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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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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天凡微微一怔,低头看了看在土中的铜板。半晌,他缓缓抬起头。
申巧书也抬眸,直视他面具后的双眼。那双眼睛很好看,狭长深邃,像是能看透人心。
可此刻,她不怕。
她的声音因奔跑而微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绝天凡,我不知道你是谁。但如果收钱办事是你的本事,那现在本姑娘,买下你了。”
林间静谧,只余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一只不知名的鸟儿从枝头飞起,惊起一片落叶。
绝天凡盯着她,一动不动。申巧书也不避让,就这么与他对视。
她知道自己在赌。
赌这个神秘莫测、救她于水火的男人,会不会再帮她一次。
她没有别的选择了。
六殿下的海捕文书已经下了,她如今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她没有银子,没有身份文牒,更不敢贸然去找贵妃汇合,至于三殿下......她不能拖累殿下。
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眼前这个曾经与她逃亡、又在关键时刻救了她一命的男人。
半晌。低沉而愉悦的笑声自他喉间溢出,仿佛听到了今年最有趣的笑话。
他上前一步,微微俯身,气息几乎拂过她的脸颊。面具下的眼眸,带着几分玩味,又带着几分认真:“成交。”
“本公子还真想看看,你这份走到绝路还敢掀桌的胆气,从何而来?”
他顿了顿,指尖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十文钱的赌注,值了。”
申巧而被弹得往后一仰,捂着额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已经转身,负手而立,背对着她。
“走吧。”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去哪儿?”申巧而愣了愣。
“先找个地方,处理你的伤。”绝天凡头也不回,“然后,我们好好聊聊,你打算怎么用十文钱让我‘永无安宁’。”
申巧而:“……不是十文钱!按市价给你钱的!”她忽然有点后悔说那句狠话了。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咬了咬牙,爬起来,跟了上去。
林间小道,一前一后。绝天凡走在前面,步履悠闲;申巧书跟在后面,步履蹒跚,肩头的伤口越来越疼。
看着绝天凡的背影,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跟一个杀人如麻的杀手?刺客?反正不是个好人扯上关系。
申巧而的父亲曾是皇上亲信,当年的开国元老,册封为太傅后便是殿下公主们的教书先生;母亲则是贵妃娘娘出嫁前的闺中密友,多年来一直未断联系。
但这些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父亲在她八岁那年被委派到黎城送军粮,谁知途中竟遇到饥民抢粮。
原是黎城附近一带的乡民饥荒已久,饿死的人比活着的人还多。父亲见状,于心不忍便将军粮赠予饥民后赶到黎城助将军与敌军谈判。
虽然最后父亲成功劝降敌军,但擅用军粮一事仍被追责。皇上无可奈何只能下旨让父亲充军塞外三十年,全家举日同行。
但这充军都无需三十年,只用三日......父母在路上遇到山泥倾泻,与押送军队埋在了黄泥之下,她失去了双亲。
也许她该庆幸的,因为自己出生时,国师为她算命,算出她乃是天贵女。若是能嫁入皇家必能助国运亨通。
因为如此,就算父亲被判充军后又意外离世,她依旧留在宫中当三殿下的陪读、寄住在父亲昔日部下——徐尚书家中。
这样的出身,说是金枝玉叶也不为过。更别提她琴棋书画冠绝京华,是京中贵女争相效仿的典范。如今竟沦落至此……
“你是不是在想,自己得有多沦落,才会跟我这种人扯上关系?”
绝天凡毫无预兆地停下转身,申巧而猝不及防,险些撞上他。距离瞬间拉近,她甚至能看清他银色面具上冰冷的纹路。
他问得直接又刻薄,申巧而压下心头的狼狈,唇角牵起一丝嗤笑:“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你为什么要救我?”
绝天凡笑了,笑声里带着玩世不恭的意味:“我们不是赌了十文钱吗?”
“可你赌的是我三天内会死。”伤口的疼痛让她的思维有些迟缓,但逻辑依然清晰,“你刚才若不救我,这赌约根本不会成立。或者你现在丢下我,赢面更大。”
“哈哈哈!不错啊!不亏是三殿下的女人,这么快就想着抓我的话柄了。”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大笑起来。
“三殿下……是他要你入宫的?”这是她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否则无法理解这个危险人物为何出手。
绝天凡没有立刻回答。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片刻,他忽然抬手,摘下了脸上的银色面具。
面具下的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俊美得近乎不真实。唯有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噬人的深渊,透出的几分邪气,打破了那份谪仙般的完美。
他看着她,声音低沉而缓慢:“我叫绝天凡,江湖人称‘绝命杀手’。”
绝命杀手!那个名字本身就如同一道催命符。
她心下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轻笑道:“我若是要杀你,你夜里就已经死了。”
她稳住呼吸,执拗地回到最初的问题,仿佛这是唯一的救命稻草,“那你,究竟是不是三殿下派来的?”
请回答“是”。只要答案是肯定的,那这一切就只是一桩简单不过的委托。而非更不可控、更令人心慌的未知。
绝天凡向前踏了一步,缩短了她刚刚拉开的距离,目光沉静地锁住她闪烁的眼眸。
“就不能是......”他微微停顿,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我,想要救下你吗?”
......
绝天凡说完,转身便走。
申巧而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眼下也别无选择,只能默然跟在他身后。
两人在沉默中行了一段路,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孤零零地出现在前方。
绝天凡停下脚步,侧身让开,言简意赅:“进去。”
申巧而迟疑一瞬,终究还是低头走了进去。
庙内蛛网遍布,仅有一尊残破的神像和几张歪倒的蒲团,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腐朽的气息。
她在蒲团上坐下,深吸一口气,看来伤口不浅。
绝天凡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小瓷瓶,随手扔了过来。
“上药。”
申巧而接住,拔开塞子,看到绝天凡直勾勾盯着自己,禁不住:“转过头去。”
没了面具掩盖半脸的绝天凡,笑起来像只狐狸。他笑着耸肩,缓缓转过身靠着门边,不看她。
确认绝天凡没在看她,她才抬手撕开肩头早已被血浸透的衣衫,一道狰狞的伤口赫然显露。
将药粉均匀撒在伤口上,一阵钻心的剧痛猛地袭来。她浑身一颤,齿关瞬间咬紧,硬是将那声痛呼咽了回去,只有额角沁出的细密冷汗泄露了她的痛楚。
绝天凡抱臂倚在门边,敏锐的听力,能感受到她的忍耐,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你很能忍。”
“不忍又能怎样?”申巧而头也没抬,声音因疼痛而略显沙哑,“难道要躺在地上哭天抢地吗?”
“倒也是。”绝天凡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你就不好奇,我为何会恰好出现在那里?”
申巧而终于抬眼看向他的背影,一副心中早已了然的模样:“你不是一直跟着我?”
绝天凡眉梢微挑,似乎有些意外,“哦?何以见得?”
申巧而垂下眼睫,继续处理伤口,语气平淡无波,“从我进城开始,就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我本来以为是三殿下的人......现在想来,是你吧?”
“三殿下......”绝天凡学着她的口吻重复了这个名号,接着又问:“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上完药,申巧而拉上衣服:“好了,你可以转过头来了。”
绝天凡转过头,目光落在她尚在渗血的肩头:“所以,你现在什么打算?”
申巧而在心中飞速盘算。六殿下既能张榜通缉她,说明皇宫乃至京城都已在其掌控之中。此刻三殿下即便回城,恐怕也是自投罗网,凶多吉少……
“去南地。”
三殿下此次离京,奉皇命首要便是招安南地的江湖门派。他若未归,定是在南地有所布局。她必须去那里与殿下汇合,再图后计。
绝天凡几乎没什么犹豫,嘴角扯起一个算得上恶劣的笑,“也对,带你找到未婚夫婿,你才有钱结账吧?”
他可没忘记,方才正是这位落难的贵女,口口声声说要“买下”他。
申巧而无心与他争辩,强烈的危机感促使她立刻就想动身。绝天凡没有异议,然而,就在他准备动身的刹那,申巧而却猛地抓住他的衣袖,提出了新的条件。
“等等!我还要你帮我一个忙,”她仰头看着他,眼中是豁出去的决绝,“多少钱都可以!”
他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挑眉,“说来听听。”
“带我回城——不,是你替我回城一趟。我要确保徐家和贵妃娘娘安然无恙。你只需帮我探明情况即可。”
绝天凡闻言,竟低笑一声,转身便往京城方向走去:“那就,走吧。”
申巧而一愣:“我的意思是,你独自回去查探。我跟着你,太危险了。”
绝天凡回头,目光扫过这间荒芜破败、四面透风的山神庙,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就很安全?”
他说得对。这荒山野岭,追兵或许还在搜捕,她一个重伤在身的女子,留下只怕死得更快。
然而他们终究来迟了一步。尚未接近徐府,远远便看见,兵甲林立。
两人潜入暗处,只见养父与养兄已被铁链锁身,押解而出。而更让申巧而如坠冰窟的是,在那群官兵之后,端坐于软轿之上,冷眼旁观这一切的,竟是贵妃娘娘?
心绪瞬间大乱,她来不及思索这匪夷所思的背叛,救人之心压倒了一切。
“得救他们……”她声音发颤,下意识看向绝天凡。
绝天凡却用看笑话的眼神看向她:“加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