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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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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行音睁开眼睛,摇了摇头,语气还算平静
“小学三年级以前我都不姓路,今天那个女孩在三年级之前姓路,我们两同一天同一家医院出生,出生后被抱错了。三年级时有次体育课我不舒服,被送到医院后查出心脏有毛病,做了体检原来的父母才发现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你是说你和那个女的被抱错了?”
这种事情光是听着就够玄的了,竟然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身边,向北望觉得难以置信。
路行音嗯了声说“对”
“所以就都来打你?这有什么因果关系?”
向北望越说嗓门越大,已经这么惨了,还要被自己亲爹打?他无法理解
路行音还焐着他的导药管
“都在台城,原来的父母家庭经济情况还算可以,虽然说没有大富大贵,但胜在收入稳定,我也没吃过什么苦,而我亲生父母家不一样,就,比较拮据吧。”
路行音又喝了口水,抬头对着向北望笑了笑
“我亲生父母在不知道这事之前,对丁宁挺好的,就是今天那个女孩,她叫丁宁,我看过她的照片,虽然我亲生父母没钱,但每一年也都会给她拍一组写真,我妈还会写日记记录她的成长过程。”
路行音陷入回忆,揉了揉太阳穴,她觉得脑子要炸掉,顿了顿又往下说
“认亲之后,我们就都各自回到了亲生父母家里,丁宁发现原来她真正的家庭情况挺好的,就觉得原来过得是苦日子吧,而这苦日子的来源是我和我的父母,所以就挺恨我和我爸妈的,和她爸妈说自己过得很糟糕很惨,而她爸妈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吃了那么多年的苦,我却安安稳稳地生活在他们的家里,就很讨厌我。说实话我刚开始还挺想他们的,毕竟生活了那么多年,后来知道了也感觉到了,就自觉地不去讨人嫌了。”
路行音讲到这觉得没什么的,但脸上难免还是流露出了几许无奈。
“可这种事也不是你想发生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向北望感到揪心,难以理解那帮人的脑回路
“还有你那个亲爸,你那个亲爸他凭什么打你?”
第一瓶打完了,路行音叫来护士换了第二瓶,手依旧捂着导药管,向北望让她把手揣兜里,她也没听,护士走了她继续说
“我爸妈挺喜欢丁宁的,教育啊陪伴啊什么的都挺用心的,我性格跟丁宁不一样,我没她那么开朗,她们觉得自己的孩子就应该是丁宁那个性格的,所以一方面不太能接受我,一方面又觉得付出那么多年的心血白瞎了。”
路行音看到向北望不大好的表情,视线慢慢下落
“其实我刚开始是能理解的,家境本就不富裕,又在丁宁身上投注了大部分心血,她们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不能接受我,然后就想了个办法。”
向北望觉得这种人也想不出什么狗屁办法来,但还是问了句
“什么办法?”
果不其然,路行音的回答让他差点一口气窝在那
“接回我的第二年夏天,她们又生了个孩子,就是我弟弟。”
“我三年级时是连人带狗被扔回亲生父母家的,是只小白狗,叫乐乐,但回到亲生父母家后再没有乐过,别说乐了,它不合时宜地出点声音都会被打,我爸妈说它长得丑,我没觉得丑,它是我童年唯一的朋友,怎么会丑。
乐乐是在我放学想回家抱抱它时,发现被送走的,记不清有没有哭了,应该是没有的,有也是偷偷的,我很擅长偷偷流泪。
我妈肚子有新的儿子了,狗是比不上新儿子的,我明白,但我还是很担心它会不会被狗贩杀掉,只能日夜祈祷希望没有。
父母偏心是正常的,我总是这么安慰自己,毕竟我都这么大了才被送回来,我挺善解人意的其实。
可他们明明知道我那么洁癖,却还是为了省水,让我用弟弟洗过的水洗澡,直至六年级舅舅看到后才制止了我爸妈的这一行为。”
点滴室已经没有人了,向北望并不熟练地伸手把路行音搂进了怀里抱着,路行音怕碰到他的手,往后躲了躲,但还是被向北望扣着,她以为自己没哭,却看到向北望肩上被洇湿了一大片。
路行音自顾自地讲着
“小学临近毕业那一学期,我身体生长得过于迅速,校服在我身上变得紧巴巴,但是我爸妈觉得没必要浪费钱换新,于是将我的裤腰裤腿都剪开了,保证我可以在穿脱校服时来去自如。
但校服衣服太短了,坐下时遮挡不住我的后腰,于是我的内裤边,在破烂校裤腰毫无遮挡的情况下,大大方方地袒露了出来。
丁宁就带头拿这件事取笑我,连班主任也露出了鄙夷的表情,我这辈子可能都忘记不了那一瞬间的感觉,特别想找个洞藏起来。”
和向北望讲这些话时,路行音突然觉得他就是那个洞。
“我不喜欢日落,也不喜欢两个轮的车。
日落意味着我要在一堆骑自行车或者坐机动车的放学人群中,自己骑三轮车回家,小时候自尊心强,总想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些。
我不会骑自行车,没人教我骑,我平衡性奇差无比,笨的要死,自己学的时候摔得膝盖露骨头了,人的骨头特别白,产生恐惧心理后就没法学了,我爸妈也不可能接送我,姥爷就把他的三轮车送给我了。
那时我甚至在想要是有人愿意坐我的三轮车,我不会收很高的价钱,每天,不,每周能够买一瓶饮料的钱就可以。
我真的很馋,回到亲生父母家后,我就一直没喝过饮料,馋到忍不了时,就会偷冰糖用热水化开了喝,但是毕竟少了大量添加剂,所以跟饮料的味道还是不一样。”
向北望死死扣着路行音,路行音捏了捏他的背,又用拇指在背上轻轻刮了刮,然后拍拍,两人才分开了些。
“这种事情太多了,其实都是小事,只是我受不了。后来他们就想把我丢掉,居然把我丢在火车上,被列车员逮住后,送了回来,问我家长手机号码,我报了我舅舅的,我舅舅这才知道我爸妈的所作所为,看不过去了就把我接过去养了。”
向北望想起之前路行音跟他说舅舅疯了
“那舅舅?”
“疯了,舅舅以前有个女朋友。”
“是分手了吗?”
路行音摇头
“舅舅的女朋友是个很好的人,两人感情很好,她出差回来路上出了车祸,连高速都没下,当场就走了,现场触目惊心,舅舅赶过去看到那一幕瞬间就疯了。好人没好报,可能就是这样。”
“我舅舅不是完全疯掉的那种,清醒时候少,但是也有,他清醒时候交代了很多事,我舅舅没孩子,父母也都去世了,就将所有资产都纳给了我,我爸妈知道后当即就炸了,她们本来还想着拿着我舅舅的资产好好培养他们儿子来着,结果要不过来钱。”
路行音说到这,手指神经性地抽动了下
“我舅舅吃药看病都得需要钱,她们还在那想着鸠占鹊巢,很没良心挺不要脸的。”
“那舅舅现在在哪?”
路行音叹了口气,扣着手指
“之前送他去过医院,但是治疗很痛苦,而且效果也不是很好,甚至还有些应激,医生建议我跟他沟通,可以适当遵循他的意见,他说他想回家,我就给他找了护工,现在虽然还是浑浑噩噩,但是情绪不至于过激”
“那你…你”
“我怎么没去看过他是吧?”
路行音笑笑
“嗯”向北望抿了抿嘴
“他还是不能接触外人,他想活在自己想象的那个世界里,尤其是不能接触从前熟悉的人,应该是会勾起他不想回想的回忆”
她的人生就像个破破烂烂的土坛,如果人能窥探天机的话,路行音想她一定不会来到这个世上,人都会舍弃最容易舍弃的东西,她捧着个破土坛,四处寻觅,无人需要,她永远是那个被舍弃的第一选项,无论在哪个家庭,无论在哪个人的眼里。
于是她很少回忆,她告诉自己别反复咀嚼,人不需要反刍。
向北望特别想指着老天爷让他睁眼看看
“丁宁和郭迅杰是?”
路行音点点头
“嗯,他们算是青梅竹马。”
怪不得,怪不得郭迅杰会这样针对她
“郭青是郭迅杰的什么人?”
“郭青是他大伯,郭迅杰针对我,郭青自然也看不上我。”
向北望想骂街,这小破地方什么山猫野兽都有。
“之前没说,是觉得牵扯出来一大堆,有点交浅言深了,我也没跟别人说过,你知道的我没有朋友,而且这也不是什么让人听了感到开心的事,所以就…”
向北望又伸手,路行音就过去抱了抱他,她听到向北望在她耳边说
“我明白我理解我懂,我就是,就是心疼你,但说什么都很浮,因为我根本无法想象这么多年你怎么过来的”
路行音愣了下,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这么说了一大堆,是路行音自己也没想到的,两人又哭又抱的,冷静下来她突然觉得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尖,眼神也不知道该往哪放,刚搭在导药管上
“我天,回血了都!”
路行音跑出去叫护士来拔了针。
出了医院,路行音要去银行,向北望不明所以
“去银行干什么?”
路行音把口袋里的纸币碎片掏出来给他看
“看看还能不能兑换”
两个一脸伤的伤员,带着一堆纸币碎片,去银行换钱,也不知道柜台服务人员看到会怎么想,不知道的以为是打劫抢来的,向北望站着越这么想越想笑,最后实在没憋住还是笑出来了。
两人在一顿斗殴之后,站在医院门口,路行音保持着扯着兜的动作,向北望抻长脖子往里看纸币碎片,于大风天里站在大马路上一顿笑,最后坚强地去银行换了钱,然后去吃了两大碗板面加蛋加肉加豆腐扣,狠狠地补了补。
周末吊了两天水,向北望就不想去了,一坐坐一个小时,他没那个耐心坐不住,不想去就不去了,路行音也没强制他,医生给开了擦的药和吃的药。
周一再开学,向北望单手骑不了三轮车,路行音也载不动他,来回上学就都是打车,九点晚自习放学路行音在门口买了两碗生煎,一路拎着回来,司机师傅说了一路‘好香’,路行音用给的一次性手套抓了两个,包起来给他。
司机大人推搡道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啊,我不要,就是感叹一下。”
“您拿着尝尝吧,确实香。”
路行音笑着摆摆手,您口水都要成河了。
“嘿嘿,谢谢你啊小姑娘”
那司机大哥没再客气,接了过去。
进了屋路行音嘱咐道
“摘书包小心点,别蹭到手。”
路行音摘了自己书包,先过来给他脱外套,扯着左边袖子,尽量把袖口撑的大一些,向北望脱了外套,倚在桌子上
“其实没事,不用这么注意。”
以前他跟向葵打得满地是血,半夜疼的感觉自己要死过去了,他妈也只是过来扒拉着看看,问问要不要去医院,向北望要不就是疼得说不出话了,要不就是说句不用,说不用就真没用,他妈一般得到这两种反应就继续捂着嘴上一边哭去了。
所以他说这句话是真觉得不用注意,甚至不用管。
路行音没搭话,拿了擦伤药放到桌子上,接着就进了洗手间,洗了手又拿着个沾了水的毛巾放到他手里
“先上药再吃东西”
向北望低眸擦着手,扫了眼药膏,又扫了眼路行音,顿了几秒,放下毛巾拿起医用棉签不走心地摆弄,最后理直气壮道
“我一只手不方便啊”
心思都摆脸上了,路行音没法装看不到,只能起身站到他面前。
向北望如愿以偿地扯了扯嘴角,自己转个身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把路行音往自己岔开的两腿之间带了带,以一种仰视地角度盯过去
“来吧。”
路行音将带着药的棉签按在他眼角,向北望立马“嘶”了声,路行音赶忙问道
“疼了?”
向北望没忍住挑了挑眉,笑了。
意识到自己被逗了,路行音使坏,边涂边施加压力
“没疼你乱叫什么”
这回是真弄疼了,向北望连忙说错了错了,路行音才松了手。
女孩子的手到底跟男生还是不一样,路行音帮他涂药,指尖不经意间蹭过皮肤时,取代疼痛感的是阵阵酥麻。
泻了一地的灯光,路行音垂着眼眸,还在认真地替他上药,她的脸离向北望太近,近到向北望不敢正常呼吸,生怕炽热的鼻息打断这一瞬,直到路行音说涂好了,他才回过神来,挑了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