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寝宫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谢长乐面色苍白地靠在榻上。昨夜一宿没睡好,大清早就被傅家人闹到病床前,此刻正头昏脑涨。
苏氏坐在床前,握住谢长乐的手,满脸都是泪水:“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都是忘恩负义之辈,傅家兴盛时一个个甜言蜜语地巴结你师父,出事后全都把我们拒之门外,只有长乐你肯为了我们四处奔走。患难见真情,我算是看出来了,只有咱们才是一家人。长乐,师母是一个愚昧的后宅妇人,比不上你身份高贵又聪明,你可得多为你师傅的事情操操心啊,如今傅家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谢长乐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傅清意打断。
傅清意上前一步,姿态端庄却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责备,她不行大礼,只是微微颔首:“五公主殿下。傅家教养您十年,待您如亲生,家父更是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常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今傅家蒙难,父亲与兄长身陷囹圄,您贵为公主,若袖手旁观,岂非让天下文人寒心?这么做恐怕有负傅家十年教诲之恩。”
“你浑说什么呢!”苏氏厉声斥责,“长乐是我看着长大的,从来都是有情有义重信守诺的好孩子。”
说完又看向谢长乐,眼神哀伤,“我的儿,你如今虚弱成这样若是清远知道,不知该多心疼。你与他自小一同长大,他是什么人品,你最清楚不过了。这次……这次定是有人陷害,你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师父和清远他们冤死啊!”她句句不离傅家父子,试图用往日的情义感化谢长乐。
谢长乐听着这些话又是伤心又是自责,伤心于傅家大厦将倾,世态炎凉;自责于无能的自己辜负了恩师教诲,这些天东奔西跑下来,除了收集到了更多对傅清远不利的证据外,没有丝毫的进展。
“咳咳咳咳。”谢长乐想要说话却因为嗓子干哑一开口就是一连串的咳嗽声。“师母,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帮清远的。只是我这些天能求的人都求过了,实在没有什么好的思路,您再给我两天时间仔细筹划筹划。”
傅清欢则红着眼眶,“公主姐姐,哥哥他心里真的只有你。前几日他还对我说,想要去寻遍一块触手生温的玉石,为您亲手雕一支发簪。就当时为了他这一片痴情,您去求一求陛下吧,您是公主,陛下的亲女儿,说话肯定比我这样没什么身份和靠山的人有分量。”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将恩情、道德、爱情的枷锁,毫不留情地压向病中的谢长乐,让她喘不过气,脸色愈发苍白。
就在这时,柳妈妈带着安和郡主谢安宁走入。两人都听到了傅清欢的一席话。
柳妈妈脸色更加铁青。
她本来就对傅家人一大清早就来打扰公主养病的行为及其不满,又在旁边听了一脑袋对方各种卖惨,挟恩以报,憋了满肚子的脏话此时真是不吐不快:“傅家二小姐好大的脸,你怎么敢让公主去为了你们傅家一窝玩意儿去求陛下的?三岁孩童都知道我朝规定后宫不得干政!你这是让公主为了你们傅家一群贪得无厌的蚊蝇去惹陛下不快?”
“昨日公主顶着外人的嘲讽为了傅清远去求皇后娘娘,已经是认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无论谁来评理都说不出公主的一丝不好。你居然还有胆子提出这样丧良心的建议,果真是傅家好门风。”
谢安宁轻叹一声,走到榻边:“长乐妹妹病中还要为此事劳心,真真让人心疼。”她目光转向脸色难看的傅家三人,语气温和和稀泥。
“不过,傅夫人和两位姑娘也请宽心,事急则乱,事缓则圆,傅姑娘也是太着急才说错了话。我与长乐是堂姐妹,最是羡慕她与傅公子这段青梅竹马的情意,纯粹难得。如今见妹妹为此神伤,我于心何忍?”
她握住谢长乐的手,言辞恳切:“妹妹,你若信得过姐姐,姐姐便为你谋划一二。我认识几位御史台的门路,或可代为上疏陈情……总之,断不能让有情人受这般磨难。”
她的话,像是一根“救命稻草”,精准地抛给了谢长乐。
还没等谢长乐有什么反应,苏氏眼中闪过一丝微光,立刻抓住了这根稻草。她神情激动地看向谢安宁,“安和郡主还真是菩萨心肠!有雍王肯出面为傅家美言一二,我傅家定能平安度过此劫!”说完就起身,冲谢安宁的方向就要下跪。
谢安宁身边的丫鬟眼疾手快地拦住了苏氏的动作,脆生生地话语快速地从嘴里蹦了出来:“傅夫人言重了。我们郡主今天是来看望生病的五公主殿下,怎么会牵扯出我家王爷呢?夫人若是想求王爷帮忙,还得得到王爷的亲口允诺才行。”
谢安宁神情也很是不快,她只是代表自己出面,来维护姐妹之间的感情。这苏氏居然想趁机把祸水往自己父王身上引。
傅家下狱表面上是因为傅清远出轨,实际上水深着呢!这苏氏明显居心不良,以为她是和谢长乐一样啥也不懂的草包,所以用话诓她!
“抱歉啊,长乐。”谢安宁眼含愧疚,“我只能尽我所能来帮助你,但是我做不了父王的主。”
谢长乐冲谢安宁点了点头算是行礼,“堂姐能来看望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怎敢再要求堂姐为我奔波。傅家的事情我再自己想想法子。”
“你那榆木脑袋能相处什么有用处的法子?”一个清亮又带着几分嘲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只见元妙妙一身张扬红衣,倚在门框上。
她没经过通传,径直就进了谢长乐的寝殿。手中拎着一壶新酿的果酒,显然也不是为了探病准备的礼物。
她的眼神扫过屋内众人,最后落在病榻上的谢长乐身上,眉头立刻拧紧了。
“既然生病就好好养着,这天没了你塌不了。把自己弄成这副苦情的鬼样子给谁看呢?”
“你的清远哥哥如今在大牢里蹲着呢,没空来关心你。”元妙妙开口就带着火气,“烧还没退,就任由这些人在这儿哭哭啼啼地给你添堵,果真是脑子烧糊涂了!”
元妙妙一进入殿内谢安宁脸就拉下来了。她真的很烦这个元首辅家的元妙妙。
明明就是一个出身卑贱,鸠占鹊巢的元家假千金,不老老实实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当个老鼠,却成天做出一副她爹是天王老子的死样子招摇过市,简直不知廉耻!
偏偏就是有许多不明所以的穷酸书生,因为对方这么一副臭德行,称赞对方不畏权势有风骨。
明明就是一个虚伪的小偷,偷走了别人的人生,偏偏还装出一副清高洒脱的样子出来恶心人!
元妙妙目光如刀锋般刮过傅家三人:“傅夫人,公主殿下尚在病中,需要静养,你们一家子堵在这里,是探病还是催命?口口声声的深情厚谊,我倒要问问,你们傅家的种种言行真当得起深情厚谊这四个字吗?”
谢长乐看见元妙妙调转枪口直冲傅家三人,心中叫苦不迭。她是知道自己这好友口上的战斗力的,连忙出声阻止:“妙妙,你先等一下!”
“你闭嘴。”元妙妙瞪了谢长乐一眼,“自己的事情还弄不明白呢就别管到我头上了。”
谢长乐缩了缩脑袋,水灵灵地从床头置物架上拿起了两个耳塞,在屋内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下用耳塞堵住了耳朵,然后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在场其他人。
元妙妙在京城中混不吝的纨绔名声可不是白来的,一张嘴又损又毒。今天一进门就能看出来是火力全开的状态,她暂时没能力阻止,那她掩耳盗铃一下还是可以理解的吧。
元妙妙懒得搭理缩头缩脑的某人。
“傅夫人你有时间带着女儿在这里歪缠谢长乐,还不如多去联络联络傅大人的门生故旧,这世上有良知的人还是有很多的。别总逮着一头驴可劲使,谢长乐她就是再好用如今也累趴了需要休息。”
“傅家小姐,家里出了事你们也该长大了吧,别总把自己当成没长大的婴孩,躲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指着别人替你们出头!多联系联系以前交际中认识的小姐妹,让她们帮你们想象办法,以前端着的架子是时候放下了。”
“安和郡主,您能在这儿可真让我意外啊。”元妙妙怼完傅家三人,都不屑于欣赏自己的战果,直接看向了谢安宁。心中暗暗惊奇,这位无利不起早的郡主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谢长乐这里扮演起“姐妹情深”了?
“不过您说的找御史上书陈情的方法还是放一边吧。五殿下这些日子都快把家底掏空了,扔进御史台那边银子就是肉包子打狗,连声狗叫都没听见,可见没有抓到症结。”
“您郡主若是真心想帮忙,何不在雍王跟前帮我们探探口风?傅家究竟是因为什么下狱?也让我们死个明白,使劲儿也好有个方向。”她盯着谢安宁想要得到对方的一句准话。
真以为出几个毫无用处的点子,不痛不痒地关心几句就能平白让谢长乐欠下人情?
谢安宁表情有些僵硬。她知道一些内幕消息,但是不可能透露给谢长乐。她还指望着谢长乐像无头苍蝇一样多走些弯路,多撞些南墙之后再来找自己求助呢。
到时候自己用恩情为掩饰,傅家为诱饵,就能让谢长乐心甘情愿的替自己去和亲。
如今提前告诉对方事情的底细不是让对方有更多是时间谋划?若是真让对方破坏了自己的计划可怎么办?
“元小姐,本郡主如何行事合适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我们后宅女子还是安安心心做好自己的本分最好。像我们这样出身的姑娘都是懂礼仪的,不是所有人都像元小姐一样行事出格,成天混在外男中间,随意插手外面的朝政。”
谢安宁的话立刻获得了傅家三人的赞同,都纷纷朝元妙妙投以鄙夷的目光。
傅清意以往在家中最是骄傲矜持,即使傅家出事后也不愿放弃自己大小姐的架子。刚刚元妙妙一番话正中靶心,戳破了大小姐强撑起来的颜面,此时的反抗最为激烈。
“像你这样出身低贱,行事放荡的纨绔怎么好意思在这里对我们的事情指手画脚?我们到真学不来你那套市井泼妇,毫无尊严的不要脸行事风格!”
“够了。”谢长乐终于装不下去了。她脸色沉了下来,看向傅家一行人毫不犹豫的下了逐客令。“师傅和清远的事情我肯定会想办法的,你们今天的来意我已经清楚了,就请回吧,我需要养病。”
是她太纵容傅家人了,居然敢当着自己的面指着元妙妙的鼻子议论元妙妙的出身。
她愿意迁就傅家人,一些无关痛仰的小毛病和小算计她都可以包容,但这不包括对方可以当着她的面侮辱她的好友。
傅清意想要辩驳几句被傅夫人给拦下了,她很会看人眼色,知道谢长乐是真的动了怒,立刻软了态度。她拉着谢长乐的手嘱咐了许多保重身体好好养病的贴心话,看着谢长乐缓和了表情后才领着女儿离开。
“傻子,看不出她们合起伙来演你吗?”元妙妙的态度此时也缓和下来,“傅家一出事,她们不想着怎么自救,只会想着办法来逼你这个最重情义的人。你这些天忙碌下来还落不到一句好。”
谢长乐看着她眼中的心疼,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眼眶却不争气地红了起来。“大忙人,你终于舍得抽出空来看我了?从出事后你就没有进过宫,连只言片语都没送进来过。”语气是带着撒娇的抱怨。
看出来对方的挟恩以报又能如何?挟恩以报的前提是对方确实有恩。不说她和傅清远之间的感情,傅家这些年也很是照顾她。这次的危机她若是没有拼尽全力,她会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谢安宁在一旁,看着两人之间旁若无人的氛围,知道自己今天的打算算是落空了。有元妙妙的存在她是别想真正走进谢长乐的身边,获得她全心全意的信任和依赖。于是就识趣地起身告辞了。
谴退屋中下人后,两人终于可以敞开心扉好好谈一谈了。
“我这些天没来看你是去收集消息去了。当然这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是因为我想看看你为了傅清远能做到什么份上,我怕我贸然进宫会压不住火气和你吵起来。”元妙妙仰头喝一口果酒。
再次看向谢长乐时眼中多了些郑重:“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还是不肯放弃傅清远?”
谢长乐本来想要撒娇的嬉皮笑脸,在元妙妙严肃的审视下也收了起来,她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元妙妙一动不动地直直盯着谢长乐,严厉的目光像是X光一样上上下下扫视着谢长乐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像是要透过谢长乐的血肉看进她的灵魂。
谢长乐在这样的盯视下感觉到了些微的不自在和羞恼。
她避开了对方的目光,零零碎碎地解释道:“也不光全是为了傅清远,主要是我欠傅家良多……这些年要是没有傅家的庇护,我一个没有任何母族依靠的公主在后宫中生活将是何等地艰难?……而且师傅他教养我多年,师母这些年也待我很好……”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元妙妙的呼吸随着谢长乐的话语渐渐沉重起来,有种火山濒临爆发前的压抑感。她抬手灌一口果酒,清凉的酒液入腹压抑住了将要爆发的情绪。
她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了。
她见识过谢长乐对傅清远浓厚的滤镜,傅清远做的任何一件事在谢长乐这里都会被过度的脑补,傅清远的一切行为都会被放大和美化,因此在谢长乐的意识里她和傅清远之间是一场双向奔赴的恋爱。
傅清远许多行为背后的利益算计在她看起来是那么明显,可是到了谢长乐这里都会被忽略。她与谢长乐之间的几次争执也都是因此而来。
这些日子旁观谢长乐种种疯狂的行为,她可以肯定,如今谢长乐更是抱着一种“为对方付出一切”的自我感动,幻想着“等救出傅清远后两人之间的裂痕就能被修补抹除”,因此,谁也没法打断她这种一厢情愿的自我牺牲。
元妙妙深深地吸口气,开口说到:“你这几天跑下来,想必也看明白了。傅家父子下狱看似是因为傅清远行为不端,其实应该另有内情,否则这个处罚有些过重了,不符合咱们陛下一贯的行事作风。”
谢长乐连忙点了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真正原因必定涉及政治隐情。只是她这些年偏安一隅,远离朝廷纷争,只想过自己躺平的小日子,所以在这些事情上的消息实在很不灵通。
元妙妙淡然开口:“我帮你去问我父亲这件事具体原因。”
谢长乐听后惊得从床上坐直了身子,“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