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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文愈衡视角(一) ...

  •   2025年7月1日

      中考最后一门科目的收卷铃声,仿佛一道赦免令,将我从长达数月的紧绷中骤然释放。没有预想中的狂喜,没有与同学对答案的喧嚣,我几乎是麻木地随着人流涌出考场。阳光刺眼,带着盛夏独有的、近乎残酷的明亮,照在那些洋溢着解脱和憧憬的脸上,唯独照不进我那片黑白默片般的心境。

      柏锦市。这个地名,在我心底盘桓了太久,像一枚隐秘的坐标,牵引着我所有的离经叛道。走出考场不到二十四小时,我便背上了简单的行囊,踏上了前往这座城市的列车。对父母,我用的借口是“毕业旅行,放松心情”。他们或许有些疑虑,但终究被“中考结束”这块金字招牌挡了回去。

      列车飞驰,窗外的景物向后倒灌,从熟悉的城市轮廓,逐渐变为开阔的、绿意盎然的田野。我靠在窗边,耳机里循环播放着贺回晟的歌。他的声音,时而像旷野的风,带着不羁的自由;时而又像深夜的潮汐,裹挟着细腻的温柔。

      柏锦,并非我臆想中那座会弥漫着忧伤气息的城市。恰恰相反,初抵此地,扑面而来的是一种蓬勃的、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生命力。街道两旁高大的梧桐枝叶繁茂,阳光被切割成碎片,洒在光洁的路面上。行人步履匆匆,神色各异,每个人都像自带饱满的故事线,色彩鲜明,棱角分明。唯有我,文愈衡,像一个误入彩色胶片的黑白影像,格格不入地逆着人流行走。

      我时常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如同一条行走的鱼。

      鱼本该栖息于水中,顺从洋流的走向,在安全的深度里觅食、繁衍。可我呢?我妄图挣脱那无形的水体,妄想不被命运的网捕捉到我的方向。这脱离的勇气从何而来?我不知道。或许,只是源于内心深处一种不甘于沉寂的、微弱的嘶鸣。

      贺回晟。他是我这一生至此,最浓墨重彩的“遇见”,也是最遥不可及的幻梦。

      可惜啊,他可不是我的爱人。

      〈但我爱他〉

      这个认知清醒得近乎残忍。如果他是我的爱人,怎会不知晓“文愈衡”这三个字的重量?怎会不知如何用指尖描摹我眉眼的轮廓,不知我拥抱时是微凉还是温热?我们之间,横亘着十二余年的时光洪流。这差距,让任何一丝超出崇拜的情感萌芽,都沾染上无尽的罪恶感。我连在梦境里构筑他的身影,都觉得自己是个可耻的窃贼。

      所以,我小心翼翼地,将他定义为“偶像”。

      他是绚烂到极致、仿佛能灼伤视网膜的夏日火花;我便是海中漂浮的、阳光一照便会破碎的无声泡沫。他是即将冲破云霄的鹰隼,而我,只是泥泞里仰望天空的、沉默的蜉蝣。我们是一对反义词,被命运书写在截然不同的章节里。

      而柏锦市,是他成长在的一片土地。

      我来到这座城市,踏上他可能走过的每一条街道,呼吸着他曾经呼吸过的空气,这其中的私心,昭然若揭。这是一种卑微的朝圣,试图通过地理上的靠近,来弥补时间上的永世错位。

      我漫步到一条著名的银杏大道。七月,银杏叶是饱满的绿,但我想象着秋日来临,这里会是怎样一片金色的海洋。他高中放学时,会不会也曾走过这里?会不会也曾踩着沙沙作响的落叶,思考着未来,或者仅仅是烦恼着下一次的考试?我未曾可知。

      “文愈衡。”我在心里默念自己的名字。这个名字,这一世,都与他波澜壮阔的人生轨迹无关。无法占据他记忆星海中哪怕最微末的一粒尘埃。我的存在,我的注视,于我而言是全部,于他而言,是绝对的虚无。

      正午的阳光愈发毒辣,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皮肤上传来清晰的灼痛感。视线开始有些模糊,周围的色彩开始旋转、融化。一种强烈的眩晕感攫住了我,胃里翻江倒海。我努力想扶住旁边的什么,却发现身体软得不听使唤。

      这条原本人来人往的柏锦大道,此刻在扭曲的视野里,竟诡异地空无一人。绝望像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头顶。脑袋昏昏沉沉,已经不能思考任何事物。

      我怎么办……

      你在就好了。

      意识最后沉入黑暗前,这个念头微弱地闪过。

      2015年8月24日,上午九点左右。

      首先恢复的感知,是光。

      一缕强光,蛮横地刺入我的眼睑,穿透瞳孔,带来一阵生理性的酸胀。我下意识地想抬手遮挡,手臂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然而,下一秒,所有的昏沉感被瞬间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慌。因为我彻底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铺着白色床单的硬板床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冽气味。

      这不是我的酒店房间,更不是我的家。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然后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咚咚的巨响。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耳膜嗡嗡作响。我的手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指尖冰凉。我强迫自己转动僵硬的脖颈,打量四周。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药柜,还有几张空着的病床。这里像是……

      私人诊所?社区医院?还是……校医室?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背对着我、正在整理药品的身影转了过来。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士,穿着有些发旧但洁净的白大褂,表情平静,带着一种见惯不怪的淡然。

      她朝我走来,脚步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醒了?”她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怎么搞的,军训第一天就晕倒了?身体素质这么差可不行。中暑了,给你补充了点葡萄糖。感觉好点就回宿舍休息吧,今天别训练了。”

      嗯。至少知道在医务室。

      等等...

      军……训?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中考结束后的暑假,哪来的军训?我不是应该在柏锦市的银杏大道上吗?七月的酷暑,怎么会变成八月的……军训?

      女士见我没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又补充了一句:“高一(3)班是吧?宿舍楼在操场东边,问一下生活老师具体房间号。”

      我望向窗外的教学楼,上面赫然写着「柏锦市第七中学」

      贺回晟的母校。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诱惑力的猜想,如同藤蔓般疯狂地缠绕上我的意识。心脏跳得快要炸开,不是因为恐慌,而是因为一种近乎恐惧的期待。

      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麻木地走出了这间校医室。外面是熟悉的校园景象——红白相间的教学楼,宽阔的操场,穿着统一迷彩服的新生们正在教官的口令下训练,汗水沿着他们年轻的脸颊滑落。一切都真实得可怕我……是穿越了吧。

      这个在小说和影视剧里烂俗的桥段,此刻却成了我唯一能解释现状的理由。我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清晰的痛感传来,提醒我这不是梦境。

      我按照指示,找到了宿舍楼,一间一间地寻找,终于看到了贴着我名字的门牌——文愈衡,高一(3)班,307室。

      推开门,是标准的四人间,上床下桌。此刻空无一人,室友们应该还在训练。我走到靠窗的那个属于我的位置,缓缓坐下,试图整理混乱的思绪。

      这个认知让我浑身战栗。我站起身,目光落在书桌台面上。那里,放着一本崭新的台历。页眉上清晰地印着红色的数字——2015。

      2015年,贺回晟高一。

      而现在的我,也是。

      2015年。八月。24日。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不是平行世界,不是幻觉。我真的,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贺回晟的世界里。

      蓝移现象是天体在极速靠近时会出现的现象,或许,我们之间能看到那潜在的蓝光了。

      十年前的柏锦七中,十年前的夏天。此刻,他就在这里,和我呼吸着同一片空气,走在同一个校园,或许就在不远处的某个班级方阵里,穿着同样的迷彩服,忍受着同样的烈日。

      那个在舞台上光芒万丈、让我只能仰望的贺回晟,此刻,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我们之间,那不可逾越的十二年光阴,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抹去了。我不再是那个只能透过屏幕和音乐去窥探他人生的、遥远的追随者。

      泡沫,似乎真的拥有了靠近火花的可能。

      尽管这可能性依旧微乎其微,尽管前路未知,尽管内心充满了不真实感和隐隐的不安。

      我的旅程,或者说,我和他之间,真正的、唯一的、可能产生交集的旅程,在这一刻,才算是刚刚启程。

      我等你,等到有一天你能看见我,我已经等了六年了。

      我总想,要是没爱上你,我的人生会是变轻松还是更痛苦,骗你的,没有你的话,我根本没有后来的人生。

      上天是否能施舍我见他一面。

      哪怕短短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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