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无声的歉疚与更深的帷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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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我向学校请了长假。
辅导员接到电话时有些诧异，但听到是家人重病需要照顾，语气便转为理解，叮嘱我保重身体，学业可以后续补上。挂断电话，我看着病房里两张苍白的脸，心想，这或许是目前我唯一能做好的、也是必须做的事情。
照顾病人是件消耗心力体力的事，尤其当对象是两个重伤未愈、且关系特殊的男人。
沈修哥恢复得稍快一些，但起初连起身都需要人搀扶。他总是用那双盛满疲惫与歉疚的眼睛望着我，每次我递水、扶他、甚至只是帮他调整一下枕头，他都会低低说一声“谢谢小钰”，或者“辛苦你了”，声音沙哑，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愧意。仿佛我站在这里，本身就是对他的一种无声谴责。我摇头，不说话，只是默默做着手头的事。他的谢意让我心头发酸，那愧疚更让我无所适从。我宁愿他像以前一样，温和地摸摸我的头，说“没事”，而不是这样小心翼翼，仿佛亏欠了我整个世界。
顾凛则是另一种艰难。他伤势更重，疼痛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啃噬他的神经，但他几乎从不呻吟，只是紧抿着唇，额上沁出冷汗，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起初他拒绝我的大部分照料，试图自己动手，结果往往是牵动伤口，换来更长时间的僵直和压抑的闷哼。我站在一旁，端着水杯或药片，手足无措。直到沈修哥用眼神或微弱的声音劝解，他才会极其僵硬地、带着明显不适地接受我的帮助。整个过程，他避免与我对视，目光要么盯着虚空，要么落在沈修身上，仿佛我的存在和触碰，比伤口的疼痛更让他难以忍受。那种刻意的疏离和抗拒，像冰冷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我心上。
我学会了在沉默中忙碌。定闹钟提醒服药时间，记住他们各自的忌口和医生叮嘱，熟练地更换点滴瓶，协助护工进行简单的护理。我尽可能把自己变成一个背景板，一个无声的、功能性的存在，减少任何可能引起他们情绪波动的接触。夜晚，等他们都睡了，我就在两张病床之间的陪护椅上蜷缩一会儿，听着他们并不平稳的呼吸声，在消毒水的气味和心底漫无边际的忧虑中，熬过一个又一个时辰。
黑眼圈不可避免地爬上我的眼眶，脸颊也迅速消瘦下去。沈修哥看着我的眼神越来越忧虑，欲言又止。顾凛偶尔瞥向我时，那深潭般的眼底会有极其复杂的情绪翻涌，最终归于更深的沉寂和一丝……懊恼？
半个月后，在医生的再三评估和两人固执的坚持下，他们出院了。
家，还是那个家，但气氛截然不同。药味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凝重和刻意维持的平静。沈修哥需要继续静养，但已经能处理一些不太耗费精力的事务。顾凛行动仍有些不便，但书房的门又开始经常紧闭，里面传出压低的电话声和键盘敲击声，频率甚至比受伤前更高。
他们依然很忙。甚至，因为受伤积压的事务和某些我看不见的、等待处理的“后续”，他们似乎比之前更忙了。沈修哥常常靠在客厅沙发上，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一边回邮件，一边忍不住咳嗽，脸色在屏幕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憔悴。顾凛更是恢复了早出晚归的节奏，有时深夜才回来，身上带着室外的寒气，眉宇间锁着解不开的结，偶尔还能看到西装下隐约的绷带轮廓。
那场几乎夺去他们性命的祸事，像一块巨大的、沉默的磐石，压在每个人心上。我们绝口不提。我不问，他们更不会主动说。但那种无形的压力无处不在。沈修哥对我越发小心翼翼，关怀备至到了近乎补偿的程度，仿佛想用加倍的呵护来填补那场惊吓带来的裂痕。顾凛则用更甚从前的忙碌和沉默，筑起更高的墙，将一切可能的追问和情绪都隔绝在外。
愧疚，成了这个家里流动的暗河。沈修哥对我感到愧疚，因为让我担心受怕。顾凛对沈修，或许也对整个局面感到愧疚？我不确定。而我，看着他们拖着未愈的身体，重新卷入那看不见的漩涡，心中充满无力感和更深的不安。我依然每天准备三餐，提醒吃药，尽量让家里保持整洁和一丝暖意。但我清楚，我做的这些，远远无法触及真正的核心。
他们出院的那个晚上，月光很好，清泠泠地洒在阳台上。我半夜起来喝水，看见顾凛独自站在书房外的阳台阴影里，指尖夹着一支明明灭灭的烟（医生明确禁止过），却没有抽几口，只是望着远处城市的霓虹，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沉重的孤绝。而沈修哥房间的门缝下，灯光亮到很晚。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被同一场灾难的余波震荡着，却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各自消化着恐惧、歉疚和无法言说的秘密。
我知道，风波并未过去。它只是从医院惨白的病房，转移到了这个看似恢复平静的家里，潜入了更深的帷幕之后，继续酝酿，发酵。
而我，站在帷幕的这边，手里能抓住的，依然只有温热的汤羹和按时递上的药片。对于帷幕那边正在发生或即将发生的一切，我无能为力，只能屏息等待，在沉默的歉疚与更深的忧虑中，度过又一个看似平静的夜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