟山里其他房子装修风格区别明显的屋子。

　　她那段时间疯狂迷恋一款装修节目，每天幻想自己是个设计师，怎么去改山里的房子。

　　他们成了望家马场熟客后，望家叔就默默改了沈姜南的称呼。

　　他开始叫沈姜南沈老师。

　　程艾青觉得他有点夸张了，沈姜南的气质绝对跟老师无关。

　　直到很快发生了一件事，让程艾青意识到，在马匹上，沈姜南也许真的可以担得起一声老师。

　　那天，程艾青跟着沈姜南刚走到望家马场附近，隔得远远的就看到望家叔一边哭，一边冲着这边跑了过来。

　　程艾青还没见过望家叔这种状态，不禁吓了一跳。

　　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下一秒却看到他一脸感激涕零地握着沈姜南的手，道：“沈老师，多亏了你啊。要不是你提醒我，我的红花或许就没了啊，呜呜呜！”

　　程艾青这才知道，前两天沈姜南在跟红花玩的时候，发现红花有些不对劲。

　　她观察确认红花有问题后，就立刻让望家叔找了兽医来看。

　　兽医今天来看，发现红花有了妊娠毒血症的征兆。

　　这种病多发生在马匹生育前三十天左右，假如治疗不及时，母马和幼仔都会有生命危险。

　　多亏了沈姜南的提醒，红花这才得到了及时治疗。

　　望家叔视红花如自己的亲闺女，这一下，对沈姜南的感激不用多说。

　　我也在心里对沈姜南默默感谢了一阵。红花也算是我在这山里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我不希望她出事。

　　望家叔为了答谢沈姜南，留沈姜南在木屋吃火锅。

　　沈姜南没有拒绝，程艾青自然也留了下来。

　　木屋里，望家叔收拾着自己在镇上买来的食材，一边问：“沈老师，你这对马不是简单的了解吧。”

　　沈姜南也没隐瞒：“小时候养过马。”

　　望家叔哦了一声，说：“难怪。你是家里养的？”

　　沈姜南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眼神暗了暗，最后只淡淡嗯了一声。

　　程艾青很敏感捕捉到了她一闪而过的神色，有些落寞的感觉。这还是程艾青第一次看到沈姜南露出这种眼神。她在心里暗暗惊了一番，不禁开始脑补，那匹从小养的马应该是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沈姜南看到红花，也会睹物思马吧。

　　喜欢动物的不会是坏人，程艾青想着，第一次将沈姜南从冷漠的女人，划进了外表冷漠，内心善良的女人的行列。

　　这时候望家叔又说：“你多教教我们家小青。这丫头整天就知道漫山遍野跑，一点人样子都没有！”

　　程艾青下意识想要辩解，却听到沈姜南说：“她已经很厉害了。在这里还能考上那么好的大学。”

　　程艾青愣了一下，忍不住看向沈姜南。

　　从程艾青考上大学后，除了学校的老师和外婆夸奖过她，一直到现在，身边的人并没有人夸过她。

　　她的爸妈觉得一个女孩子读书多了并没有用，迟早是要嫁人的，村民们大多跟他们的想法也一样。

　　所以拿到成绩后的这些天，她依旧是该割猪草就割猪草，该放牛就放牛，生活跟平时并无二样。

　　这还是第一次，她从旁边人的嘴里听到厉害两个字。

　　而且，这个人是沈姜南。

　　对方到米山的第一天，就给人一种见多识广的感觉。

　　能从她口中得到厉害两个字，那应该，或许说明，她程艾青其实并没有那么差吧。

　　自信的人不太需要旁人的认可，偏偏程艾青不是个自信的人。所以，这样的认可，对她来说弥足珍贵。

　　沈姜南在说那句话时，正在用一根铁棍捯饬火锅炉子里烧的发红的碳，仿佛是注意到程艾青的注视，她的目光很自然就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沈姜南冲着程艾青微微扬了一下眉。

　　依旧是那股她自有的信手拈来。程艾青在接收到信号后，耳朵却不自觉开始发烫。

　　她匆匆收回目光。

　　望家叔的声音在程艾青的耳边响起，也是难得夸奖的话，却变得格外的遥远：“是啊，小青是我们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呢！沈老师，你知道她要去的那所学校吧，很厉害的！说出来不怕你笑话，那学校我以前也憧憬过呢……”

　　火锅炉子里煤炭哔啵作响的声音，伴随着望家叔的声音渐行渐远。

　　程艾青的脑子里，全是沈姜南刚刚说的那句“她已经很厉害了。”，以及对方看向她的那一抹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程艾青无端想起那天米山上面，晨光熹微，金色的光芒一点点从天际挥洒而来，最终慢慢铺洒在沈姜南侧面的样子。

　　那时候，她的眼神跟刚才看程艾青的眼神很像。

　　那么有力的，尖锐的，又夹杂着一点温柔的，仿佛可以托起一切的眼神。

　　程艾青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名为安全感的东西，还是从一个同她一样性别的女人身上。

　　而这个女人她们也不过认识几天，远远谈不上熟悉。

　　“小青，小青！”望家叔一筷子敲在程艾青的头上，将她从臆想中敲回现实。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他说。

　　程艾青慌忙收回视线。

　　不知道什么时候，火锅已经架在炉子上，里面火红的汤烧的咕噜噜鼓起泡，空气中有股辣椒的刺鼻辛香，周围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菜，有好多都是程艾青从来没吃过的，甚至见都没见过。

　　“去冰箱给我拿两瓶酒来！”望家叔吩咐程艾青。

　　她慌忙答应，结果因为转身太急，膝盖一下用力撞在凳子上。

　　嘭的一声，疼的她嗷呜叫出声，眼睛都瞬间花了。

　　“急什么啊，笨手笨脚的！”望家叔说。

　　“我去吧。”沈姜南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程艾青蹲在那里捂着膝盖，又疼又觉得丢人，忍了半天，才把眼泪忍下去。

　　沈姜南去拿酒。程艾青不好再过去，有些泄气地坐在椅子上。

　　“没事吧？”伴随着沈姜南的声音，一股冰凉贴在程艾青的脸颊。

　　程艾青打了个激灵！

　　她缩了下脖子，慌忙回头，看到沈姜南手中一瓶冰的红色铁罐。

　　她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从来没有喝过。

　　家里以前有可乐，爸妈都是给弟弟喝，自然是轮不到她的。

　　她看到沈姜南将那罐冒着冷气的可乐放在她面前，对方又问了一句：“没事？”

　　程艾青忙摇摇头，说：“没事。”

　　望家叔说：“米山的孩子皮糙肉厚的，这能算什么事。”

　　沈姜南哦了一声，又将拿过来的啤酒递给望家叔。

　　程艾青看着那瓶橙黄色冒着气泡的饮料。以前只在小说里看过人喝酒，自己还未尝试过，忍不住有点好奇。

　　等他们开瓶子的时候，她忍不住小声说：“我可不可以试试那个酒。”

　　话音未落，却听到沈姜南说：“小孩子喝什么酒。”

　　程艾青刚想反驳，自己半个月前就十八岁，已经成年了，对方却伸手过来，将她面前的可乐打开。

　　细长白皙的手指一只抵着银白的可乐瓶口，另外一只手指轻轻一勾。伴随着咔擦一声脆响，瓶口瞬间打开，一股白色的冷雾轻轻飘出来。

　　程艾青闻到了一股清新的香味飘了过来。

　　后来，程艾青离开米山后，喝过好多品牌的可乐，但是都没再闻到过那股淡淡的香。
　　那香味像柠檬，像橙子，又想某种新鲜树枝断开后的汁液味道。
　　她想，那应该是沈姜南手指上的香。所以她当时才会愣住，才会看着沈姜南细长如玉葱的手指出了神，以至于忘记反驳她已经成年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