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道尔A

1、第 1 章

　　海轮的汽笛在天津港上空拉出一道悠长而湿漉的声响，像一把钝刀子划开了初秋黏稠的晨雾。苏锦雯立在船舷，一身剪裁利落的炭灰色西装套裙，外罩一件同样质地的长风衣，与周遭那些衣着斑斓、神色或兴奋或彷徨的旅客格格不入。她脸上没什么表情，镜片后的目光清冷地扫过码头上攒动的人头、挥舞的接船牌，以及更远处，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哥特式尖顶和斑驳的砖墙。

　　天津，她离开了四年的城市，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空气里弥漫着海水咸腥、煤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战后复苏与颓败交织的复杂气味。

　　"苏小姐，这边请。" 一个穿着警员制服、神情恭敬的年轻人挤开人群，来到她面前，"属下是市局侦缉队的，奉陈局长之命，特来接您。"

　　苏锦雯微微颔首，没有多余寒暄，只提起了脚边那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棕色皮箱。里面除了几件必要的衣物，便是她从英伦三岛带回来的书籍、论文以及一整套精密的勘查工具。

　　汽车驶离码头，穿行在依旧带着租界印记的街道上。窗外的景象飞速掠过，西装革履的洋行职员与穿着短褂的人力车夫擦肩而过，报童挥舞着油墨未干的报纸，高声叫卖着耸人听闻的标题。繁华与疮痍，在这里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共生着。

　　天津警局大楼是一幢灰扑扑的水泥建筑，带着几分刻板的官方气派。局长陈明生早已等在办公室，见到苏锦雯，立即起身相迎，脸上堆起热情却不失威严的笑容。

　　"锦雯侄女，一路辛苦了。"他亲自接过苏锦雯的外衣，招呼秘书沏茶，"令尊前几日还特意来信，嘱托我好生照看你。你在苏格兰场进修的成绩，我都看过了，确实令人刮目相看。"

　　苏锦雯安静地听着，待陈明生话音落下，才开口："陈叔叔，客套话就不必了。我回来是想做点实事。局里现在有什么棘手的案子？"

　　陈明生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示意秘书关上门。他踱步到窗前，语气变得严肃："确实有件棘手的案子。最近两个月，接连发生了三起命案，死的都是日伪时期的重要人物。"

　　他转身看向苏锦雯，目光凝重："手法很专业，现场几乎找不到什么线索。舆论压力很大，上面催得紧。更麻烦的是......"他顿了顿，"军统那边也插手了，说怀疑涉及敏感情报。"

　　"军统？"苏锦雯微微蹙眉。

　　"是啊。"陈明生坐回办公桌后，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他们派了行动队队长李涯过来。这人年轻气盛，手段凌厉，很不好相与。上面的意思是，这案子由军统主导，我们全力配合。"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苏锦雯："之所以请你回来，就是希望你能在专业上给我们撑撑场面。既要配合军统，又不能让他们小瞧了咱们警局。这个度，你得把握好。"

　　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来。"陈明生扬声道，同时给了苏锦雯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合身中山装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先是扫过陈明生，随即落在苏锦雯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陈局长。"李涯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压迫感，"关于那几起命案，我需要调阅所有案卷。"他的视线始终锁定在苏锦雯身上，"这位是？"

　　陈明生不紧不慢地起身，脸上重新挂起官场式的微笑："李队长来得正好。这位是苏锦雯顾问，刚从英国留学归来，专攻犯罪侦查。局里特意聘请她来协助办案。"他又转向苏锦雯，"锦雯，这位就是军统天津站行动队的李涯队长。"

　　李涯向前一步，伸出右手："苏小姐，幸会。"

　　苏锦雯站起身，与他轻轻一握。他的手心粗糙有力，带着常年持枪的痕迹。

　　"李队长。"她的回应简洁而克制。

　　李涯嘴角微扬，带着几分审视："留学回来的专家......很好。希望苏小姐的理论知识，能帮我们尽快破案。"他在"理论知识"四字上，刻意加重了语气。

　　苏锦雯扶了下眼镜，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破案依靠的是证据和逻辑。李队长需要案卷，我们会全力配合。但我要求参与现场勘查。"

　　李涯眉峰微挑，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既有审视，也有一丝被挑起的兴趣。

　　"可以。"他简短地回应，"现在就走。"

　　陈明生适时插话，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李队长，锦雯是我们警局的特聘顾问，她的专业能力我很清楚。既然要合作，还希望你们能够互相配合。"他看向苏锦雯，"锦雯，你就和李队长一起去吧，注意安全。"

　　窗外，天津城的天空依旧阴沉，浓雾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