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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此身·触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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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被堵在街道里的感觉莫名有些熟悉。曾经沈外生也被这样堵在巷子里过。虽然那次是人,这次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那次不是跟沈将安,但也是因为沈将安。
那时候他可真是赴汤蹈火……但是现在早就没了那时候的心境和气魄,只觉得有些疲累。
……难怪他这一晚就觉得心里不安生,追着“辜尨”出来应该是自己到络织村以来做的最不明智的选择。
吱呀——
就在沈外生沈将安两人被浓雾挤到不得不背贴背的时候,一旁的雾气里一扇巨大的门打开。
一股微蓝色的烟气带着浓重的檀香味从门中冲出,把门前浓稠的雾气都有冲散的迹象。
但是烟气冲散雾气,还是让人看不清东西。两人抬起头,只能从高处雾气的缝隙里隐约看到几盏绘着八目昙的灯笼正发出微弱的亮光。
——这里是供奉“山君”的地方。
“闭上眼睛,别出声。”
是乌乌的声音,从浓雾中过传来。
沈外生的位置因为靠的大殿这侧近,先一步看到乌乌。
乌乌眼睛被一条白色的纱制布条绑住,她迅速把手里的托盘丢在地上,朝着他们跑出来。
眼看雾气已经漫延到三人周围,乌乌伸手挡住沈将安和沈外生的眼睛。
她冰凉的掌心合上他的眼睛后移开,沈外生听从乌乌的话闭紧眼睛。
冰凉的香火味混合着乌乌身上那种奇异的甜味从面前传来。
片刻,一只冰凉的手牵上沈将安的手,牵引他往前走。
沈将安握着手里的柔软忍不住摩挲,看不见障碍物只能由别人引导的感觉有点奇妙。
越往里走越走阻碍感变得越重,一种“嚓嚓”的声音响得越厉害,沈将安连脚步都被挤得有些虚浮。
身边不停传来东西蹭过自己的感觉,好像还有发丝,蹭得他痒痒的,就好像穿梭在美女热舞的酒吧。不同的是酒吧是酣歌醉舞的乐曲,这里是没有规律的“嚓嚓”乱响。
沈将安忍不住对面前的东西产生了好奇。
胸口的护身符没有反应,刚才他们看到的东西不是鬼,不是鬼,那会是什么?
沈将安一边迈步,一边偷偷掀开眼皮。
一团乱糟糟的毛发擦过他的脸。
沈将安抬起头,黑影瘦长的全身被长长的黑色毛发挡住,透过毛发的缝隙窥见一张黑色的“脸”。
那张脸上本应该是眼睛的地方是一整个鼻子,巨大的嘴横着裂到额角,竖着一路向下没在毛发底下,里面全是呲出来的密密麻麻的牙齿,再往下,毛发里伸出一只漆黑的手……这手正被沈将安握在手里!
“啊——!!”
沈将安大叫一声,脚下不稳摔在地上,松开了乌乌的手。
听到沈将安的惊叫,沈外生也猛然睁开眼睛。
那群黑影很快朝着声源的方向围聚靠近。
沈将安坐在地上脚下发软,看着黑影向他伸出一团尖锐的丝络,沈将安闭上眼睛。
乌乌伸手挡在沈将安前面,黑影迅速伸出丝络缠住她的手臂。丝络收紧勒进皮肤里,血水顺着丝络滴下来。
“——你们先走!”
血腥味静静弥漫,那群黑影好像一时受到震慑,收回张大的巨口,停在原地踌躇。
黑影们伸长脖子做出嗅东西的姿态,速度变得缓慢,像被磁铁吸引的铁屑向着乌乌的方向探头。
沈外生撑起沈将安往前走,面前还有许多挡路的黑影——他们还在包围圈里。
乌乌跟黑影们僵持在一起,不知道能拖住它们多久。
沈外生必须抓紧时间带着沈将安出去。
周围蔓延着一股腐烂的恶臭,这股臭味是从它们的毛发上散发出来的,腥味是从它们嘴里散发出来的。
他们两个人从黑影毛发交织的缝隙中挤过去——那些毛发好像常年没有打理的旧拖布,不同黑影之间的毛发都纠缠在一起,被肮脏的物质黏连在一起。
要想从中通过必须像分开打结的头发一样把它们扯开,或是从中扯开一个洞钻过去。
撕扯毛发,黏连毛发的东西就像过期的口香糖一样粘在手上,又碍事又恶心。
毛发丛中的嘴自己嚼动发出“嚓嚓”的声音,要不是被乌乌血的味道吸引恐怕早就咬下来了。
但是尽管有乌乌这重保障,他们撕扯毛发时依旧心惊胆战,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秒它会不会咬下来……
黑影群忽然剧烈涌动。
毛发丛中出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乌乌吗?
沈外生钻出一丛毛发撕开的洞扑到地上,再往前走就没有黑影了。
感受到乌乌在逃跑,黑影恢复了原先敏捷的反应速度,重新灵敏地捕捉味道和声音。
沈外生回头看向沈将安——他的脚被毛发绊住了!
沈外生跑过去帮他撕扯绊住他的毛发。
毛发被用力一扯反而拧成一缕变得更加坚韧,套在脚腕上。
不断有黑影转身朝两人这边过来,再不快点脱身恐怕又要被团团围住。
“生哥!你快一点啊!”
“嘘!别说话!”沈外生小声制止。
他发现这群黑影能靠声音辨别方向,如果有声音的刺激它们会活动得更快。
乌乌从黑影中窜出来,看到沈外生他们还在这里,眉头一皱。
她用匕首对准绑住沈将安脚腕的毛发一划,毛发断裂,沈将安得以从毛发中脱身。
“快走!”
三人于是转身就跑,也顾不上眼前的路是哪一条,只要前面没有黑影,他们只管往前跑。
黑影的行进速度还是有限,它们需要靠雾气裹挟着移动。
因此越是狭窄的街道黑影行进的越快,因此乌乌有意识带着两人往宽敞的方向跑。
三人七拐八拐终于冲出了街巷,远处是一大片开阔的枯木林。
黑影的速度因为地形的开阔有所下降,但是枯树兀立的地方跑起来也麻烦。
三人被排布随意的枯树分隔开,不得不各自往前跑。
地下是大颗粒裸露的砂石,跑在上面脚底打滑。
沈将安扶住一颗枯树,稳住差点被树根绊倒的身形。
他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看就要背过去了,心里想着赶紧跑,脚下却挪不动步子。
他慌里慌张地回头望了一眼——
奇怪,那群黑影居然在不远处停住了。
“——不能再往前走了!”
乌乌在枯木林里一时找不到两人的人影,只好大声呼喊告诫两人。
真是奇怪!那群黑影好像忌惮什么东西一样徘徊在远处不再往这边追赶。
沈将安朝着黑影面对的方向看了看,不远处在星光辉映下闪着幽紫色的光。
地面上,出现一片殷红色和正青墨色的花海。
凑近一些,沈将安看清那些花的形貌墨色和正青的是枝叶,叶片的一面是像墨水浸染一样的颜色,另一面则是松石一样的正青色。
殷红色的是花瓣,花瓣背面有着随光线若隐若现的蓝紫色暗纹。
昙花一般的花形簇拥着红色的花蕊,花蕊细密排布,像是一只藏在花瓣间的眼睛。
沈将安眼前有些模糊,远处的一片汇聚成一颗颗紫色的圆形,上面浮上蓝绿色的圆圈,各自轮转像一颗颗滚动的眼珠一样看向他。
——此时沈外生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沈将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毫无意识地朝着光源那边走了这么远——
他没来得及收住还没落下去的脚,这一步,脚下传来踏空的感觉。
刷拉——
沈将安瞬间被摔进脚底下的深坑。
沈外生被沈将安拽了一下,身形不稳趴倒在地上,好在是还拽住了他的手腕。
沈将安感受到一阵失重感后,被绷住的手臂筋肉传来撕裂的剧痛。
沈将安被挂在深坑里,沈外生趴在坑口拽着他。
“——生哥!你可要拽紧我呀!”
“你快别说话了!”沈外生咬紧牙关。
坑口应该是被处理过,略微呈一个沙漏状,这样大大加大了把人从坑里拽出来的难度。
乌乌此时也循着这边的动静找过来。见到眼前的情景先是面露震惊,但是很快,她也学着沈外生的样子趴在坑口,把手伸过去,“将安!把另一只手给我!”
沈将安用力把另一只手伸向乌乌,这一动作反而扯着沈外生那边也往下滑。
沈外生两只手死死拽住沈将安的胳膊,脚下用力对抗把他往下拽的力道。
沈外生有些担心,乌乌的手上可是还有伤……
沈将安咬牙忍受着手臂关节要被拽脱臼的疼痛,把另一只手递向乌乌。
乌乌伸直手臂竭力去够沈将安的手。
两人的指尖几度擦过,最后才终于搭在了一起。
乌乌一边把沈将安的手拽得更牢固一些,一边冲着沈外生喊,“抓紧他!这是捕猎野兽的陷阱!坑底很可能有地刺!”
听到乌乌这么说,沈将安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瞄了一眼脚下,脚下一片漆黑,看不到坑底到底有什么。
“……你们快点拉我上去!”
他可不想变成漏勺啊!
大颗粒的沙土在沈外生和乌乌身下滚动,在沙漏形坑口的加持下不断把两人往坑里拽。
沈将安忽然脖子一痒,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手臂往脖子里爬。
对着坑口的星光,几只黑色的蜘蛛冲着他的脸爬过来。
“啊——!!”
沈将安下意识伸手打开,等到脸上的蜘蛛被拍落,他的瞳孔骤缩。
下坠感让心脏漏跳了一拍。
紧接着,头顶两个黑影挡住了坑口——因为他这一下,沈外生和乌乌也被一起拽了下来。
砰——
沈将安感觉脚腕像被锤子敲碎一样剧痛,他的脚不会摔断了吧?
……但是好在坑底没有地刺。不然现在他就也顾不上脚痛了。
片刻后,面前两个身影也慢悠悠站起来。
噌——
一支蜡烛被沈外生点燃。
好在他临走前多做了个准备,从桌子上带了蜡烛和火柴。
……只不过他宁可自己用不上这个“准备”。
头顶圆圆的一小片天空布满闪烁的星点,遥不可及。
其实这个坑并没有沈将安想的那么深,只是因为夜色看不清距离产生的错觉。
——这也是万幸。不然他们三个现在就一起被摔成肉酱了。
火光照亮三双眼睛,没有了黑影,没有追逐和逃跑,三人倚在洞壁上。
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劫后余生的刺激还没来得及消退,心脏的跳动连带着嗓子眼也跟着震。
乌乌弥散的黑色眼瞳沾上烛火的一点光辉,看着两人一动不动。
沈外生和沈将安看着乌乌诘责的神情急促的呼吸逐渐放缓,有意地减轻自己发出的声音减轻存在感。
直到整个坑里除了烛焰燃烧的声音,就只剩下液体滴落的声音。
沈外生瞥见乌乌的手掌正不断往下滴血。
乌乌解开原先缠在眼睛上的绸布,把它缠在手掌上。乌乌包扎的动作很熟练,一只手也包扎得飞快,最后用牙齿辅助绑住一个结。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我不是说过夜里不能出来吗?”
乌乌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
两人自知理亏,缩在那里不出声。
不怪乌乌生气,他们在络织村总共就住了两晚。在承诺过会相信她的情况下,他们就违背乌乌“不能夜间出行”的告诫两次。
第一次刚落下了杀人凶手的嫌疑,今晚在被村里“限制外出”的情况下接着就又私自出来……
沈将安开口解释:“刚才……”
“我是问昨晚。”乌乌冷漠打断,眼神盯着沈外生一动不动,好像完全无视了沈将安。
沈外生看了眼沈将安,沈将安满脸不安。
要是乌乌质问的是沈将安,以沈将安的口才说不定还能编出一个合适的借口,但是乌乌现在也以为昨晚出去的人是他。
“我……”
沈外生替沈将安背了这个锅,又没有沈将安巧舌如簧,一时也编不出合适的理由。
他这才发觉自己一下午一直都在胡思乱想,却连怎么应付乌乌的盘问都没有思考过。
“你究竟是没把我的话放在心里,还是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