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葫芦》三爵Sanjue

27、佳肴居（6）

　　星哥五门满绩，老白的海底捞是请不成客了。
　　雷冉星在兰楼大厅“佳肴居”亲秀厨艺、大宴六班参加毅行的同学的那天，下了一场大雪。
　　杭州的雪是少见的，这般落地三尺、白染一切的鹅毛大雪更是绝世罕见。听说，家在河北的赵玉童是拖着行李箱去考的最后一门课，而后本来想直接回家，结果又被宋锋他们叫住了，说是研究某款网游的全新进军路线——却不巧把车票改签到了今天。
　　从杭州到河北的动车原本不到六小时，经这一场雪，动车堪比绿皮的龟速，时间延长了三倍不止，还差点儿在南京地界抛锚了。
　　雪景晃晃的，冷且灼目。
　　与秋运会时的姗姗来迟不同，这回程溥阳兴奋劲儿上头，雷冉星刚打开佳肴居的电磁炉，他就叩门进去了。
　　不巧，林准恰跟在他身后。
　　程溥阳开门的瞬间忽然转身，冲身后的小家伙挤眉弄眼道了句“小笨星儿”，唬得本就心不在焉的林准心惊肉跳，旋即攥紧拳头在他脊背上捣了个拳头印子。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佳肴居，一刻钟后，大伙儿基本到齐了，袖珍的小房间登时热闹起来。罗贝贝还带来了她那两位三班的“妃子”——就是那俩遇见陌生人脸红得像新出炉烤地瓜似的女孩儿，一个叫金逸，另一个叫卢一雯，为了姐妹之间方便“亲昵而不失俏皮”的便捷称呼，罗贝贝分别给她俩起雅号叫“狗子”和“贵族雯”。
　　房间逼仄，“狗妃”和“贵妃”几乎贴成了一副没劈开的一次性筷子，尽可能缩窄自己占据的空间，像两根闷声不响的地瓜干儿，往佳肴居角落里一杵，窸窸窣窣地捣鼓二人世界的宫斗大戏。
　　不知怎的，程溥阳忽然喊了一声“星哥大佬，五门满绩”，登时如水入油，佳肴居里炒菜声、油煎声、笑闹声乱成了一锅八宝粥。
　　“星哥，你说说你这大脑是咋发育的，给咱兄弟姐妹们科普科普？”老白拍了拍巴掌，故意起哄，“你学习成绩是一绝，做饭烧菜是一绝，演讲嗓门是一绝，简称沈氏三绝！”
　　大伙儿都笑了。
　　雷冉星炒菜全神贯注，没空理他。
　　“星哥，我看以后也别喊您星哥了，您何止是‘星’，您就是咱天团人的装逼代名词，以后咱喊你大B哥。”老白笑道。
　　魏真元和寇宇举起四蹄表示赞成。
　　这个绰号固然不雅，也不怎么符合雷冉星是六班年龄最小的成员的人设，但咋说也是大伙儿的一片真心，毕竟像他这样学习爱好特长乃至脸都令人叹为观止的家伙，休说是百里挑一，就算把同届大一学生总共六千个人集中在一块儿，也难找到能和他旗鼓相当的种子选手。
　　俗话说，一美遮百丑。雷冉星有三美，能遮三百丑，何况他周身上下除了身材走形之外，也找不出第二道丑，故而一句“瑕不掩瑜”，便把他冠冕堂皇地捧上“十全十美”的辉煌宝座上了。
　　“大B哥是咱医学院妥妥的第一，”老白捧完一个还不满足，又想再捧另一个，“我听说小太阳也是‘榜眼’，五门只有一门史纲没满绩，该bg不？你说该不？”
　　程溥阳抄起桌上的卷纸捶了他的肩膀：“闭嘴。”
　　这位温柔的肌肉男学习好是真的，但平时也不张扬，倘若某次小测验亦或期末考了满意成绩，也只会张牙舞爪耀武扬威地把成绩单展示给唯一一个。
　　林准。
　　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说，气不气人？
　　林准刚还坐在角落旁的板凳上发呆，金逸和卢一雯站在距他一步之遥的位置。他讷讷地把两只塑料板凳捞起来递到她们面前，被两位腼腆成疾的小姑娘用眼神和垂眸笑拒绝了。
　　“在想什么？”
　　程溥阳从人堆里挤出来，手指叩了叩林准的肩头：“准星儿，一周不见，咋从炸毛仓鼠球变成内敛小帅锅了？”
　　林准摇头，搪塞道：“没啥。”
　　其实他心里挺害怕的。
　　自从上回遇见崔博一伙，这六七天他几乎每晚都做噩梦，不是梦见有人提刀索命，就是梦见他们戕害自己爹妈……方才程溥阳陡然一问，他差点儿就要向他倾倒一通苦水，可惜理智来得不是时候，到底把他涌到喉咙的话儿憋了回去。
　　“别垂头丧气的，来玩儿呗。”
　　程溥阳拽起林准的袖子：“哎呀准星儿，菜快上齐了，雷大佬最拿手的蚝油花菜和番茄牛腩，瞧着都馋，要不要尝尝？”
　　林准努力回敬他一个苦涩干瘪的抿唇。
　　事实证明，倘若把色香味量化评分，雷冉星的厨艺和成绩可以比肩齐飞、互不相让。
　　魏真元难得从王者峡谷里爬出来，两道拿手菜很快就被他奉为“生命乐趣之源”；寇宇把林准的动作当标准规范，他往哪儿动筷子，他就跟到哪儿，嘴里“雷大佬”“大B哥”赞声不绝；就连不敢靠近人多地方的金逸，尝过最后上桌的糯米丸子后，都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连声道好。
　　“雷……大佬，受小女子一拜！”
　　金逸带着牙套，口齿不清：“男神，男神！”
　　“这回时间赶得急促，有些地方火候没掌握好，大家海涵，”雷冉星脱下围裙，把一桌菜肴挨个拍了照，还给大家来了张合影，声称回头发九宫格朋友圈，“而且还有几位同学没得空儿。以后有时间可以经常聚一聚。”
　　魏真元塞了满嘴，口齿不清道：“辛苦星哥。”
　　“不辛苦，”雷冉星粲然一笑，“等咱到了大二，我妹妹冉雪估计也能考到这儿来，到时候喊着她，我还给大家下厨房。”
　　“你们听听，这就叫所谓大佬之家，一个跟仨！”老白吆喝了一嗓子，声如雷震，把圆桌上的旋转玻璃板都震得微微发颤，“对了，期中考完，准星儿不是说……”
　　话没说完，程溥阳手里的半个面包直接塞进了他嘴里，把后面几个字哽回了肚子：“少说话多吃饭，维持安静餐桌环境人人有责。”
　　说罢朝林准斜斜一瞟，还眨了眨眼。
　　林准打心底里感谢他。
　　看那口型，老白估计想起了林设计师的flag，挂一科请六班吃一回海底捞——他挂了五科，要是履行承诺，少说也得上万块钱，才摆得平这群啥事不行嘴皮子第一名的家伙。
　　老白被鼓鼓囊囊塞了满嘴面包，等完全咽下去，大伙儿的话题早换了三轮，他也懒得跟林准计较，转而和其他人侃天侃地了。
　　“你没听说没？下学期的课有《Java程设》《大学物理》《细胞生物学》，还有一部五个学分的重头戏《医学生物化学与分子生物学》，据说挂科率高达30%，这可咋整？”
　　老白本想动员大家聊聊学习，可惜刚考完试的大学生们宛如笼鸟入林，拿皮鞭铁链子抽都抽不回头。
　　魏真元：“靠，段位掉档次了，你们给我作证，开学之前我必须超过浴桶那厮，如有误甘当军法！”
　　老白：“……”
　　“对了，你们几个，”老白嚼着馒头口齿不清道，“有没有想好将来咱进了医院，去哪个科室？”
　　程溥阳嗤笑：“难不成你希望精神食粮都进同一科室？那恐怕有点难，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
　　寇宇也跟着摇头：“我也一样。”
　　“这专业课还没学，就想着选科室了？”魏真元掀了掀眼皮，“咱得到第四年才进医院见习，第五年才实习，到时候轮几遭再考虑科室也不晚啊。”
　　老白又看向金逸和卢一雯。两人先是陡然同步低头，然后低着头对视了一下，又同时对老白点了点头，意思是我俩对他们的话没有异议。
　　老白兀自叹了口气。
　　罗贝贝坐在程溥阳对桌，几次三番抬头，目光似有刻意地往他身上聚焦，手里的筷子也不自觉地叮咚敲在盘子和碗的边沿，最终都以她紧咬下唇，甩马尾辫摆脱那些少女情愫作罢。
　　天很快暗下来。
　　雪停了，佳肴居的关闭时间如期而至。雷冉星让老白几人先回寝收拾行李，自己和仨室友，连同热心肠主动要求打扫残局的程溥阳，以及出乎意料愿意帮忙的金逸和卢一雯，一块儿把佳肴居的设施恢复原样。
　　“那啥，我忽然有个想法。”
　　聚餐期间，雷冉星说过的话总共不到十句，其中一半都是谦虚用词；这会儿忽然发话，其余六人登时准备洗耳恭听。
　　“我在想——要不咱几个组建学习小组？”
　　“学、习、小、组？”程溥阳把那四个字又念了一遍，眼珠在眼眶里转了几转，咂摸着嘴品味了许久，率先举手表示赞同，“我支持，大B哥你做组长，准星儿打副手。”
　　话音未落，林准提起笤帚往他腰间戳了一下，颜面涨红怒不可遏：“你这人真是，少说句话会死？”
　　七个人里，就数林准成绩最烂。
　　程溥阳递去一个灿烂的露齿笑。这回他基本摸清了林准那阴晴不定的臭脾气，就冲这场合这动作这语气，他就算抡笤帚当长枪给他来一出“许虎痴斗锦马超”，他也料定这仓鼠球已经打定主意要跟自己和解了。
　　“学习小组名为‘学习’，也不只是为了学习，”雷冉星连忙解释，“以后大家可以随时聚餐，或者一块儿参加毅行之类的其他活动，或者以后万一哪门专业课布置了网测，也可以——”
　　“懂，明白！”魏真元把手机揣进裤兜，笑道，“作业不愁，考试不愁，星哥罩我，何惧之有？”
　　程溥阳丢给他一枚标致的白眼。
　　“你们说啥就是啥，我无条件服从！”寇宇笑嘻嘻道，“不求别的，各位大佬赏个脸就够啦。”
　　呵，这没骨气的。
　　林准在心里笑着骂了一句。
　　“这样，咱现在建个群，”雷冉星掏出手机，“群名儿我考完试就琢磨好了，叫‘精神食粮’吧，你们觉得咋样？”
　　好个“精神食粮”。
　　学习丰富精神，美食安慰胃口。
　　还真有雷冉星周遭那么个味儿。
　　林准属于那种“你让我干啥我愿意干，不让我干我也懒得计较”的家伙，故而一边答应加群，一边在心里暗搓搓骂了程溥阳一句。
　　程溥阳说，进了一个群就是一家人，互相之间称名道姓显得太过生疏，不如大家把群名片改成自己叫得最响的绰号，又方便又有趣儿。
　　于是大B哥、小太阳、准星儿、皮皮元、狗子和贵族雯组成了“精神食粮”最初的元老级人物，寇宇因没啥可称呼的绰号，暂时挂了个“潜水中的KY酱”的头衔，惹得大伙儿一阵发笑。
　　群简介里写着：本群创立于元月中旬，距离除夕还有七天的夜晚；我们奉美食为宗旨，立快乐为丰碑——这里是一群拥有大主任梦想的医学生，也是一群嬉笑怒骂长不大的孩子，我们拥有的彼此与所爱的一切将永远年轻而鲜活。
　　永远光明、灿烂、年轻而鲜活。
　　他们几个排成一列，依次走过兰楼大厅。
　　日光灯晃晃地照着光洁的白瓷板砖，宿管座椅上的流浪胖橘张嘴并爪伸了伸懒腰；饮料自动售货机里，透明设计的矿泉水瓶一半儿泊在融融雪色，一半儿掺着碎而不乱的脚步声。
　　“走吧，一块儿。”
　　“咱精神食粮不挂科。”
　　此时地还是厚的，教学楼的屋顶还是白的，月牙楼和小剧场还是空落落的，愈来愈浓的年味儿还在偶尔炸响的鞭炮余音里徘徊。
　　似在歌颂着年轻与鲜活的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