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016 ...
-
朔雀朝后望去,见竹珑布履拖沓地走着,不时低头看一眼浸湿的衣摆,唉声叹气。
朔雀朝竹珑走过去:“先不急着上山,在这里烧点柴火,把衣服晾干了再走。”
竹珑低头,只顾叹气,脸上布满阴云。
朔雀:“你坐下休息,我和萧蝉去找柴火。”
萧蝉站在原地,看见朔雀冲他招手,他跟过去。
朔雀问他:“会生火吗?”
萧蝉:“会,用布料在硫化物上一擦,就能点燃。”
朔雀顿了顿,没听明白意思。
萧蝉:“暖石,用暖石……哦,对不起,这里没有……”
朔雀:“除了暖石和硫化物,没有其他办法生火吗?”
萧蝉:“暂时没有。”
朔雀不断捡着枯木枝,萧蝉看朔雀怀里塞得满满的,问朔雀:“给我吧,我给你拿着。”
朔雀把多余的枯枝分出来,都给萧蝉。
旁边的树上结了很多柿子,黄灿灿的,有几个熟透的掉到地上,摔成烂耙耙的一摊。
朔雀:“你等等我。”
朔雀抬头张望着树梢,把怀里的枯枝放到地上,走到柿子垂得低的树梢下,跳起来,用手摘了一个。
萧蝉把怀里的枯枝放到地上,走过去,“我来摘吧。”
萧蝉用手摸了摸树皮的光滑程度,尝试着抱住树身,爬到树上去摘。
然而萧蝉严重高估了自己,爬到离地两米高的地方,啪叽一声摔下来,尾巴骨隐隐作痛。
朔雀慌乱地跑过去,把萧蝉扶起来:“没事吧?”
萧蝉闭上眼睛,眉头紧锁,一副痛苦的模样。
朔雀看到萧蝉后仰着,腰背刚好压在他胳膊上,脖子直直抻着,白皙的脖颈上,喉结在皮肉下滚动着,清晰可见。
朔雀的身体紧绷着,不敢挪动,他咽了咽口水,眼神在萧蝉的唇上不断逡巡,下意识不断贴近,感受到萧蝉粗重的呼吸,一起一伏,温热又清甜。
萧蝉一只手撑在地上,身体侧到一边,从草里捡起一个还未熟透的黄皮柿子,捏起来硬邦邦的,“这是我刚才摔下来的时候,用手拽了一个。”
朔雀:“那是没熟的。”
萧蝉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柿子,又看了一眼朔雀手里的柿子,“我看着差不多啊。”萧蝉用手捏了捏朔雀手里的柿子,“哦,明白了,我的是硬的。”
空气里突然弥漫着尴尬的味道。
萧蝉着急清了清嗓:“我说……咳嗯……我摘的柿子……”
朔雀打断:“走吧,竹珑还在等我们。”
萧蝉红着脸,嗓子嘶哑:“好。”
萧蝉起身时,听见耳边飘来一句:“承认喜欢有那么难吗?”
是朔雀的声音。
萧蝉望向朔雀的背影。
朔雀蹲在地上捡拾着枯木,侧过脸,瞥着萧蝉:“别杵在那里,过来帮我。”
萧蝉急忙应道:“哦。”
两个人把枯树枝用藤条缠了,架在背上,回去的路上,萧蝉走在朔雀旁边,听见朔雀心里在讲:“他不知道,我想娶他。”
萧蝉的瞳孔骤扩。
他从来不知,朔雀心里是这般想的。
他在心里回道:“那你怎么不来娶?”
朔雀捧在怀里的柿子掉下去一颗,他弯腰去捡。
萧蝉没听到朔雀心底的答复。
是那颗柿子打断了他们心里的对话。
萧蝉隐约感觉到一份爱意,在朔雀和他之间。
朔雀真要娶他?
萧蝉在心底一遍遍发问:“你怎么不来娶?”
朔雀没有回答。
朔雀在一旁走着,低头照顾他怀里那捧柿子,好像柿子随时就会掉下来。
柿子,终究成了他们之间的第三者。
萧蝉没等来想要的答复,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个人心底的活动是源源不断的,如果朔雀脑子在动,萧蝉一定能听到朔雀的心声。
可现在听不到了。
难道这种功能时而能听到,时而听不到?
所有波伦区的人应该都能听到,那朔雀也能听到。
萧蝉提起裤腿,露出脚踝,脚踝上有两颗小红点,是几天前蛇咬后留下来的。
“你看。”萧蝉把腿伸出去。
朔雀的注意力终于从那捧柿子上移开。
“蛇咬的?”朔雀显出焦心的神色,把手里那捧柿子放到地上,单腿屈膝,跪到地上,用手触碰那两个点,“什么时候咬的?”
“不是刚才,是几天前我刚来这里被咬的。”萧蝉看着不远处地上那捧孤零零的柿子,心里莫名觉得自己剩了一筹。
“是不是邳波的蛇?”朔雀仰头,声音急切得像要冲破嗓子,“他喜欢养蛇,是不是他养的蛇咬了你?”
“是。”萧蝉没想到朔雀反应这么大。
“那蛇什么样的?”
“绿色的,浑身鹅卵石一样的花纹,眼睛是棕色的,细长细长的,有这么长……”萧蝉用手比画。
“竹叶青有剧毒,邳波怎么那么不小心!”朔雀责备道。
萧蝉听到朔雀的脑波:“怪我,没有提前给邳波提醒,让萧蝉受了这般无妄之灾。”
“朔雀,你也被蛇咬过吗?”萧蝉问。
“没有。”朔雀回答得很利落。
“那你能听到别人心里的话吗?”萧蝉忍不住问。
朔雀迟疑了许久,微微点了一下头,“能。”
两人注视着,萧蝉心里不断翻涌,那刚才朔雀心里讲的,那句“他不知道我要娶他”,便是真的喽?
萧蝉纠结,要直接问吗?
朔雀如果真这么想,朔雀会自己开口的,不必在心里默默讲。
既然是埋在心里的,那也不必开口问。
朔雀侧了侧头,很快退出两者之间的联系,“你的意思是,你被蛇咬了,然后能听到了?”
萧蝉猛地点头:“是这样,我觉得是那条蛇的毒素,我是中毒之后才有这种症状的。”
朔雀思索着,浅浅地回了一句:“也许吧。”
萧蝉:“你们波伦区的人能听见,是因为被毒蛇咬了?”
朔雀:“不,波伦区所有人生下来就有这个能力,这是先天的,不排除个别没有这个功能,一生也听不到,像你们岩原区的人一样。”
萧蝉天真道:“被毒蛇咬真的是一种途径,可以让人后天有这个功能。”
朔雀笑道:“那你能听见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朔雀定在那里,只有两只眼球在微微颤动。
萧蝉听见一句话:“让我娶你,好吗?”
萧蝉在心底回应:“那你来娶啊。”
朔雀出声问:“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萧蝉点了点头,也问:“那你听到我的回答了吗?”
朔雀脸上漫开一丝笑,站起来,用指缝擦过萧蝉的脸,从他脖颈处绕过去,爱抚地摸了摸萧蝉的后脑勺,帮萧蝉整理了脑后那团毛茸茸又乱糟糟的卷发。
萧蝉被朔雀的手诱惑着,朔雀的手穿插过发丝时,他以为朔雀会吻上来,但朔雀没有,而是表现得极为克制。
萧蝉不太喜欢这种方式,人的嘴巴有两个功能,一个是吃饭,一个是说话。
朔雀不说,萧蝉总觉得差点什么。
萧蝉指了指回去的方向,失落道:“走吧,竹珑还在等我们。”
朔雀皱了一下眉。
萧蝉感受到朔雀的手从脖颈处离开,心里余留一股不舍,他喜欢这样接触,他能在对方的皮肤上感受到热烈的温度,这是他在岩原区生活时所缺失的。
两个人走回去,朔雀把柿子倾倒在竹珑旁边,找了半截树桩,开始用随身携带的工具钻木取火。
萧蝉把背上的枯枝卸下,倚在一棵茂盛的榆树下,把胳膊担在膝盖上,看朔雀在树桩中心钻了个洞,在里边塞满了木屑,然后用削尖的树枝摩擦生热,等冒出一点烟雾的时候,朔雀把火种取出来,用嘴不停地吹气,直到那簇火种彻底燃烧。
萧蝉捡拾了一些树枝,添进火焰里,使它更加旺盛。
火苗蹿起来,竹珑褪掉外面的衣服,搭在竹竿上,借着火温烘烤。
萧蝉坐回树下,靠在那里,听朔雀和竹珑谈论公务。
竹珑捡起一只柿子,朝萧蝉扔过去,柿子不偏不倚,正好砸中萧蝉的额头。
“嗷。”萧蝉叫了一声。
是那颗没有熟的柿子,像石头一样,把萧蝉额头砸出一片红晕。
“吃。”竹珑招呼着,用轻蔑的眼神看树底下的萧蝉,萧蝉坐在那里,无人问津,像只可怜的小狗。
竹珑瞬间兴奋起来。
萧蝉捏了捏那颗硬得像石头一样的柿子,递到嘴边,咬了一口,酸涩的味道直冲鼻腔,他打了个颤,面目扭曲。
竹珑瞥见萧蝉那副样子,嬉皮笑脸地大笑。
朔雀回身看了一眼萧蝉,萧蝉手里捏着一块青黄的柿子,脸色不大好。
朔雀第一个反应:“莫不是柿子有毒?”
朔雀起身,走到萧蝉身边,从萧蝉手里拿过那只柿子,咬了一口,皱着眉头,像嚼蜡一样,最后艰难地吞下去。
“别吃了,这么酸。”朔雀把手里的柿子扔到远处,“我给你重拿一个。”
竹珑收敛了笑意,从一堆柿子里挑了颗好的,抬手递给朔雀。
朔雀看了一眼,温温地说:“我挑一颗给他,我知道什么样的柿子甜,果皮光滑、色泽均匀,捏起来,果肉柔软而富有弹性……这颗就不错。”
朔雀亲手给萧蝉挑了颗又大又甜的柿子,又亲手送到萧蝉手中。
竹珑只能眼巴巴看着。
不行,不能让萧蝉取代她的地位。
竹珑憋着一口气,咬了一口自己手里的柿子,目光映着灼灼的火光,看向萧蝉那副小白脸模样。
日落西山,一切景物都暗下来,朔雀坐在火堆旁,制作着一个圆筒状物,把木芯掏走,制成中空的,用于保存火种。
竹珑很早就睡了,鼾声渐起,一副旁若无人的睡姿。
萧蝉侧身躺着,用手撑着太阳穴的位置,盯着朔雀的背影发呆。
火堆噼啪作响。
萧蝉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久之前,妈妈生育完三个妹妹,也是这般侧躺在床上,看爸爸用岩石制作家具。
朔雀不像萧蝉见过的任何人,他的性格像水一样,总给人柔和的感觉。
萧蝉想象着以后每天都这样看着朔雀入睡,应该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朔雀做完工具,用嘴吹掉上面的浮沫,放在一边,用石头压住,他盘腿坐在那里,什么都不靠,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开始打禅。
萧蝉模仿朔雀的动作,坐起来,两腿盘在一起,双手放在膝盖上,过了一会儿,萧蝉觉得后背酸困,他必须靠着树,才能继续保持原来的姿势。
萧蝉靠在树上,后背一阵麻酥酥的感觉,像有一条电线从腰部连接到脖子。
萧蝉忍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用手摸了一把脖子上麻酥酥的地方。
摸到了一只花背大扑棱蛾子。
还是虎皮色的。
“咦!”萧蝉龇牙咧嘴,顿时觉得自己都不干净了,那扑棱蛾子振翅一飞,空中全是棕色粉末。
于是,他换了个安全的地方。
他绕到朔雀身后,静悄悄坐下,和朔雀背靠背坐着。
朔雀的眼皮滚了一下,依旧面不改色,像无事发生一样,合着眼睛,静坐打禅。
后半夜,朔雀耳边萦绕着许多稀碎又杂乱的声音,是七八个人的声音。
“爸!萧蝉打我!”
“爸,能不能把萧蝉赶走……”
“萧蝉,去别处玩去。”
“二号位住户,萧蝉,请即刻前往水台领取备用水。”
“萧蝉,你下次取水的时候,可以称职一点吗?”
“妈妈,我伤口疼。”
“萧蝉,你真的不像我们家的人。”
“我只是……受伤了……下次我会跑得很快……”
朔雀心头泛起一阵酸楚,从侧面的肋骨开始,一点点颤抖,他遏制着自己的情绪,在微微抽搐的面皮之下,潸然滚落两滴眼泪。
三个人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重新出发。
竹珑表现得十分积极,去马倌那里要了三匹马,金色的给朔雀,白色的给萧蝉,黑色的留给自己。
奈何萧蝉不会骑马,刚坐马上,没颠几下,就从马上摔落,摔到了尾巴骨。
“时间不等人,和我同乘一匹。”朔雀催促道,伸手拉萧蝉一把,让他坐在自己身后的位置,“紧紧抓住马辔,或者缰绳。”
萧蝉两者都没选,而是抓住了马尾巴。
马前蹄扬起来,受惊后一路狂奔,总感觉屁股后边被扯得生疼,越疼,它就跑得越快,快马加鞭地在半个小时内就连翻两个山头,到了波伦区的边界线。
朔雀:“到了。”
萧蝉两只手捋着马尾巴,向上一提,两只手毫不费力地就悬在半空,手里握着一绺儿马尾。
朔雀背后的温热感还没散去,他知道萧蝉还坐在马上。
朔雀:“你可以下去了。”
萧蝉捏着那绺儿马尾,递到朔雀眼前。
朔雀:“你把马尾巴割下来了?”
萧蝉:“……”
朔雀:“那你留个纪念吧,拿着你的毛,下马。”
萧蝉不灵活地从马上跳下来,绕到马屁股后边,看见一团猩红的皮肤,毛根处像要渗出血迹,“这毛……是我拔断的……”
朔雀:“你拔毛做什么?”
萧蝉:“我刚才太紧张了,所以就……”
朔雀转身瞅了一眼,看见马背顺下去的地方缺了一簇,又扭头看向萧蝉,暴躁的话已经挤到嘴边,可一想起昨晚听见萧蝉做的梦,便不想责怪他了。
萧蝉站在那里,皱着眉,眼睛被山顶的太阳刺得睁不开眼,微眯着,仰头看朔雀。
朔雀:“你要不去山下阴凉的地方歇一歇?”
萧蝉低头看着手里那搓马尾,露出愧疚的神色。
竹珑也跟上来,勒住马缰,嘴里呼出“吁”声,骑着马,在朔雀和萧蝉之间穿插了几步,来回看两人的表情:“你们吵架啦?”
朔雀:“萧蝉没骑过马,我和你去边界上看,让他去山下休息。”
竹珑心里安稳了一些,萧蝉表现得越差,才能越衬托出她的厉害,竹珑急促道:“好啊,走!”
萧蝉看见两人的马并肩远去,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头顶的太阳正盛,把他的影子投在脚下,映着黑乎乎的、小小的一团。
萧蝉往前走了几步,踩着影子,追随着朔雀和竹珑离开的方向,听见竹珑冒出一句:“该死,拖油瓶。”
萧蝉的心情被极度的自卑感吞没。
他确实什么都不会。
他沿着下山的路走到半坡,在一块岩石后边落脚,靠在那里,开始缅怀那撮马毛。
萧蝉:“对不起。”
萧蝉捧着马毛,内心五味杂陈,耳边突然响起妈妈的责备声:“萧蝉,你下次取水的时候,可以称职一点吗?”“萧蝉,你真的不像我们家的人。”
叹气声飘在半空,像光束里的飞尘,停在那里。
萧蝉看向连绵起伏的山脉,山上种着茂密的浅草,山下是波伦区的中心,因为相距遥远,建筑显得模糊,只有那条河在太阳下流光熠熠,绕着波伦区中心大殿,向远处看不见的黑色区域流去。
难道是岩原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