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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托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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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像是天漏了。
冰冷的雨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密密麻麻的水花,整个藏剑山庄笼罩在一片震耳欲聋的雨声里。
然而,比雨声更刺耳的,是夹杂在其中,短促、凄厉、戛然而止的惨叫,还有兵刃疯狂撞击的锐响。
一道黑色身影,如同撕裂夜幕的幽灵,以惊人的速度穿过雨幕,掠过山庄高高的围墙。
暗七回来了。
他浑身湿透,黑衣紧紧贴在精悍的身躯上,雨水顺着紧贴面颊的黑布往下淌,露出一双在暗夜里亮得吓人的眼睛。
他刚完成一项极其艰难的任务,疲惫深入骨髓,但山庄内的景象让他每一根神经都瞬间绷紧,疲惫被更汹涌的寒意驱散。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巡夜的守卫不见了踪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甜腥气,即使是他这个天生闻不到任何信香的中庸,也能清晰地嗅到——那是血的味道,大量的血。
他足尖连点,身形如烟,朝着庄主沈若风居住的主院疾驰。
越靠近,血腥味越浓,金铁交鸣声也越发清晰。
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冰冷的深渊。
主院的情景,让暗七瞳孔骤然收缩。
院子里,横七竖八躺满了人。
有山庄暗卫熟悉的黑衣,更多的是穿着各式夜行衣、蒙着面的入侵者。
雨水混合着血水,在地上肆意横流,几乎无处下脚。
残余的七八名暗卫,个个带伤,背靠背围成一个残破的圆圈,死死护着身后主屋的门口。
他们喘着粗气,眼神绝望而疯狂,每一次挥刀都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圆圈的中心,主屋前的石阶上,有一个人单膝跪在那里。
是沈若风。
他今年才二十五岁,是这藏剑山庄年轻的庄主,强大的乾元。
平日里,他挺拔如松,信香“雪芽”清冽如高山初雪,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力量。
可此刻,他浑身浴血,左肩插着一支弩箭,深可见骨的伤口遍布全身,雨水冲刷着他苍白的脸,却冲不散那双眼睛里燃烧的火焰。
那是一种濒死野兽般的决绝。
他那独特而强大的雪芽信香,此刻不再清冽,而是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茶叶,爆发出一种焦灼、锐利到极点的气息,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场,勉强震慑着周围蠢蠢欲动的敌人。
这信香是警告,是威慑,也是他生命力量急速流逝的证明。
围攻的杀手还有二三十人,他们穿着不同的服饰,显然来自几股势力,但目标一致——踏平藏剑山庄,杀死沈若风。
他们被沈若风拼死一搏的气势所慑,暂时围而不攻,像一群等待猎物流尽最后一滴血的饿狼。
弩手隐藏在暗处,弓弦拉满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
暗七的出现,打破了短暂的僵持。
“庄主!”暗七低喝一声,人已如利箭般射入战团,手中狭长的刀刃划出冰冷的弧线,瞬间将两名试图从侧翼偷袭暗卫的杀手斩翻在地。
他虽然才十六岁,但刀法狠辣、精准,不带一丝多余的花哨,是纯粹为杀戮而生的技艺。
沈若风猛地抬起头,看到暗七,那双原本充满死志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点璀璨的光芒,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暗七!”他声音嘶哑,带着血沫,“过来!”
暗七挥刀逼退身前的敌人,一个闪身落到沈若风身边。
他闻到那股血腥气更浓了,但感受不到其中信香蕴含的情绪和警示,他只看到沈若风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消散。
“你怎么回来了……”沈若风一边急促喘息,一边死死抓住暗七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听着!没时间了!带念风走!现在!立刻!”
念风。沈念风。
庄主才满一岁的独子。
不等暗七回应,沈若风用尽力气,猛地将一直紧紧护在身后、用厚重锦缎包裹着的一个小包袱塞进了暗影怀里。
包袱很轻,里面传来细微的、被惊吓到的啜泣声,一个小小的温热身躯在轻轻颤抖。
“带他走!活下去!”
沈若风盯着暗七,那双总是沉稳威严的眸子,此刻充满了血丝,更带着一种暗七从未见过的、近乎卑微的乞求。
他才二十五岁,是高高在上的乾元,此刻却像一个无助的父亲,在交代最后的遗言。
“别回头!答应我!”
暗七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他是一名死士,一名没有信香、也感知不到信香的中庸,他的世界只有任务和命令,情感对他而言是奢侈且危险的东西。
但此刻,抱着怀中这个脆弱的小生命,看着眼前庄主濒死的眼神,一种从未有过的酸涩冲撞着他的胸腔。
就在这时,破空声尖啸!
隐藏在暗处的弩手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时机,数支淬毒的弩箭穿透雨幕,如同毒蛇般射向沈若风和暗七,以及他怀中的婴儿!
“哼!”暗七眼神一厉,抱紧怀中的小念风,身形如鬼魅般晃动,将手中长刀舞成一团光幕。
叮叮叮!
几声脆响,射向他和婴儿的弩箭被精准地斩断。
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人,又要护住怀中的孩子和身旁的庄主。
一支角度刁钻的弩箭,穿透了刀光的缝隙,直射沈若风的心口!
沈若风似乎早已预料,他猛地一把推开暗七,自己却因这动作踉跄了一下,那支弩箭“噗”的一声,深深扎进了他原本就重伤的胸膛。
“庄主!”暗卫们发出悲愤的怒吼,拼死向前,却被更多的杀手拦住。
沈若风的身体剧烈一震,鲜血从口中狂涌而出。
他抬头,看着被推开后稳住身形、目眦欲裂的暗七,脸上竟然露出一丝奇异的、解脱般的笑容。
那笑容,在漫天雨丝和血光中,凄艳而快意。
“走——!”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
下一刻,一股恐怖到极点的能量以沈若风为中心,轰然爆发!
他竟在最后关头,毫不犹豫地引爆了自己苦修多年的乾元内力与本源信香!
轰!!!
如同平地惊雷!
刺目的白光瞬间吞噬了沈若风的身影,强大的气浪混合着磅礴的雪芽信香,如同决堤的洪流,向四周疯狂席卷!
雨水被蒸发,青石板被掀起,靠得最近的杀手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这股毁灭性的力量撕成了碎片!
暗七在沈若风推开他的瞬间就已经开始后撤,气浪追着他的后背涌来,推着他以更快的速度向前疾冲。
他死死抱住怀里的小念风,用背部硬生生承受了那可怕的冲击,喉头一甜,一股血腥味涌上口腔。
他在空中强行扭转身形,借着爆炸的推力,如同一只雨燕,朝着山庄最隐秘的暗道方向掠去。
最后一瞥间,他只看到一片猩红的血雨在空中绽放,那股清冽又暴烈的雪芽香,在这一刻浓烈到极致,然后,与它们主人的生命一起,戛然而断,消散在冰冷的夜雨之中。
身后,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是杀手们惊恐的尖叫,是建筑坍塌的轰响。
而他怀中,婴儿仿佛感受到了至亲的逝去,发出了穿透雨夜的、尖锐的啼哭。
“哇——”
暗七咬紧牙关,将那哭声和身后的一切地狱景象死死压在心底,身影彻底融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雨幕。
他不能回头。
他答应了庄主。
带沈念风,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