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一个世界(17) ...
-
热浪裹挟着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连生推开工作室厚重的玻璃门，空调冷气瞬间包裹全身，这才感觉自己从闷热中缓过神来。才下午三点半，员工们已经按捺不住兴奋，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讨论周末的安排——有人计划去城郊的水上乐园消暑，有人则打算晚上找个清吧小酌一番，键盘敲击声中夹杂着轻快的笑语。
连生端起桌上微凉的冰咖啡抿了一口，望着窗外被热浪扭曲的空气，心中却已有了判断：晚上无论选择哪家酒馆，恐怕都难逃被暴雨困住的命运。海城的新老城区如同两个世界，新城区排水系统完善，而老城区则是出了名的“看海”胜地——每逢瓢泼大雨，低洼处的积水能没过小腿，有些老旧居民楼的一楼甚至会被浑浊的雨水完全淹没，居民只能划着充气艇出行。
墙上的石英钟刚跳过四点整，豆大的雨滴便噼里啪啦地砸在落地窗上，瞬间在玻璃上晕开无数水痕。连生放下咖啡杯，起身走向员工办公室，木质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各位，”他拍了拍手吸引大家注意，“趁着雨势还没彻底变大，今天提前下班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晚高峰遇上暴雨，路况只会越来越糟。”
“老板万岁！”“郁哥太懂我们了！”员工们瞬间爆发出欢呼声，几个年轻设计师甚至兴奋地击了掌，原本略显沉闷的办公室顿时充满活力。大家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桌上的文件和电子设备，笔记本电脑合上的啪嗒声、背包拉链的哗啦声与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提前迎接周末的轻松气息。
刚要举步离开办公室，身后忽然传来年轻设计师小林的声音：“郁哥，之前咱们说要在走廊墙壁上悬挂一些作品用于展示，您挑选出来的那批设计稿定了吗？”
连生转过身，微笑着回应道：“嗯，都选好了。你下周来上班的时候，先量一下走廊墙面的尺寸，根据空间比例定制几个胡桃木的画框装裱起来就行。”交代完毕，他抬手看了眼腕表，转身返回自己的办公室。
【大雨如期而至，白子南呢？这次你会怎么做呢？】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白子南如记忆中那般浑身湿透的落汤鸡形象出现在门口，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眼镜片上还挂着水珠。“唔，出门太急，车里没放伞。”他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那个，没跟你打声招呼就过来了，会不会打扰你工作了？”
连生站起身，目光扫过他滴水的裤脚，“你等一下。”转身走进休息间，从储物柜取出条干净的毛巾，“先擦擦吧，都湿透了。”他将毛巾递过去，指尖不经意触到对方冰凉的手指，“怎么突然冒这么大的雨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白子南讷讷接过毛巾，胡乱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耳根微微泛红：“就是……突然记起今天是你生日，想着给你送个蛋糕。”说着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紧紧拢着的保温袋递向连生，“幸好放在保温袋里，没被雨水淋到。”
“有心了。”连生接过保温袋，“进来坐吧。”他侧身让白子南进屋，“我这阵子忙项目忙得昏天暗地，把生日都忘了。”
白子南眼镜后的双眼微微睁大，镜片后的瞳孔因惊讶而收缩，他有些结巴地问道：“你今天很忙啊？是我考虑不周，不该这时候来打扰……那……那晚饭总该有时间一起吃吧？我订了咱们上次去的那家私房菜。”
连生轻笑一声，“饭还是有时间吃的。”转身倒了了杯热茶放到白子南手边的杯垫上，“小心烫，你先暖暖。等我改完这部分设计图，咱们点外卖可以吗？实在抱歉今天没时间出去吃，又接了个新项目，我估计要加班到后半夜了。”
白子南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虽然没能和郁天齐去私房菜馆，但能在生日这天陪他共进晚餐，已经让他心满意足。他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轻声说道：“那……改天咱们再去那儿吃一顿。你先忙你的，不用管我。”
007的橙色光芒闪烁，带着一丝焦急地问道：“连生，触发点还没出现吗？郁天齐关于死亡当天的记忆碎片还是没有新进展吗？”
连生低头修改着设计图上的细节，同时在意识中冷静地回应：“没有。B世界线白子南同样冒雨来送蛋糕，只不过郁天齐不是因为‘忙着’加班，才选择吃外卖，而是以下雨开车太危险为理由。白子南告白遭拒后离开的时间大约是8：30，但从那一刻到12：30，整整四个小时，郁天齐的记忆一片空白。看来我们还缺少一个关键的触发因素，才能揭开那段空白记忆。”
白子南拘谨地坐在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微微攥紧。他生怕自己弄出一点声响打扰到郁天齐工作，可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来缓解这份尴尬，只能双眼茫然地扫视着办公室内的陈列——墙上挂着的建筑设计草图、书架上整齐排列的专业书籍、角落里那盆生机勃勃的琴叶榕，一切都透着郁天齐独有的气息。
一旁的小桌上放着一摞彩印的设计图纸，最上面的那张【海棠文化中心】吸引了白子南的目光，他眼中闪过一丝柔情，犹豫了片刻才小声问道：“我……我能翻看一下这些图纸吗？”
连生抬起头，眼中盈着温和的笑意，说道：“当然可以了，这些都是我准备挂在走廊上展示用的，算是纪念一下这些年的成果吧。”
“真的特别好看，”白子南的眼睛亮了起来，语气中充满真诚的赞叹，“之前就想跟你说，你设计的建筑给我的感觉啊，都蕴含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仿佛可以呼吸，充满了温度。”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捻起图纸边缘，一张张翻看过去，“其实上学时，我看到过你在课本上随手画的树啊花啊，虽然只是寥寥几笔，但都很鲜活。”
连生一边修改设计图，一边开玩笑道：“哈哈，我们品学兼优、一丝不苟的学生会主席，竟然能容忍在神圣的课本上涂鸦这种行为？不会亵渎了你心中神圣的知识吗？”
白子南轻抿双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上学时我的形象确实挺刻板的，对吧？”他下意识地侧过脸，眼神飘向窗外，“其实我很多次在走廊里遇见你，都想上前打个招呼，问问你画的那些植物叫什么名字，但每次都因为太紧张，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反而让你误会我是要抓你逃课。”
“没误会没误会，”连生连忙摆手解释，“我那时候是真的急着赶素描课，上课的地方就是现在这栋楼。你想想，从咱们学校骑车过来，真挺久……”连生话语突然一顿，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些零碎的记忆画面如潮水般突然涌现：B世界线的白子南也曾聊起这段往事，当时郁天齐的记忆被瞬间激活，想起了中学时学素描的那些日子。他仔细翻找出那时的练习本，撕下了那张画着三棵树的速写，准备和其他设计作品一样装裱起来，挂在走廊一起展示。
连生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滞了一般，耳后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更多零散的画面和扭曲的声音不同步地在脑海中炸开：柏梓楠拎着两瓶红酒走进工作室；郁天齐和柏梓楠坐在沙发上喝酒聊天，时不时碰杯大笑，两人皆是脸颊泛红，带着明显的醉意；郁天齐兴奋地说着要把三棵树的速写挂到走廊和那些作品一起展示；柏梓楠提议：“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江北公园？看看当年我们画过的那座假山和那片小树林，重温一下青春岁月！”可当他们想要抄近路时，却发现记忆中那道1米多高的木栅栏，已经被一堵2米多高的围墙取代。原本两人已经转身准备绕到正门，柏梓楠却突然停下脚步，拍着胸脯说：“怕什么？这围墙也不高！你先踩着我的肩膀爬上去，就像当年你帮我那样！”之后……就是郁天齐生前最后的画面，他站在围墙上，俯身伸手去拉柏梓楠。
【围墙...围墙...前阵子施工盖的那堵墙。】连生心中一叹。
白子南见连生话说到一半突然脸色煞白，用手紧紧扶着额头，连忙起身快步走到他身边，有些担心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连生摆了摆手，“没事，只是低血糖犯了而已。咱们点外卖吧。”
两人在沉默中用完了晚餐，白子南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连生的脸色，见他吃完最后一口饭，连忙将蛋糕推到他面前：“许个愿吧？顺便吃块蛋糕，你低血糖，补充些糖分能舒服点。”
连生透过生日蜡烛跳动的火苗看向白子南，烛光在他眼底投下晃动的阴影，双瞳如墨般幽暗难测，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关于蒋齐鸣的。”
白子南闻言明显怔愣了一瞬，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但还是点了点头：“你说。”
外面的雨势已然渐小，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静谧的室内能清晰听见雨滴顺着玻璃窗蜿蜒滑落的声响，吧嗒、吧嗒。连生缓缓开口：“柏梓楠前几天跟我说，蒋齐鸣初三那年遭绑架，是你救了他。你还记得那件事大概发生在几月几号吗？”
白子南眉头微蹙，很想先问明白柏梓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又为什么要告诉郁天齐，但看着连生苍白的脸色，还是把疑问咽了回去，努力在记忆中检索着：“应该是11月6日，那天是我妈妈的生日，所以我特意请假提前离校，去买香烛纸钱那些祭拜的东西。刚走出店门，就在巷口看见了昏倒的蒋齐鸣。”
“原来如此。”连生轻轻吹灭了蜡烛，烛光熄灭的瞬间，室内陷入短暂的黑暗，他低声说道：“生日快乐。”【郁天齐。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会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