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渡屿林

37、冰下暗流与昆仑霜雪

　　幽冥教，墨莲轩。

　　幽萝正心情颇佳地欣赏着新得的一株“九幽鬼兰”，墨瞳中流转着志得意满的光芒。算计着时间，那枚“小石子”——那个旧香囊，应该已经投进了凛月那片冰封的心湖，想必此刻，正激起令人满意的涟漪吧？

　　就在她唇角笑意尚未敛去时，偏殿方向骤然传来一股极其强烈、甚至带着一丝混乱暴戾的冰冷气息波动！那波动是如此明显，连墨莲轩的隔绝阵法都未能完全阻隔！

　　幽萝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疑与冰冷。

　　怎么回事？那香囊的刺激效果……似乎远超她的预期？玄冥冰焰竟然有失控的迹象？

　　她立刻放下鬼兰，身影化作一道黑烟，瞬间消失在原地，朝着偏殿疾驰而去。事情，好像有点脱离掌控了。

　　当她赶到偏殿时，只见殿门大开，门口侍立的弟子个个面无人色，浑身覆盖着薄薄的黑冰，瑟瑟发抖。殿内更是一片狼藉，玉案粉碎，地面和墙壁都凝结着厚厚的、散发着森然寒气的黑色冰层。

　　凛月背对着殿门，立于一片冰凌之中，玄衣无风自动，周身缭绕的玄冥冰焰如同躁动的黑色毒蛇，时涨时缩，显露出其主人极不稳定的心绪。她手中，紧紧攥着那个青色的、绣着桃花的旧香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色。

　　“凛月？”幽萝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关切，“发生何事？为何气息如此紊乱？可是修炼出了岔子？”

　　凛月缓缓转过身。

　　那双暗血色的眼瞳，此刻不再是一片死寂的冰冷，而是翻涌着如同暴风雪前夕的乌云，充满了混乱、戾气，以及一种几乎要破冰而出的、尖锐的审视。她的目光如同两把冰锥，直刺幽萝。

　　“这个，”她抬起手，将那个香囊举到幽萝眼前，声音沙哑冰冷，却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风暴，“是什么？”

　　幽萝心中一跳，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探究：“这是何物？看起来像个旧香囊……似乎残留着些许灵气。”她走上前，装作仔细打量，实则心中急转，“咦？这气息……好像有点熟悉？莫非是之前清理北荒杂物时，不小心混入的……某个故人之物？”她故意将“故人”二字说得模糊，带着试探。

　　“故人？”凛月死死盯着她，暗血色的眼底戾气更重，“哪个故人？沈、清、弦，是吗？”

　　她一字一顿地吐出这个名字，每念出一个字，周身的冰焰就躁动一分，空气中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

　　幽萝被她那毫不掩饰的戾气和逼问慑得心头一紧，强自镇定道：“原来是她之物？难怪气息让人觉得不适。不过是件无关紧要的旧物罢了，许是当年遗落在北荒，如今巧合被发现。你也无需在意，我这就让人拿去处理掉……”她说着，便伸手欲去拿那香囊。

　　“处理掉？”凛月猛地收回手，将香囊紧紧攥回掌心，暗血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近乎偏执的冷光，“为何要处理？你之前不是说，与她相关的皆是‘无关紧要’的过往，早已‘如云烟过眼’吗？为何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会让你如此急着‘处理’？”

　　她的质问如同连珠炮，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对谎言和隐瞒的敏锐洞察。

　　幽萝脸色微变，心中暗骂这冰坨子怎么突然变得如此难缠。她勉强维持着笑容：“凛月，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此物既然让你气息不稳，留着恐生祸端，并无他意。你如今状态特殊，需保持心境澄澈，任何可能引动心绪的外物，都该谨慎对待。”

　　“引动心绪？”凛月低低地重复着，看着手中那小小的香囊，心口那闷堵刺痛的感觉再次清晰地传来。她抬起眼，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刮过幽萝的脸，“究竟是她引动了我的心绪，还是……你，刻意隐瞒了什么，害怕被我知道？”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幽萝耳边！

　　她看着凛月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暗血色眼眸，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名为“失控”的威胁。玄冥秘法……难道真的无法彻底磨灭某些根植于灵魂深处的东西吗？

　　“凛月！”幽萝的语气终于带上了几分厉色，“注意你的言辞！我乃幽冥教圣女，与你乃是合作关系！我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幽冥教，也是为了让你更快掌握力量，摆脱往日桎梏！你莫要因一件来历不明的旧物，便心生疑虑，辜负我一番苦心！”

　　她试图用身份和合作来压服凛月。

　　然而，此刻的凛月，如同被触及逆鳞的凶兽，那被冰封的本能和对真相的渴望，正与玄冥冰焰的冰冷秩序激烈冲突。她非但没有被压服，周身的气息反而更加危险。

　　“苦心？”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这表情出现在她如今这张冰冷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你的‘苦心’，就是封存卷宗，隐瞒过往，然后……拿着她的旧物，来试探于我？”

　　她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黑色冰层咔嚓作响，恐怖的威压如同潮水般向幽萝涌去：“告诉我，幽萝，我与沈清弦，过去……究竟是什么关系？”

　　幽萝被那强大的威压逼得后退半步，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她知道，再多的解释和掩饰，在此刻状态异常的凛月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过去如何，重要吗？”幽萝墨瞳中闪过一丝狠厉，“重要的是现在！你现在是幽冥教的魔尊凛月，拥有无上力量！那些陈年旧事，那些无谓的情感纠葛，除了成为你的弱点，拖累你的脚步，还能有什么意义？！沈清弦于你，早已是过去！她此刻或许正在昆仑享受着仙道荣光，或许正与哪位青年才俊谈笑风生，谁还记得你这个被冰封的‘故人’？！”

　　她的话语如同毒刺，刻意扭曲、夸大，试图用更强烈的刺激，将凛月那刚刚苏醒的、对“过去”的探究，引向嫉妒、怨恨与更彻底的割裂。

　　凛月听着她的话，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沈清弦与别人“谈笑风生”的画面（尽管这画面完全出自幽萝的臆测和引导），心口那刺痛感骤然加剧，一股无名邪火混合着冰焰的暴戾，猛地窜起！

　　“闭嘴！”她厉喝一声，周身的玄冥冰焰轰然爆发，将整个偏殿彻底化为一片黑色的冰窟！恐怖的寒气甚至穿透殿墙，向着四周蔓延！

　　幽萝脸色一白，全力运转玄阴煞气才堪堪抵挡住这股无差别的冰焰冲击。她看着状若疯魔、气息极度不稳定的凛月，心中既惊且怒，却也隐隐有一丝得意。

　　对，就是这样！愤怒吧！怨恨吧！将那些无用的情感，都焚毁在这冰焰之下！

　　然而，就在那冰焰即将彻底失控的刹那，凛月紧紧攥着香囊的手，却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源自那陈旧布料和残留气息的……温暖触感。

　　这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暖意，如同黑暗中的一点萤火，让她狂暴的心神猛地一滞。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小小的香囊，暗血色的眼瞳中，混乱与暴戾稍稍退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迷茫与挣扎。

　　幽萝……在骗她。
　　那过去……绝非“无关紧要”。
　　沈清弦……这个名字，这个人，对她而言，一定……很重要。

　　重要到，即便被冰封，被篡改，仅凭一件旧物，便能掀起如此惊涛骇浪。

　　她缓缓收敛了周身狂暴的冰焰，偏殿内的温度依旧低得可怕，但那毁灭性的气息却渐渐平息。她不再看幽萝，只是漠然地转过身，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沙哑：

　　“出去。”

　　幽萝盯着她那冰冷孤绝的背影，墨瞳中神色变幻不定，最终，她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殿内，只剩下凛月一人，以及满室狼藉，与手中那个……搅动了她整个世界的旧香囊。

　　她独自立于冰窟之中，暗血色的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无人能窥见，那冰封之下，是何等激烈的暗流在汹涌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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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仑山，清弦峰。

　　沈清弦闭关的洞府外，迎来了另一位访客——她的师妹，性情活泼直率的林婉。

　　“师姐！师姐你开门呀！”林婉敲着洞府禁制，声音带着焦急，“我知道你在里面！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我都听说了！你别一个人闷着！”

　　洞府内，沈清弦缓缓睁开眼，轻叹一声，挥手打开了禁制。

　　林婉立刻钻了进来，看到沈清弦清减苍白的模样，眼圈一红：“师姐，你怎么……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沈清弦微微摇头：“我无事。修炼所致。”

　　“什么修炼！”林婉跺脚，“是因为那个魔尊，对不对？还有那个什么幽冥教的圣女！师姐，你到底图什么呀？那魔头现在眼里根本没有你，跟别人出双入对的，你何必还要为了她……”

　　“婉儿。”沈清弦轻声打断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这是我的选择。”

　　“选择？选择让自己遍体鳞伤，选择被宗门质疑，选择被天下人非议吗？”林婉又气又急，“师姐，你醒醒吧！她若心里有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怎么会跟别的女人……”

　　“她身不由己。”沈清弦抬起眼，目光透过洞府窗口，望向远方，仿佛能穿透重重阻隔，看到那个在冰封中挣扎的灵魂，“幽冥教的秘法，九幽冰魄……侵蚀了她的心智。现在的她，并非真正的她。”

　　“你怎么知道那不是真正的她？！”林婉反驳，“说不定那才是她的本性！冷酷，无情！师姐，你只是不愿意接受现实罢了！”

　　沈清弦沉默了片刻，轻轻摩挲着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镜湖心那一下真灵跳动的微弱感应。

　　“我相信我感受到的。”她轻声说，语气却异常坚定，“我相信……那个会在我重伤时，偷偷找来续魂莲的她；那个会在危险时，下意识挡在我身前的她……才是真正的凛月。”

　　林婉看着她师姐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光芒，知道自己再劝也是无用，只得重重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我说不过你！反正……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站在你这边！要是谁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答应！”

　　沈清弦看着师妹那气鼓鼓却又无比真诚的模样，冰冷的心湖中，终于注入了一丝暖意。她微微弯了弯唇角，露出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容：“谢谢你，婉儿。”

　　“谢什么！”林婉摆摆手，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不过师姐，你还是要小心些。我听说，玄天门那边蹦跶得厉害，好像还在串联其他几个门派，说要……要‘清理门户’呢！掌教师伯虽然护着你，但压力肯定也很大。”

　　沈清弦点了点头，眼神微冷：“我知道了。”

　　送走林婉，洞府内重归寂静。沈清弦脸上的浅笑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凝。

　　外界的风雨，宗门的压力，她都可以承受。

　　但幽萝的存在，以及凛月如今那明显不稳定的状态……让她心中的担忧，如同野草般滋生。

　　必须尽快进行下一次尝试了。

　　她需要更强大的力量，需要确保在唤醒凛月本心的过程中，能够应对任何可能的变故，尤其是……来自幽冥教的阻挠。

　　她闭上眼，再次沉入修炼之中。周身灵气流转，隐隐与镜湖心残留的纯净气息遥相呼应。

　　昆仑霜雪，难凉热血。
　　幽冥冰封，终有尽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