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深》碱离

47、水道迷踪

　　细雨如丝，将江南水乡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河岸旁，芦苇随风轻摇，那叶扁舟与头戴斗笠的艄公，如同从水墨画中走出，静默地等待着陆昭野与江临深的抉择。

　　陆昭野扶着气息仍旧虚弱的江临深，目光锐利如鹰，试图穿透那层雨幕与斗笠的阴影，看清艄公的真容与意图。昨日回春堂的援手尚可解释为医者仁心，但今日这再次“偶遇”，绝非巧合。是影寒的安排？还是云舒提及的“杏林谷”势力在暗中运作？抑或是……另一张他们尚未看清的棋盘？

　　“阁下究竟受何人所托？”陆昭野没有回答是否乘船，而是再次追问，声音带着重伤未愈的沙哑，却不容置疑。

　　那艄公立于船头，蓑衣滴水，声音依旧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客官何必多问。只需知道，此去帝都，陆路关卡林立，盘查严密，二位形貌特征，想必早已传遍各州府。水路虽非坦途，却多了几分曲折，少了几分眼线。”他微微抬头，斗笠下似乎有一道目光扫过江临深惨白的脸色，“这位公子的伤势，恐也经不起陆路颠簸与频繁厮杀了。”

　　这话，戳中了陆昭野心中最深的忧虑。江临深伤势虽暂稳，但远未痊愈，左臂几乎废掉，体内余毒未清，高烧时而反复。自己的腰伤也牵扯行动。若再遇围剿，后果不堪设想。

　　江临深靠在陆昭野身上，强忍着眩晕，低声道：“……他言之有理。陆路……确是死局。”他咳嗽了几声，继续道，“况且……对方若真要取我们性命，昨日在回春堂，或是方才，皆是良机。”

　　陆昭野沉默。江临深所言不虚。这艄公与其背后之人，若怀恶意，他们早已死了数次。对方似乎在用一种近乎“阳谋”的方式，引导着他们前行。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怀揣“凤凰胆”，他们本就走在刀尖之上。
　　“好！”陆昭野不再犹豫，沉声道，“那便有劳船家，送我们一程！”

　　“请。”艄公侧身让开登船的位置。

　　陆昭野小心翼翼地将江临深扶上小舟，让他靠在相对干燥的船舱里，自己则坐在船头，与艄公仅一步之遥，全身肌肉依旧紧绷，袖中短刃随时可以发出致命一击。

　　小舟在艄公竹篙轻点下，无声滑入河道主流，逆流而上。与来时不同，这一次，艄公选择的并非宽阔的主航道，而是拐入了一条支流，随即又钻进了一片更为茂密的芦苇荡中。水道纵横交错，如同迷宫，若非极其熟悉此地水文，绝难通行。细雨敲打着船舱顶棚和四周芦苇，沙沙作响，掩盖了所有的行船声。

　　舟行半日，已不知身在何处，四周唯有茫茫水泽与无尽芦苇。陆昭野注意到，这艄公对水道的熟悉程度超乎想象，甚至能通过水流的细微变化和芦苇的倒向来辨别方向。

　　“船家对此地水路，甚是熟悉。”陆昭野看似随意地搭话。

　　艄公头也不回，竹篙稳稳探入水中：“吃这碗饭，总得认得几条路。”回答得滴水不漏。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调息的江临深忽然闷哼一声，身体微微痉挛，额头再次渗出冷汗，左臂伤口处隐隐有黑气渗出。
　　“临深！”陆昭野心中一紧，立刻俯身查看。

　　那艄公也回头瞥了一眼，道：“他体内余毒未清，又兼邪热，需按时服药。前面有一处废弃的河神庙，可暂避风雨，让他服了药再走。”

　　果然，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小舟驶出芦苇荡，前方岸边出现了一座半塌的庙宇，掩映在几株老柳树下，破败不堪，显然早已荒废。

　　艄公将小舟靠岸系好，对陆昭野道：“客官扶他进去歇息，我去附近寻些干净的饮水。”说罢，竟不等陆昭野回应，便提着水囊，身影几个起落，消失在庙后的树丛中。

　　陆昭野目光微凝，这艄公离去得太过干脆，仿佛刻意留出空间。他不敢大意，先仔细探查了废弃河神庙，确认并无埋伏，这才将江临深扶进相对完好的偏殿，让他靠坐在布满灰尘的神龛下。

　　取出孙大夫给的药，喂江临深服下。药力化开，江临深的痉挛渐渐平息，呼吸也平稳了些，但脸色依旧难看。

　　“这艄公……还有那孙大夫……究竟是何来历？”江临深虚弱地问道，眼中充满了与陆昭野同样的疑虑。

　　陆昭野摇头，目光扫过这残破的庙宇，神像早已坍塌，只剩半截基座，蛛网遍布：“不知。但目前为止，他们确实在帮我们。或许……是与‘贤文馆’，或者与你叔叔那边有关？”

　　正说话间，庙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绝非那艄公的脚步声！不止一人！而且脚步轻盈，显然是身负武功之人！

　　陆昭野瞬间警觉，对江临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无声息地移至破败的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雨幕中，三名身着普通百姓服饰、却眼神精悍、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兵刃的汉子，正呈扇形，小心翼翼地向着河神庙包抄而来！他们行动间配合默契，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庙宇的每一个角落，显然是追踪的好手！

　　不是官兵，也不是天方阁那些风格明显的杀手。这些人，更像是某个隐秘势力的探子！

　　行踪还是暴露了！
　　陆昭野心念电转，是那艄公引来的？还是他们之前沿途留下了痕迹？

　　来不及细想，那三人已然逼近庙门！
　　“里面的人，出来吧！免得我们动手！”为首一人压低声音喝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退无可退！陆昭野眼中寒光一闪，正欲暴起发难，先下手为强——

　　“咻！咻！咻！”

　　三声极其轻微的破空声，几乎与雨声融为一体，自庙宇后方疾射而来！

　　那三名探子显然也是好手，闻声脸色剧变，急忙闪避！然而那暗器来得太快太刁钻！
　　“噗！噗！啊！”

　　两声利刃入肉的闷响，夹杂着一声短促的惨叫！两名探子脖颈处已然多了一支细如牛毛、幽蓝发亮的短针，瞬间毙命！为首那人反应最快，只被短针划破了肩头，但伤口处立刻传来麻痹之感，吓得他魂飞魄散，再不敢停留，转身就向芦苇荡中逃去！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自庙后闪出，正是那离去寻水的艄公！他看也没看那逃走的探子，径直走到两具尸体旁，俯身拔出短针，又在他们身上搜索片刻，摸出了一块小小的、雕刻着奇异飞鸟图案的木牌，看了一眼，随手捏碎。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过瞬息之间。

　　陆昭野走出庙门，看着那艄公，心中波澜起伏。这艄公的身手，绝非寻常船夫！那短针，显然是淬了剧毒的厉害暗器。

　　“是‘听风楼’的探子。”艄公将木牌碎片丢入河中，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两只蚊子，“太后圈养的一群猎犬，鼻子最是灵光。看来，陆路水路的追索，都紧得很。”

　　听风楼！太后麾下最神秘的谍报组织！
　　陆昭野与勉强走出的江临深对视一眼，心下骇然。连听风楼都出动了，太后这是布下了天罗地网！

　　“多谢阁下再次出手。”陆昭野拱手，这一次，带上了几分真心。无论对方目的为何，方才确是救了他们。

　　艄公摆了摆手，目光扫过茫茫雨幕：“此地不宜久留，他们很快会有更多人过来。走吧。”

　　他不再多言，率先向小舟走去。

　　陆昭野扶着江临深，跟在后面，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深。这神秘的艄公，对太后麾下的势力如此了解，身手如此高超，他背后的“委托人”，能量恐怕大得惊人。

　　小舟再次驶入迷宫般的水道，在江南的烟雨迷蒙中，向着未知的北方悄然行进。前路仿佛被这无尽的雨水笼罩，看不清方向，唯有怀中的“凤凰胆”，是黑暗中唯一清晰的光点，指引着他们，奔向那决定帝国命运的最终战场。

　　（第四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