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不死》毛蕨

18、青春时

　　云淼傻傻地愣在原地，看着他开车门，看着他走过来，看着他垂下的眼眸，被笼罩在他投下来的阴影之中，还有熟悉的独属于他的气息。
　　“好久不见，”游川的口吻也仍旧那般平稳，轻轻唤出她的名字，“云淼。”
　　她的心猛地一缩，心跳加速。她想念这一切。
　　“嗯。”她强行镇定，后退半步，心想还好路灯坏了一盏，车大灯也熄了，光线微茫，应该看不太清楚自己的表情。
　　游川的语气有一丝犹豫：“你……”
　　云淼赶紧解释：“我刚从浮星回来，在小区里走走，路过你家想起鱼蛋了。”也不假，她的确很想鱼蛋。昨天在菜市场遇到他奶奶，对方邀请她傍晚去遛狗，云淼差点就真去了。
　　游川：“嗯，鱼蛋也会想你。”
　　云淼心里不自觉就接到：那你呢？
　　她嗯了一声：“下次有空我就找她玩。”
　　云淼不再仰视他的眼睛，下滑的目光从他的喉结、锁骨、鼓起的胸肌扫过，然后流连至右手臂，最终盯紧他勾着车钥匙的手。骨节又擦破皮了，练拳这么狠吗？
　　“嗯。”他好像很冷淡。
　　“那——”她握紧右肩的凤头鹰帆布袋带子，“那我先回去了，再见。”
　　等了等，头上却是一片沉默。于是云淼默默转身。
　　“云淼。”游川在身后叫她。
　　心率又猛然飙升。云淼立即转身：“怎么了？”
　　月亮不知何时挂在头顶，黄槿幽浓树荫下，游川立在光影中半明半昧，越发显得他冷淡孤寂，与她隔着似乎无法越过的夜色。沉默了片刻，他说没什么。
　　“你快回去吧，早点睡。”
　　“嗯。”
　　云淼提起的心又落了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什么。当初告诫自己不要越陷越深，如今才发现，她早就泥足深陷了。
　　踩着月色走在熟稔于心的街道，云淼的心沉浮不定。她没办法否认，在看到游川的一刹那，心里的快乐咕嘟咕嘟冒了出来，着迷地陷入他身上的味道。和他说着话，却控制不住在想对方的臂膀、宽肩、温暖有力的手掌。
　　她真是无可救药啊。
　　是春天的错，是春天叫人想入非非，叫人蠢蠢欲动。她也是人，一介凡人罢了，有情有欲有幻想……没关系的，等春天过去，等这肿胀、发热、蓬勃的渴望消退，一切也就回归正常了。
　　就当是春宵轻梦一缕。云淼反复劝慰自己。
　　只是当下，她还不舍得梦醒……
　　这一晚过后，游川依旧没有主动找她，她也极力克制着自己。只是她无法控制自己去关注与他有关的一切，更何况她还会在菜市场遇到游川的奶奶。顾春河女士拉着她在路边闲聊了许久，买什么菜啦，搓麻赢了多少啦，游川在忙着和人开什么攀岩馆啦，不一而足。
　　攀岩啊，听起来就是游川的风格。这是富贵闲人坐不住了，打算创业了吗？去问问他？感觉像个破冰的私聊好借口，但云淼还是忍住了。
　　云淼将全副心神投入科三练习，自我感觉车感好了很多，最后一次练习结束，教练也敢让她把车开回训练场了。
　　科三模拟又是一笔钱，还不得不交，否则处处卡你。交了钱，就能优先考试，不用从七点多排到下午一两点，也不用面临被安全员无端端踩停的风险，还可以熟悉路线，获得关键提示。学员当然是选择模拟的多了。
　　云淼的模拟还算顺利，只是到了考试那天，第一把都准备到终点了结果挂了，幸好她没有乱了阵脚，在第二把通过了。同去的两个学员也都考试合格，一车人兴高采烈，连平时不怎么吭声的云淼也跟他们聊了不少。
　　科四简单，因而考过了科三也就没有压力了，有一种驾驶证马上到手的轻松愉悦感。
　　丁佩意知道消息后，开心得给她发了个红包，她已经畅想未来了：“太好啦，下次我们出去玩，就可以轮流开车了！”
　　真可爱。云淼盯着手机屏幕想。有这样的朋友真好啊。
　　当初游川的话再度浮现心头，他让她考过了请他喝酒。现在考过了，她却不知道如何提起来了。
　　犹豫了许久，云淼发了仅他一人可见的朋友圈。等了一会儿，没有红点出现。唉……
　　下一刻，私聊增加了一条信息，竟然是游川的头像。
　　游川：恭喜
　　游川：还记得你说过什么的吧？
　　云淼明知故问：什么？
　　游川：你这是要耍赖吗？
　　云淼抿着嘴克制笑意：可以吗？
　　游川：可以
　　云淼的心刚要坠落，又马上被下一句话抛了上去，犹如过山车般。
　　游川：那我请你喝吧，当作是庆祝
　　云淼故作冷淡：还没拿到证呢。
　　游川：科四对你轻而易举，很快就能拿到证了。
　　云淼：好的，借你吉言。
　　游川却没再进一步说何时去喝一杯的事情，没有了下文。也许只是客气呢？
　　过山车带着一颗心垂直下降，然后在次日下午又再度直冲云霄。
　　当云淼接到游川的消息，她随手拎了个帆布袋就下了楼。
　　游川站在那辆大车旁。
　　“这么早清吧开门了？”云淼不解，她默认对方来找她是准备践行邀约。
　　游川扬眉：“那就不喝酒了，陪我喝海水吧。”
　　“啊？”
　　游川拉开副驾驶门，示意她上车。云淼也就半信半疑地坐了进去。
　　当导航的声音响起，当她看见驾驶路线，也就反应过来了。
　　“这是要去海边吗？”云淼问。
　　驾驶人目不斜视：“嗯，据说今天会有超级晚霞。”
　　超级晚霞啊，云淼的双眼噌一下就亮了。
　　“啊，”云淼轻呼一声，颇有些遗憾，“我没带相机。”
　　“用我的。”游川扭头快速看了她一眼。
　　也是，他出门带相机的次数比她还频繁。
　　云淼收回目光，盯着眼前的车流，心里却还在想着游川的右耳垂。其实刚在家楼下时，她就发现了，游川多了一个耳洞，现在是右二左一了。他打耳骨钉的话，也会很好看吧。
　　他这是什么意思呢……云淼又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了。
　　大约四十分钟的车程后，两人来到了狮子岭沙滩。这是个近年新开发的海滩，大约是地方略偏，宣传力度不够，游客并不多，然而打眼看过去：白沙碧海，椰树成行，栈道可以散步，长椅可以闲坐，也有一家喝东西吃简餐的店，很不错的样子。
　　圆日正悬在海面之上，水波闪烁着粼粼金光，西边层云已开始染色了，令人期待不久的绚烂晚霞。
　　两人坐在长椅上，面朝海湾，视野开阔。
　　云淼正享受着海风，就见游川递过来了一张拍拍立得相片。
　　“上次忘记给你了。”他说。
　　原来是婚礼那天拍的。云淼接过来看，是第一次拍的那张。
　　她端详了片刻，轻轻说道：“谢谢。”放在哪里好呢？冰箱门上？书房的毛毡板？
　　她正发呆，游川忽然出声：“我和她，小时候就认识了。”
　　诶？云淼看向他，对方往后靠在椅背上，双眼盯着海面，眉峰微攒，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就是新娘，欧凝玉。”
　　“嗯。”这是要讲故事了？云淼攥紧手中的相片，垂下眼盯着相中的男人，不自觉开始想象他小时候的模样。
　　“我们是同一条村的，家里人认识，不过他们家很早就搬走了，但是长辈们平时也没断联系。
　　“高中时我们同校，她大我一届，成绩比我好，有时候会送旧笔记给我看看。那时候，她是我来往最多的女生，不过也只是熟人，谈不上很亲近的关系。上大学后更是很少联系了。
　　“她聪明潇洒，为人有一点侠气，很难让人讨厌她……”
　　云淼一直静静地听着，听到这，心里直冒酸泡泡。听心上人夸其他女生，谁能无动于衷呢？但她也打心眼里赞成游川的话，高中时代从各种传闻和远观了解到的欧凝玉，都令云淼觉得这个女孩子闪闪发光。
　　游川忽然扭头和她对视：“她家里人教得很好吧，她爷爷奶奶还有父母亲都是很好的人，没定居x市前，也时常来看看我爷爷奶奶。”目光柔和，微微失神，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当中。
　　于是乎云淼心生一种古怪感，似乎比起欧凝玉这个青春期闪耀的存在，他更在乎的其实是欧凝玉背后的家庭，那个让他觉得很好的温暖的家。
　　或许是她也有过这样的心情，才如此敏锐地嗅到了游川微妙的感受。既然从小认识，想必双方知根知底，那么对于这个了解自己过往、还很温柔的人，很难不产生好感吧。
　　只是，那么多年过去了……
　　“其实当年我也不是很懂，不过那也早就不重要了。”游川找回心神，不错眼地注视着她，“这场婚礼，这个人，乍然间出现，提醒了我时间过得有多快，而青春不可追。”
　　云淼点点头，她懂。出现在浮星酒馆的大学团支书也唤起了同样的感受，对时光流逝的惆怅与伤感——人类的永恒母题，没有人可以逃得过。
　　“所以——”游川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高中的时候——”云淼同时开口，不知道怎么的也想分享些什么了。
　　“嗯，你说。”被打断的游川似乎不打算再说下去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个下雨天，有个同校男生把雨伞给了她，自己冲进了雨幕中。后来她也没找到人把伞还回去，不久也就抛之脑后了。很难说是喜欢，那些滴落的雨声伴着心跳声，也不过是少女时代背景音的一节片段，懵懵懂懂。
　　“伞柄挺特别的。”那把伞，或许从前某日二姨收拾家里时已经扔了。
　　“……人呢？”游川冷不丁冒出一句。
　　云淼摇摇头：“不记得了，好像，挺白的？”是她见过皮肤最白的人，因此给她留下了较深的印象。
　　游川挑眉：“你喜欢白的？”
　　他一下子这么直白，让云淼颇为不好意思，眼神飘向天边越发浓墨重彩的云霞。
　　“没有吧。”
　　既没有喜欢肤白的男生，也没有觉得多喜欢那个男生。大概就是一种青春期少女式的心思吧，因为多少看过一点小说，于是在当下那种氛围里产生了一点二手恋爱的感觉。那个雨天，那个人短暂地成为了少年心事的寄托所在。当年的游川，也和她差不多吧。
　　游川冷冷说：“你已经够白了，不用再找一个白的了。”
　　云淼乐了，将自己的手臂挨近他的胳膊，小麦肤色与白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啊，原来这人也在注意自己吗？云淼心底甜丝丝的。
　　“好看的都喜欢。”她笑着说，存心逗弄他。
　　游川抬起手臂搭在椅背上，看向她的眼眸里也沾染了一丝笑意：“只有白的好看？”
　　云淼说：“那没有，什么肤色都有好看的，像我们观鸟这种搞户外的，小麦色是很正常的。”她倒是认真起来了。
　　游川说：“看来你观鸟观少了，还白着。”
　　云淼失笑：“你说得对。”
　　就这样，两个人之间又回到了婚礼前的相处感觉。也许，还近了一步。是吗？
　　唉，到底要拿这个人怎么办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