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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盏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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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节约电量,程竹把灯光调小了,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周围的景象,而更远处全然漆黑一片,像是无尽的黑洞,等着她一踏入就卷到那深渊中去。
程竹打算从隔壁开始查看,离得最近的是一间大很多的高级实验室,作为普通学生,她之前连进去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现在却阴差阳错地要进去一探究竟。
想着想着,程竹很快就走到了实验室的门口,正常来说门肯定是锁着的,尽管如此,她还是要试一试。
沉着气,手指抓着喷瓶,程竹将手附在门把上,然后一点一点往下加力。随着手慢慢地往下移,程竹的心也越来越紧。
门...竟然没锁!
虽然不排除有人用完实验室没有锁门或者没来得及锁门,但连他们的小实验室都是锁好的,高级的实验室只会更注意才是。
脑子里一瞬间飘过了很多猜测,不过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程竹赶紧把注意力都转到了门前。
要开门了。
松开门把手,程竹把喷瓶握回手心,死死用手指扣住。然后她轻轻抬脚,悄无声息地往右边踮了一步,将身体贴在墙侧。
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深处,忽闪忽闪着不甚明亮的一盏光,光下有一个细微摆弄着的身影。不多时,这黑影里慢慢延展出一根长条形的棍状物,动静极小地在空中上下左右晃了几圈,像是在寻找什么。
几秒后,那根伸出来的棍体便找准了目标,猛地侧转方向,片刻不停地狠狠往前一抵——
“噔!”是程竹用衣棍戳开门的声音。
“嗞——”是她紧跟着把农药水喷出来的声音。
“谁!”虽然料到不会有人会站在门口等她喷,不过令程竹惊讶的是竟然真的有人在这里。
听声音还是一个虚弱的上了年纪的女性。因为她这一系列的动静之后,这人竟然没有半点走动,虽然明显拔高了一些声音,但也掩不住气虚。
正在程竹思索之间,女声又从黑漆漆的那头传了过来:“有人吗?”与一开始受到惊吓故作镇定的厉问不同,这一句语气已经渐渐平静,还带了点迫切的...希冀?
甩掉脑子其他的想法,程竹还是站在门口没进去,只是用衣棍往前挥了挥,试图让农药水浓度散得快些:“你是谁?”
口罩让她的声音有些瓮翁的,但此间已经没有别的动静,对方应该是听清楚了,许是年轻女生的声音让她也不那么紧绷,于是程竹便听到了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喘息,和一句,
“我是......农学院的熊芸老师。”
“熊老师?”程竹低喃,她上过熊芸老师的一门课,这声音确实有些熟悉。她转身准备把灯打开,却发现没反应。
“线路坏了。”听到动静,里边的人还是没动,只传出一道声音来。
程竹这才发觉,熊老师一直没动作。她本以为那喘息是被惊到之后的平复,但这喘气声越来越大,而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小。
女生赶紧一边把喷瓶塞进口袋,将台灯拿在手中,亮度调到最亮,一边往里走去。
没等程竹多走几步,熊老师的声音便再次传来:“小心点,玻璃碎了,到处都是。”
许是看见程竹这边的灯光,熊老师并未阻止她的靠近。程竹听闻后把灯头往下倾斜,尽量辐射到地面和前方。
这个实验室确实比她所在的实验室大一些,但再走了剩下不过几米的距离,程竹便看见了熊芸。
虽步入花甲,却向来精神十足,可此刻——
却靠着边柜毫无形象地斜坐在地上,说是坐着,倒不如说她是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了身后的柜子上,如果没有背后的支撑,程竹觉得她看到的也许就是一个躺在地上的人。
但程竹也终于放心下来,这屋子里的人,确实是熊芸老师没错。
女生把台灯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刚好能够照亮她们这片小区域,朝那边道:“熊老师,您现在怎么样?”
熊芸此刻实在算不上好,老毛病犯了,心脏一直在剧烈跳动,眩晕摔倒后她虽然用最快的速度吃了一颗药,却迟迟没有好转。
以往都没有遇到这么严重的情况,而黑暗和独自一人的境况也让她丧失求生的想法,疼痛和力竭都让她感受到自己生命力的逐渐流逝。只是太可惜,她本是来带种子生,最后却和它们一起死。
黑暗中她无法看见任何,就在她渐渐意识恍惚到连呼吸都听不大清时。
“噔!”是重物相撞的声音,视线模糊中,她看到了一点光,一个影,像是人。
程竹的到来无疑让熊芸重燃希望,无论是谁,她都要想办法让对方把种子带走,至于她自己,达成今日来这儿的目的,她就能够安心了。
发现程竹是个年轻女生后,熊芸倒是有些意外,也许是心里的负担几乎没有了,或是想用最后的时间把事情处理好,她的呼吸比方才平稳了一些,甚至还让她能多出点余力来与程竹交谈:“我还好,你是农学院的学生吗?”
程竹正用衣棍把玻璃碎片推到一旁,清理出一条小道,闻言抬头道:“是的 ,我去年上过您的专业课。”她立志在大学里当个透明人,除了室友,其他老师和同学应该都对她没印象。
几个呼吸间,程竹已经支着衣棍到了熊芸旁边,看着老师苍白的面色和已经支撑不住微微颤动的肢体,有些犯了难。
这是...还好?
程竹弯下腰来,跟熊芸对上视线:“熊老师,我来扶您?”
熊芸极轻地摇了摇头:“你叫什么名字?”
程竹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愣了愣,还是很快答道:“程...竹。”
熊芸的身体又往下滑了一点,程竹忙伸手撑住她,想起刚才入目的血迹,便问道:“老师,您受伤了吗?”
“没事儿,刚刚被玻璃划到了一点。”熊芸想快点把事情交代完,所以她喘了一口气,没有停歇道:“程竹,我可能没多少时间了。”
听到这句话,程竹脑子发懵,不知作何反应。
熊芸绵长地呼了一口气,尽量蓄力来支撑自己说几个长句子:“所以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这次程竹反应过来了,不过她心里开始打鼓,熊老师不清楚,但她可知道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实在难以想象能帮上别人什么忙。再者说,如今这世道,亲近的人都难以守望相助,熊芸老师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她还是对自己开了口。
程竹眼里印出对方气若游丝的模样,算了,说不定她自己也没几天了,熊芸老师是她这段时间除了阮田遇到的第二个人,而且她看起来真的快不行了,如果程竹真能帮她做点什么,在自己死前就多做点吧。
年轻女生面色未变,轻微出声:“您说。”
看着程竹的表情,熊芸放下心来,她彻底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学生身上,现在她也只能尽数托付给程竹,所以熊芸必须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善良的女孩,这个人一定能完成她的夙愿,说不定程竹就是老天专门派来帮助她的。
“我想请你离开地球时,把我装好的那些种子一起带走。”熊芸视线望向程竹放台灯的桌子,“就在那个桌子上,我已经密封好收进袋子里了。”
“还有这个。”熊芸把手腕上的玉镯轻轻一按,镯子便变成了一根笔直的小竹棍,“这里面是我所有的实验资料,我希望你能帮我这两样东西交给国研所的李竹青教授。”
生怕程竹拒绝,熊芸立刻把小竹棍伸过来,竹棍瞬间环上了程竹的手腕,程竹还在讶异的时候,突然感受到熊芸用大拇指在相接的地方触了一下。
“你用手指触一下刚才的地方,它便只有你能打开了。”
没给程竹说话的机会,熊芸提着一口气,继续往下说:“我身上有张高级船票,今晚凌晨十二点,到上面写的地方就能坐高级飞船离开。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
这个时候还呆在学校里,独身一人又带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熊芸猜想程竹应是没有高级船票的,否则不会马上要离开了,还在这种地方晃荡。
希望程竹能看在这张票的份上,帮她把东西带到。
被这接二连三的事情已经砸懵的程竹还没反应过来,见熊芸说完了,张了张嘴,愣然道:“老师,您把票给我了,您怎么办?”
说了这么多话,心跳越来越急促,呼吸越来越微弱的熊芸朝着程竹勉强笑了一笑:“你就当,这张票是我给你帮忙的报酬吧。”
“那您...”
像是知道程竹想问什么,又像是在最后闲聊几句也无妨,熊芸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老毛病了,这次,该走了。”
感受到话里对死亡的坦然,程竹突然鼻子发酸,但现在可不能哭,于是她绷紧了喉咙。
熊芸对上程竹的视线:“我毕生的心血就是这些种子,未到期限不能移动,所以直到今天我才来取,万幸实验成功了。如若最终还是没能把这些交给李教授,我也请你,将它们撒向大地。”
“是什么种子呢?”程竹不禁低问出声。
“是让人类在外太空都能赖以生存的种子。”说到这里,熊芸眼睛亮了少许,声音都有力了些。
“即便如此,就值得吗?”看着熊芸突然精神了一些,程竹更难受了,忍不住又喃喃道。
年长的女性把手微微抬起,贴到了程竹的手上:“那就希望它能成为人类的一大步。”熊芸朝程竹微微弯了眼,像是在笑,“无论如何,谢谢你,小竹。”
瘦弱苍白的手轻搭着黑色的机车手套,突然无力地直直往下垂去。
程竹感到左手一重,连忙托住,还没等她做出其他反应,眼前蓦地一黑。
充电台灯终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灯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