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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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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无相之道
黄沙漫卷,刀光剑影裂长空;掌风呼啸,气劲纵横撼孤城。
李戍官、陈远与铁面人三人顿时战作一团,身影在昏黄的沙幕中交织穿梭,快得只剩下道道残影。漠北的风愈发狂暴,卷起地上的碎石与血沫,打在三人身上,却丝毫未能撼动他们缠斗的身影。戍楼的夯土墙在激战的气劲中微微震颤,墙皮簌簌剥落,露出里面暗红的夯土,像是这座孤城淌下的血泪。
李戍官的玄铁刀此刻已被他弃之不用,手中紧握的燎原火长枪如同一道燃烧的赤色闪电,刚猛霸道,大开大合。他的枪法承自祖父李晟,带着大唐边军横扫胡虏的悍勇,每一□□出,都带着雷霆之势,仿佛要将这漫天风沙都撕裂;每一枪横扫,都带着万钧之力,仿佛要将这大地都震裂。枪尖泛着淡淡的红光,与风沙中的月光交织,映出他眉骨下那道狰狞的疤痕,更添几分悍厉。
他的脑海中,此刻没有多余的杂念,只有厮杀,只有守护。父亲临死前的嘱托、苏秀温柔的期盼、十五年守关的执念,尽数化作枪尖的力量。他想起开元末年,父亲带着他在沙场上练习枪法,枪杆压得他肩膀生疼,父亲却说:“戍边人,枪就是命,枪在人在,枪亡人亡!” 此刻,他手中的燎原火便是他的命,是玉门关的命,是关内万里河山的命。
“喝!” 李戍官低吼一声,长枪一挺,如火龙出海,直刺铁面人的心口。枪风过处,风沙倒卷,形成一道细小的气旋,带着灼热的气息 —— 这是他李家枪法的绝学 “燎原一式”,以体内真气催动枪身,引动天地之气,如星火燎原,势不可挡。
陈远的双剑则截然不同,灵动诡异,变幻无常。他的左剑刚猛如惊雷,右剑阴柔如流水,双剑交织,时而狂风暴雨,攻势凌厉;时而细雨绵绵,防守密不透风。剑柄上的螺旋纹路青光流转,与他周身的气流相互呼应,每一次挥剑,都仿佛与天地同频。这便是无相剑法的精髓,顺天应人,无定形,无定势,刚柔并济,虚实难辨。
他想起师父在终南山教他剑法时说的话:“天地万物,皆有其形,亦皆有其理。形为‘有相’,理为‘无相’。剑法之道,不在于招式的花哨,而在于洞察其理,顺应其势。” 此刻,他便是借着玉门关外溢的天地之气,将剑法的灵动发挥到了极致。铁面人的掌风再凌厉,攻势再诡异,他都能凭借对气流变化的感知,提前预判,从容应对。
“无相剑法 —— 流云!” 陈远低喝一声,双剑舞动,剑影如流云般缠绕住铁面人,看似轻柔,却暗藏杀机。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盯着铁面人的每一个动作,寻找着他的破绽。他想起七位师兄战死的惨状,想起师门的嘱托,心中的恨意与使命感交织在一起,化作剑上的寒光。
而铁面人的武功,更是怪异到了极点。他的身形如烟似雾,飘忽不定,仿佛没有重量,每一次移动都带着风沙的虚影,让人难以捉摸。他的双手或拳或掌,或爪或指,招式没有固定的套路,却总能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化解二人的攻势。掌风所过之处,黄沙卷起,凝聚成一道道锋利的沙刃,直刺二人要害;指风袭来,带着刺骨的阴寒,仿佛能穿透皮肉,冻结经脉。
这是源流教的 “风沙掌” 与 “寒煞指” 结合的绝技,以西域极寒之地的冰魄和大漠风沙为引,修炼而成。铁面人本是西域小国的王子,国家被大唐所灭后,他流亡西域,偶遇源流教教主,习得一身诡异武功。他心中对大唐的恨意,如同跗骨之蛆,多年来从未消散,如今终于有了复仇的机会。
“无相剑法... 不过如此。” 铁面人冷笑道,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嘲讽。他看出陈远的剑法虽灵动,却因伤势未愈,真气不足,难以发挥出真正的威力。他突然变招,左手成爪,指尖泛着淡淡的灰光,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抓向陈远的左肩伤口 —— 那里正是陈远伤势最重之处,皮肉外翻,白骨隐约可见,一旦被击中,轻则伤势加重,重则经脉尽断。
与此同时,他的右手成掌,掌心泛起一层厚厚的灰沙,掌风凌厉,直拍李戍官的胸口。这一掌势大力沉,还带着风沙的阻力,让人难以闪避。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一招围魏救赵的毒计:若李戍官回防,陈远的肩伤必被重创,失去战斗力;若李戍官不回防,自己胸口要害难逃,必死无疑。
电光火石间,李戍官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苏秀在长安的灯下为他缝补衣衫,温柔地叮嘱他 “守住自己才能守住家国”;父亲临死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他说 “守住玉门关”;王忠、赵武、小满那一张张坚毅的脸庞,还有陈远身上背着的中原安危。
“不能让这少年死!”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闪过。他猛地将陈远推开,同时拧身侧避。陈远被他推得踉跄着后退了五六步,堪堪避开了铁面人的爪击,却因牵动伤口,疼得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而李戍官自己,却因侧身闪避不及,铁面人的掌风擦着他的肋骨掠过。“嗤啦” 一声,他身上的褐色劲装瞬间被掌风撕裂,露出下面古铜色的皮肤。皮肤接触到掌风的瞬间,便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仿佛被烙铁烫过一般,紧接着,一股阴寒之气顺着皮肤渗入体内,冻得他浑身一僵,气血翻涌。
“戍官!” 陈远惊呼,眼中满是愧疚与担忧。他没想到李戍官会为了救他,不惜以身犯险。
李戍官闷哼一声,强忍着肋骨处的剧痛和体内的阴寒之气,反手一枪,燎原火长枪带着熊熊燃烧的战意,劈向铁面人的脖颈。这一枪来得又快又狠,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让铁面人都不由得心中一凛。
铁面人急忙侧身闪避,刀锋般的枪尖擦着他的青袍划过,留下一道长长的裂口,露出里面黑色的劲装。劲装的胸口,那个扭曲的 “源” 字标志清晰可见。他没想到李戍官受伤之后,依旧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心中不由得有些忌惮。
就在这时,戍楼上的赵武虽然右腿受伤,无法站立,却依旧强忍着剧痛,操控着机关弩。“咻咻咻 ——” 数支涂有毒药的弩箭呼啸而至,带着破空之声,直刺铁面人。弩箭的角度刁钻,封死了铁面人的所有闪避路线。
铁面人脸色一变,他知道,若是被这些毒箭射中,即便他武功高强,也难免会中毒受伤。他心中清楚,今日有李戍官和陈远联手,又有机关弩牵制,想要拿下陈远已经不可能了。再缠斗下去,恐怕自己也讨不到好处。
“撤!” 铁面人当机立断,不再恋战。他身形一晃,如一道青烟,迅速退回突厥骑兵阵中。他的目光冰冷地望着戍楼,眼神中充满了杀意与不甘,“三日之内,必破此关。届时,玉石俱焚,一个不留!”
说完,他翻身上马,带领剩余的突厥骑兵,如潮水般退去。马蹄踏在沙地上,扬起漫天黄沙,很快便消失在昏黄的沙幕中,只留下漫天风沙,依旧在呼啸。
风沙渐渐平息,月光重新露出,洒在满目疮痍的沙地上。地上散落着突厥骑兵的尸体、兵器和战马的骸骨,鲜血浸透了黄沙,形成一道道暗红色的沟壑,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戍楼的墙壁上,又多了几道刀剑划出的痕迹,像是这座孤城新添的伤疤。
李戍官拄着燎原火长枪,缓缓站直身体。肋骨处的灼伤传来钻心的疼痛,体内的阴寒之气也让他浑身发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的脸色苍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显然受伤不轻。但他的背脊依旧挺直,眼神依旧坚定,如同这座历经沧桑却依旧屹立的玉门关。
“戍官,你怎么样?” 陈远快步走到他身边,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语气中满是愧疚,“都怪我,若不是我...”
“废话少说。” 李戍官打断他,声音有些虚弱,却依旧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扶我回营房。”
陈远不再多言,小心翼翼地扶着李戍官,朝着戍楼内走去。王忠拄着长枪,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他的左臂中了一箭,伤口还在流血,却依旧关切地看着李戍官。小满则拿着短刀,默默地跟在最后,他的脸上还沾着鲜血,眼神中带着一丝惊魂未定,却又多了几分坚毅 —— 这一场激战,让他迅速成长,从一个懵懂的少年,渐渐向一名真正的兵士靠拢。
戍所内,灯火摇曳。一盏破旧的油灯挂在房梁上,发出昏黄的光芒,照亮了不大的营房。篝火重新燃起,噼啪作响,火星溅起,落在地上,瞬间熄灭。营房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草药味和柴火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气息。
李戍官坐在火堆旁的一块石头上,身体微微前倾,眉头紧紧蹙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赵武坐在他身边,已经用布条简单包扎好了自己的腿伤,此刻正拿着一个陶碗,碗里装着剩下的烈酒。他小心翼翼地用一块干净的布条蘸了蘸烈酒,然后轻轻擦拭着李戍官肋骨处的灼伤。
伤口红肿起泡,皮肤已经被烫得发黑,边缘还泛着淡淡的青色 —— 那是铁面人掌风中的阴寒之气所致。烈酒碰到伤口,发出 “滋啦” 的声响,李戍官的身体猛地一颤,牙关紧紧咬住,没有发出一声呻吟,额头上的冷汗却流得更急了,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
“戍官,忍着点。” 赵武的声音有些沙哑,动作却异常轻柔,“这铁面人的掌法真邪门,又烫又寒,怕是得用艾草和甘草再敷一敷,才能把这阴寒之气逼出来。”
李戍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鸳鸯荷包。荷包的温热透过衣衫传来,瞬间驱散了体内的一丝阴寒,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他想起了苏秀,想起了她温柔的笑容,想起了她在信中说的话:“阿戍,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好好活着,我和孩子在等你回家。” 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支撑着他忍受着伤口的剧痛。
陈远则坐在一旁的床沿上,正在包扎自己的肩伤。他的肩伤本就严重,刚才被李戍官推开时又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包扎的布条。他拿起双剑,放在膝上,用一块干净的羊皮轻轻擦拭着剑身。剑身的青光在火光下忽明忽暗,映照着他年轻却坚毅的脸庞。
营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篝火噼啪作响的声音和赵武擦拭伤口的细微声响。气氛有些沉重,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对未来的担忧 —— 铁面人三日之后便会再来,带着更多的人马和更诡异的术法,以他们现在的伤势和残破的戍所,想要守住玉门关,难如登天。
“你刚才说,无相楼是做什么的?” 李戍官突然打破沉默,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清晰。他抬起头,看向陈远,眼中带着一丝好奇。刚才陈远的无相剑法,灵动诡异,让他印象深刻,也让他对这个神秘的门派产生了兴趣。
陈远擦拭剑身的动作一顿,抬起头,迎上李戍官的目光。他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无相楼,源于先秦百家,祖师乃老子弟子关尹子。当年关尹子为老子驾牛西出函谷关,老子授其《道德经》,关尹子领悟其中真谛,创立无相楼,以探究天地万物变化之道为宗旨,追求‘无相’之境。”
他举起左剑,剑身如镜,映出篝火的光芒,也映出他眼中的坚定:“所谓无相,即超越表象,直指本质。天地万物,皆有其形,或方或圆,或刚或柔,这便是‘有相’;而万物之理,如阴阳相生,刚柔并济,循环往复,这便是‘无相’。”
他挥动左剑,剑身在空气中划出一道轻柔的弧线,带着淡淡的青光:“譬如这剑法,看似刚猛,实则内含柔劲,能卸去外力;看似阴柔,又能瞬间爆发刚猛之力,破敌于无形。刚柔并济,虚实难辨,不执着于固定的招式,而是顺应天地之气的流动,根据敌人的攻势随机应变,故曰‘无相剑法’。”
李戍官若有所思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他虽然是军人,不懂什么道家哲理,但陈远的话,他却能听懂几分。他想起自己的枪法,虽然刚猛霸道,却也讲究顺势而为,根据战场的形势调整招式,这或许与 “无相” 之道,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所以你们能在伊丽川那种鬼地方来去自如?” 李戍官问道,眼中带着一丝了然。他想起陈远之前描述的伊丽川异境,山浮空,水倒流,昼夜颠倒,寻常人进入必死无疑,而陈远和他的师兄们却能在其中行走,想必便是凭借这 “无相” 功法。
“正是。” 陈远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凝重,“伊丽川并非自然形成的地域,而是天地之气交汇的‘节点’,如同人体的穴位。天地之气在此处交织碰撞,导致时空错乱,形成了那些诡异的景象。”
他放下双剑,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更加郑重:“那里的山浮空,是因为‘重力’之相被天地之气扭曲;水倒流,是因为‘流向’之相被逆转;昼夜颠倒,是因为‘时序’之相被打乱。这些都是‘有相’与‘无相’交织的表现,普通人进入,会被天地之气紊乱心智,甚至被其吞噬,身形俱灭。”
“而我派功法,讲究顺应天地之气的流动,而非对抗。” 陈远继续说道,“我们能感知到天地之气的变化,顺着其流动的方向行动,如同水中的鱼儿,借着水流的力量游动,自然不会被其伤害。这便是我们能在伊丽川来去自如的原因。”
李戍官点了点头,心中对陈远和无相楼多了几分敬佩。他没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玄妙的功法,能顺应天地之力,化险为夷。他想起自己守关十五年,与风沙为伴,与孤独为伍,何尝不是在顺应着玉门关的 “势”?守关之道,或许也如这 “无相” 之道一般,不在于关隘的坚固,而在于守关人的信念与坚守。
“那你说的神秘势力...” 李戍官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起来。他知道,现在不是探讨功法的时候,了解敌人的底细,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提到神秘势力,陈远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他们自称‘源流教’。据师门探查,这教派源于西域,距今已有百年历史。他们信奉‘万物有始,源流唯一’,认为世间万物皆有一个‘本源’,掌控了这个‘本源’,便能掌控天地万物。”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师门典籍中的记载:“源流教的教主自称‘源主’,据说已活了上百岁,拥有通天彻地的神通。他们吸纳了大量西域蛮族和中原的亡命之徒,势力日渐壮大。近年来,他们与突厥叶护可汗勾结,妄图借助伊丽川的异境,掌控天地之气,进而入侵中原,覆灭大唐,建立一个由他们掌控的‘源流帝国’。”
“他们似乎掌握了某种操控天地之气的方法。” 陈远的声音带着一丝忌惮,“不同于我派的‘顺应’,他们的方法更为霸道,是‘掠夺’与‘操控’。他们通过某种邪术,强行抽取伊丽川的天地之气,化为己用,施展近乎神通的手段。比如铁面人,他的‘风沙掌’和‘寒煞指’,便是借助了伊丽川的风沙之气和极寒之气。”
“那铁面人,便是源流教的护法,人称‘铁面判官’。” 陈远的语气中充满了恨意,“他武功深不可测,心狠手辣,我派的七位师兄,有四位都是死在他的手下。他的铁面具之下,藏着一张极为丑陋的脸,据说那是他修炼邪术的代价,容貌被毁,只能用铁面具遮挡。”
李戍官沉默了。他没想到这源流教竟如此可怕,不仅势力庞大,还掌握着如此诡异的邪术。突厥人本就悍勇善战,再加上源流教的相助,其战斗力可想而知。三日之后,他们面对的,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鸳鸯荷包,荷包里的青丝和桂花仿佛还带着长安的温度。他想起了苏秀,想起了那个在长安等他的妻子,想起了那个从未谋面的儿子。他不能让源流教和突厥人踏入中原,不能让苏秀和孩子陷入战乱之中。
“无论如何,这玉门关,我必须守住。” 李戍官低声说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望向东方长安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决绝。
赵武停下了擦拭伤口的动作,抬起头,看着李戍官,语气坚定:“戍官,我跟你一起守。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不能让那些狗贼踏过玉门关一步!”
王忠也点了点头,虽然耳背,但他大概听懂了两人的对话。他的声音嘶哑却坚定:“我也守!守了二十年的玉门关,死也要死在这里!”
小满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举起手中的短刀:“戍官,我也跟你们一起守!我已经不是那个只会乞讨的孤儿了,我能打仗,能杀敌人!”
陈远看着眼前的三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没想到,在这破败的玉门关,在这孤立无援的绝境中,他竟能遇到如此忠义之人。他们或许平凡,或许残缺,却有着一颗比金石还要坚定的爱国之心。
“戍官大人,三位兄长,” 陈远站起身,对着四人抱了抱拳,语气郑重,“三日之后,我必与你们并肩作战,战死不休!我无相楼的弟子,宁死也不会让源流教的阴谋得逞!”
李戍官看着眼前的众人,心中的责任感与使命感愈发强烈。他知道,这场战斗,他们或许没有胜算,但他们不能退缩,不能放弃。为了家国,为了妻儿,为了关内的百姓,他们必须战斗到底。
他拿起身边的燎原火长枪,枪杆上的 “燎原火” 三个字在火光下泛着红光,仿佛有火焰在其中燃烧。他举起长枪,指向窗外的夜空,声音洪亮而坚定:“好!三日之后,我们与玉门关共存亡!战死不休!”
“战死不休!” 赵武、王忠、陈远、小满齐声应道,声音在狭小的营房内回荡,穿透窗户,在玉门关的夜空中久久盘旋。
篝火依旧燃烧,映照着一张张坚毅的脸庞。李戍官再次摸了摸胸口的鸳鸯荷包,心中默念:“秀儿,念戍,等着我。我一定会守住玉门关,一定会活着回去见你们。”
夜色渐深,玉门关的风沙还在呼啸,却再也掩盖不住这座孤城里,那股不屈不挠、誓死守护的忠勇之气。而李戍官与苏秀的爱情,如同这篝火般,在孤寂的守关岁月里,在生死未卜的绝境中,散发着温暖而坚定的光芒,支撑着他走向即将到来的生死之战。
油灯的光晕在营房内壁投下晃动的暗影,李戍官肋骨处的灼伤被烈酒擦拭后,泛起一层细密的白泡。赵武将烤热的艾草与甘草捣碎,混合着少量烈酒,小心翼翼地敷在伤口上,草药的清香与烈酒的辛辣交织,暂时压制住了那股钻心的灼痛与阴寒。
李戍官靠在墙壁上,微微阖着眼,眉头却依旧蹙着。他没有睡,脑海中翻涌的不仅是伤口的疼痛,还有陈远口中 “无相” 与 “源流” 的交锋,更有苏秀那温柔却清晰的面容。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拉回十五年前那个灞桥离别的清晨。
那天的柳絮比往年都要繁盛,苏秀穿着他亲手为她挑选的淡绿色襦裙,站在柳树下,手里捧着那个刚绣好的鸳鸯荷包。她的指尖还沾着丝线的颜色,眼圈红红的,却强忍着泪水,将荷包塞进他手里:“阿戍,这荷包你贴身带着,就当我陪着你。” 荷包里除了她的一缕青丝,还有一小片晒干的桂花 —— 那是他们定情时,在长安西市的桂树下捡的,她说桂花香气持久,能在风沙里给你一丝念想。
他记得自己当时有多笨拙,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作紧紧的拥抱。苏秀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感受到孩子微弱的胎动。“等我守满三年,就请辞回长安,” 他抱着她,声音哽咽,“到时候,我陪你看桂花,教孩子读书,再也不分开。”
苏秀只是轻轻点头,将头埋在他的胸膛,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遍遍叮嘱:“照顾好自己,刀枪无眼,别逞强。” 可他终究还是没能守住承诺,三年又三年,一守便是十五年,从青丝守到鬓霜,从满怀期盼守到家书断绝。
“戍官,疼得厉害吗?” 陈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少年已经重新包扎好了肩伤,正用一块软布擦拭着双剑,剑身的青光在火光下流转,如同他眼中未散的战意。
李戍官缓缓睁开眼,摇了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的鸳鸯荷包,荷包的布料早已被岁月磨得柔软,边缘有些起毛,却依旧能清晰摸到里面青丝的触感。“不碍事。” 他顿了顿,看向陈远,“你刚才说,关尹子创立无相楼,以《道德经》为根本?”
陈远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戍官也懂道家典籍?”
“不懂。” 李戍官坦诚道,“只是当年在长安,秀儿的父亲是个老学究,家里藏了不少书。我去提亲时,他曾给我讲过几句《道德经》,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当时我只当是文人酸话,现在听你说无相剑法,倒觉得有几分道理。”
他想起苏秀的父亲,那个戴着老花镜、脾气有些固执的老头。当年他只是个小小的边军校尉,家世平凡,苏秀的父亲却没有嫌弃他,反而对他说:“戍边之人,忠勇为先,秀儿跟着你,我放心。” 可他终究还是辜负了这份信任,让苏秀独自在长安承受了十五年的孤独与未知。
“戍官大人与夫人的感情,想必很深。” 陈远轻声说道,他从李戍官抚摸荷包的动作、眼中的温柔与愧疚中,读懂了这份跨越千里的牵挂。
李戍官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目光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风沙,看到长安的方向:“深吗?或许吧。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可这十五年,支撑我活下去的,就是她和孩子。” 他从怀中掏出那个鸳鸯荷包,轻轻打开,里面的青丝依旧乌黑,桂花的香气早已淡去,却依旧能勾起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最初几年,家书不断。” 他的声音变得温柔,带着一丝怀念,“她会告诉我,孩子出生了,取名念戍,说是思念戍边的父亲;会告诉我,念戍第一次走路,摔得哭了,却还是爬起来,朝着长安西边的方向喊‘爹’;会告诉我,念戍进了私塾,先生夸他聪明,能背《论语》了,还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荷包上绣着的鸳鸯,眼眶微微发热:“她还会给我寄来她亲手做的衣物,缝补好的鞋袜,甚至会寄来长安的桂花糕,用蜡封好,虽然到我手里时已经变硬,可我还是舍不得吃,一点点掰着,能吃半个月。”
“可从天宝五载起,家书就断了。” 语气陡然变得沉重,“我托人去长安打听,只得到含糊的消息。有人说,关中大旱,民不聊生,她带着孩子逃难去了江南;有人说,杨国忠为了讨好杨贵妃,强征民女,她为了躲避,隐居在了终南山;还有人说,她的父亲因牵涉东宫谋逆案,被李林甫诛杀,她和孩子也遭了难。”
李戍官深深吸了口气,将荷包重新贴身藏好,指尖的温度仿佛还残留着布料的触感:“我不知道哪个消息是真的,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可我总觉得,只要我守着玉门关,守着这道中原的门户,他们就总有找到我的一天。”
营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篝火噼啪作响的声音。王忠低着头,默默地擦拭着手中的长枪,他虽然耳背,却能感受到李戍官语气中的悲伤与牵挂,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妻儿,眼眶也有些湿润。赵武靠在床边,独眼望着篝火,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横刀。小满坐在角落里,小小的身子蜷缩着,他听不懂李戍官与苏秀的爱情,却能感受到那份深沉的牵挂,想起了自己死去的父母,眼泪悄悄滑落。
陈远看着李戍官,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敬佩与感动。他没想到,这个看似粗犷、悍勇的戍官,心中竟藏着如此深沉而温柔的牵挂。他想起自己的师父,也是如此,一生坚守终南山,守护着无相楼的传承,心中牵挂着天下苍生。或许,真正的坚守,从来都不是孤立无援的固执,而是心中有牵挂,有信念,有想要守护的人或事。
“戍官大人放心,” 陈远站起身,语气坚定,“等击退了源流教和突厥人,我陪你去长安找夫人和公子。我无相楼在长安也有隐秘的联络点,或许能帮你打听消息。”
李戍官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随即又黯淡下去:“不必了。长安如今混乱不堪,杨国忠与李林甫争权,百姓民不聊生,你身负军情,还是尽快将信送到李绩将军手中为好。”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至于我和秀儿、念戍的缘分,就看天意吧。只要中原安稳,他们能平安活下去,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的话,如同一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是啊,个人的悲欢离合,在国家大义面前,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可正是这份对家人的牵挂,对家国的忠诚,才让他们在这孤立无援的绝境中,依旧坚守着玉门关。
“源流教的邪术,当真如此厉害?” 赵武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重的气氛。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丝好奇与忌惮。他活了大半辈子,经历过无数次战斗,却从未听说过能操控风沙、凝聚沙刃的武功。
陈远回过神,点了点头,脸色再次变得凝重:“确实厉害。据师门典籍记载,源流教的‘源流术’,源于西域的古老巫术,以‘掠夺’天地之气为核心。他们通过祭祀、献祭等邪术,强行抽取山川河流、日月星辰的灵气,化为己用。”
“伊丽川作为天地之气的交汇点,灵气最为充沛,自然成了他们的目标。” 陈远继续说道,“他们在伊丽川建立了祭坛,用活人献祭,抽取那里的天地之气,修炼邪术。铁面人的‘风沙掌’,便是抽取了伊丽川的风沙之气,掌风所过,风沙随行;他的‘寒煞指’,则是抽取了伊丽川极寒之地的冰魄之气,阴寒刺骨,中者经脉尽断。”
“更可怕的是,他们还能借助伊丽川的天地之气,施展‘风沙大阵’。” 陈远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惧,“那大阵能引动漫天风沙,形成遮天蔽日的沙暴,将敌人吞噬。阵中还能凝聚出无数沙兵,刀枪不入,力大无穷,寻常兵士根本无法抵挡。”
李戍官的脸色变得愈发凝重。他知道,以他们现在的实力,想要抵挡铁面人的 “风沙大阵”,几乎是不可能的。戍所残破,兵力匮乏,他们四人个个带伤,机关弩也所剩无几,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胜算渺茫。
“难道就没有破解之法?” 王忠问道,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他守了玉门关二十年,对这座关隘有着深厚的感情,他不想看到玉门关毁在自己手中。
陈远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有。无相楼的功法,讲究顺应天地之气,或许能找到风沙大阵的破绽。但我的伤势未愈,修为也不够,想要破解大阵,难如登天。”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或许,我师门的‘无相困阵’能暂时困住大阵,但需要足够的天地之气作为支撑,还需要有人护法。”
李戍官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玉门关能否提供足够的天地之气?”
“玉门关位于西域与中原的交界处,也是一道天地之气的分界线,虽然不如伊丽川充沛,但也足够施展一次小型的无相困阵。” 陈远说道,“但我需要三天时间疗伤恢复,还需要有人在我布阵时,挡住源流教的攻击。”
“好!” 李戍官当机立断,“接下来的三天,我们全力备战。老赵,你负责修复机关弩,清点剩余的箭矢和兵器;老王,你负责加固戍楼的防御,堵塞漏洞;小满,你负责寻找水源和食物,照顾我们的伤势;陈远,你专心疗伤,恢复体力,准备布置无相困阵。”
“是!” 众人齐声应道,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虽然前路依旧凶险,但至少他们找到了一丝胜算,找到了为之奋斗的目标。
接下来的三天,玉门关变得异常忙碌。赵武忍着腿伤的疼痛,用废弃的兵器和木料,修复了剩余的机关弩,又将散落的箭矢收集起来,打磨锋利,涂上仅剩的毒药。王忠则带着小满,用石块和泥土,加固了戍楼的城墙,堵塞了墙上的漏洞,在城门后设置了障碍。小满虽然年纪小,却异常勤快,每天往返于戍所和附近的水源之间,为众人取水、煮食,还细心地照顾着每个人的伤势。
陈远则闭门不出,专心疗伤。他盘腿坐在床上,运转无相楼的内功心法,吸收着玉门关外溢的天地之气,修复受损的经脉。他的双剑放在身边,剑柄上的螺旋纹路青光流转,与他周身的气流相互呼应。
李戍官则每天登上戍楼,瞭望远方,观察着风沙的变化,同时擦拭着那杆燎原火长枪。他的伤势在草药和内功的调理下,渐渐好转,肋骨处的灼伤已经结痂,体内的阴寒之气也消散了不少。他每天都会在城墙内壁的划痕旁,添上一道新的划痕,然后抚摸着那个小小的 “秀” 字,默念着苏秀和念戍的名字,心中的信念愈发坚定。
第三天的黄昏,夕阳的余晖洒在玉门关的城墙上,将夯土墙染成了暗红色。风沙渐渐平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陈远终于走出了营房,他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眼中的光芒却比之前更加锐利,身上的气息也变得沉稳而强大。他的伤势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内力也基本恢复,足以施展无相困阵。
“戍官大人,我准备好了。” 陈远走到李戍官身边,语气坚定。
李戍官点了点头,目光望向西方的天际。远处的沙地上,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影,越来越近,马蹄声如雷鸣般传来,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颤抖。铁面人带着源流教的教徒和突厥骑兵,如期而至。
“所有人,各就各位!” 李戍官大吼一声,声音穿透黄昏的寂静。
赵武推着修复好的机关弩,来到戍楼的箭孔旁,独眼紧盯着越来越近的敌人;王忠拄着长枪,站在城门后,眼神坚定;小满握着短刀,躲在王忠身后,虽然有些害怕,却依旧挺直了小小的身板;陈远则登上戍楼的楼顶,双剑在手,准备布置无相困阵。
李戍官握紧了手中的燎原火长枪,枪尖泛着红光,映着他眉骨下的疤痕。他摸了摸胸口的鸳鸯荷包,心中默念:“秀儿,念戍,今日一战,无论生死,我都不会辱没李家的忠勇,不会辜负你的期盼。”
远处的沙地上,铁面人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他依旧身着青袍,面戴铁面具,眼神冰冷地望着玉门关,带着必胜的信心。他身后的源流教教徒和突厥骑兵,个个气势汹汹,杀意凛然。
一场关乎玉门关生死、关乎中原安危的恶战,即将再次爆发。而李戍官与苏秀的爱情,如同这黄昏中的余晖,在生死未卜的绝境中,散发着温暖而坚定的光芒,支撑着他走向最终的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