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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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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霍睿舟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只不过那时方思雅还是个刚满二十岁、大四临近毕业的学生,那时的她稚气未脱,还没有如今这般沉稳。
学生时代的恋爱总是稚气的、青涩的,却足以让人流连忘返,他们不戴着任何社会上的有色眼镜,不在乎家庭背景,不在乎社会地位,只是因为喜欢,只是因为彼此吸引。以至于在往后余生,人们都渴望重返校园时光。
而方思雅和霍睿舟的恋爱也同样炽热、单纯,她爱上他仿佛是命中注定,又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大一,方思雅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新兵蛋子,霍睿舟已经是华兴大学的风云人物,一个帅气的天才,一个成熟的研二学长。
她像所有小学妹一样,崇拜他,羡慕他,甚至可以说想成为他,也像所有小学妹一样追他。只不过她追人的方式跟别人都不同,她拉住正准备前往教室的霍睿舟说:“学长,如果我这次期末考,能考到年级第一,我们就在一起吧。”
霍睿舟看着眼前这个黑框眼镜的女孩子,小小一只,白白净净,像一串奶呼呼的年糕团子:“好。”
方思雅不负己望地考到了年级第一,两人理所应当地谈恋爱,而她成为了学弟学妹们口中的传奇学姐,他们是学校出了名的金童玉女,佳人一对。
爱情会蒙蔽人的眼睛,方思雅想那时候她一定也是被蒙蔽了,只看到了霍睿舟的帅气优秀和他的光环,没想到天才有天才不自知的锐气和光芒,这种锐气会刺痛她。
如果说霍睿舟是船舶专业百年不一遇的天才,那么方思雅就是天才以外最聪明的普通人。她和霍睿舟的差距就是地球和金星之间的距离,看似相邻,实则离得十万八千里。
矛盾发生在她大学毕业那年,她同时获得了华兴大学研究生名额和美国麻省理工留学的机会,霍睿舟也正好博士毕业,并顺利拿到国家深海技术研究院的offer。
本来是一件双喜临门的事情,可她忽略了那个情侣容易在毕业时候分手的诅咒,没想到这种事情有天会发生在她身上。
站在人生的选择路口,方思雅知道如果她选择去美国留学,注定要跟霍睿舟开启长达至少三年以上的异国恋,但留在华兴大学继续读研,并非最佳选择。尽管华兴大学的船舶工程在国内首屈一指,但在深海极限技术、特别是前沿材料学等尖端领域,麻省理工的安德森教授团队是全世界公认的权威。
异国恋失败的案例数不胜数,她那段时间刷着论坛里数不清的失败案例,心里悄悄犹豫过要不要出国留学。可她万万没想到,当她还在为异国纠结时,霍睿舟根本没有考虑这些,他想的是让她直接放弃船舶。
她体质一直偏弱,有些贫血。霍睿舟虽然不是浪漫的人,这点一直放在心上,总能在她感到眩晕时,及时变出一小包红枣。
毕业设计接近尾声,连日高强度的伏案工作让她疲惫不堪。那天,她从实验室的电脑屏幕前猛地站起身,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眼前骤然一黑。
她下意识扶住试验台,霍睿舟熟练地撕开包装,将一颗深红色的枣子递到她唇边:“又头晕了?跟你说了多少次,按时吃饭,保证睡眠,你就是不听。上次找医生给你配的中药,按时喝了吗?”
红枣的香气在嘴里化开,方思雅心中刚升起暖意,就听见霍睿舟话锋一转:“雅雅,你有没有考虑过换个专业?或者,以你的成绩,留校当辅导员也是条很好的出路。环境相对安定,压力也小很多。”
“没考虑过。”
“雅雅,船舶专业进入真正的研发一线,去海上工作的话,很辛苦,我觉得你不适合。”
霍睿舟说出这番话时,纯粹出于理性思考,方思雅有贫血,做点轻松的工作,别那么累着。
但方思雅不这么觉得,她感觉被冒犯了,他没有权利选择她的人生。
“不合适?”她反问,“我为什么不适合,这个世界就只有你适合吗?就因为我没有你聪明,不是个天才,还是因为我是个女的,不是个男的。你们都觉得我不合适,我偏要做!”
一股莫名的倔强和委屈涌上心头:“我要做出来给你们所有人瞧瞧,合适二字怎么写。”
霍睿舟皱起眉头:“那我们以后呢?那你不准备和我结婚了吗?如果我们在一起,组建家庭……”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理工科大直男,不懂浪漫,他做过最浪漫的事情是,不过是黑进方思雅的电脑里发了一个木马,他说这是“mua”。
或许在他的人生规划里,他们相爱,然后结婚、生子,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但他连结婚都没有征询方思雅的意见,方思雅恼羞成怒。她活着不是为了按部就班地跟谁结婚,给他生孩子,照顾家庭的,更不是为了他霍睿舟。她有她滚烫的的梦想!
“霍睿舟,你听清楚!我活着,不是为了嫁给你,不是为了给你生孩子,不是为了经营一个你理想中的安稳家庭!我有我自己的梦想,我不是你霍睿舟伟大精彩人生上的点缀品,更不是你的附属品!”
巨大的屈辱感和理想被践踏的愤怒,她撂下一句话:“分手吧,我本来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也不需要男人,包括你。”
五年。
他将所有未解的情绪与精力,全部投在工作上,没有爱情,没有女人。
方思雅想,或许他这种天才,大脑构造本就异于常人,情感需求淡薄,爱情这种过于复杂的事物,本就是他生命中可以完全剔除的冗余。
而她,只有努力,更努力,才能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在科研领域超越天才。
“我能保证,这辈子不结婚,不要小孩。我来这里应聘,就做好将生命献给船舶的准备。”
方思雅的声音坚定有力,在会议室的上空回荡。
她看着眼前三十岁的霍睿舟,他依旧是那个眉目清俊、高不可攀的天才。只是,她早已不是五年前那个单纯的、在乎爱情的、会因为他的一个眼神就心跳加速的小姑娘了。
她的发言让台下响起一阵骚动,聂教授和其他几位面试官低声交换了意见,最终,他扶了扶眼镜,向所有候选人宣布:“几位博士都非常优秀,经过初步评议,我们之间存在一些意见分歧。目前,我们将范围缩小在方思雅博士与谈凌川博士之间。非常感谢另外两位的参与,可以先行离开。”
说罢,他目光扫过留下的两人,继续说道:“那么,现在给大家五分钟的休息时间。五分钟后,我们将进行全体投票,做出最终决定。”
中场休息,方思雅将U盘从投屏电脑上拔下来,放入包中。做这些动作时,她刻意将视线避开霍睿舟的方向,将他当陌生人,当一团空气。
五年了,足够让任何汹涌的爱意平息。更何况,他刚才那番不留情面的质疑,她是断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霍睿舟却显得轻松,他与身旁的几位技术人员低声交谈着,讨论着深蓝项目的技术细节,神色如常。
聊了几句后,他主动踱步到她身边,仿佛只是路过:
“雅雅,最近生活怎么样,一切都好吗?”
雅雅。
他竟然还这样叫她。
方思雅的心像是被细小的针尖极快地刺了一下,刺痛而后愠怒。
他在刚刚会议上扮演完铁面无私的包青天之后,换上这副关心的神情和她叙旧,究竟想演哪一出?他们没什么好叙旧的。
她回答得简短而疏离:“挺好的。”
她没有问他怎样,他怎样都跟她没有关系了,没有必要将时间浪费在否定自己的前男友身上。
说完,她不再给他任何继续搭话的机会,径直向聂远平走去,她的目标明确,这次招聘会她势在必得。
谈凌川也围在聂远平身边,其目的不言而喻,方思雅没有丝毫尴尬和尴尬,跻身进聂远平面前:“聂教授,您好,我是方思雅。”
聂教授:“小方,你好。刚才听了你的自我介绍,非常优秀,未来可期。”
“谢谢聂教授,如果有幸能加入深蓝项目,以后还要多向您请教。”
五分钟转瞬即逝,中场休息结束,投票环节终于到来。
方思雅站在台前,会议室里轻悄悄的,她只能听到墙上那只表滴答地走着和她清晰的心跳声。心跳得混乱,乱到她觉得周身开始冒热气,脑子不受控地发蒙起来。
成败在此一举,她距离梦想的殿堂,仅一步之遥。
票数统计出来,她只获得了孤零零的两票。
巨大的失落感让她险些喘不过气来,她看向霍睿舟,霍睿舟没有看她而是继续专注于自己本子上的研究,仿佛深蓝项目的成功就差他这几分钟钻研。
尘埃落定,方思雅心情急转直下。但她已经到这里了,已经到这一步,付出了那么多,没有任何退路可言。
她没有黯然离开,而是在会议外的走廊尽头,追上了正准备返回办公室的聂远平。
“聂教授!请问就算不能正式加入,我能不能以任何形式参与项目工作?哪怕是帮忙整理资料、处理数据,什么都行。我可以不要工资,我只想,只想为深蓝出一份力。”
聂远平停下脚步,面露难色,委婉拒绝道:“小方,我知道你很优秀,对深蓝项目也很有热情和热爱。我很看好你,不瞒你说,刚才我给你投了一票。”
“但是,深蓝是国家重点项目,我作为总设计师需要确保整个团队的人能够接纳你。你也看到了我们的投票结果,非常遗憾。”
“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在别的岗位上依然可以发光发热,这是江南船舶技术所所长的电话。他们最近正在招聘行政人员,我想你可以试一试。如果你有意愿的话,你可以给他打电话,就说是我推荐来的,我跟他是多年老友了。”
方思雅还想再为自己证明几句,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投票的结果昭然若揭,没有任何水分,如何让深蓝项目的团队成员接受她并非是三言两语或者赢得聂教授青睐就可以的。
她机械地点点头,失魂落魄地往研究所外走。她没有注意到,从会议室出来,霍睿舟就在暗中观察她,跟她一并走出研究院。
国家深海技术研究院坐落在海边,招聘会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走出大门已是黄昏。天边的晚霞烧得绚烂,橘红色与淡紫色交织在一起。
咸涩而清凉的海风迎面扑来,带落方思雅的一滴泪,泪水仿佛染上海水的味道。挫败和失落感是正常的,她这一路走来挫败过无数次,依旧期待,所以失败后依旧能感到失落。可她无法轻易放下对船舶的期待。
她忽然荒谬地想,要是自己会抽烟就好了。就像电影里那些失意的男人一样,找个角落,点燃一支烟,让尼古丁麻醉神经,也让那缭绕的烟雾,暂时掩盖此刻的狼狈。
就在这时,霍睿舟走到了她身旁,与她并肩望着那片海。他沉默了片刻,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红枣,递到她面前,声音低沉:
“快回家吧,一会太阳落山了,海边冷。”
可此刻,在方思雅看来,这不是关心,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的施舍。
她没有接过枣,问霍睿舟:“刚才投票的时候,只有两个人投了我,其中一个人是你吗?”
霍睿舟没有藏着掖着,回答得直接而残酷:“不是我,我投了谈凌川,我觉得他更合适。以你这样优秀的简历,你完全可以去大学当老师,或者去其他行政部门,会有更好的发展。”
当头一棒。
方思雅嘲笑自己真傻,怎么会对眼前这个人依旧抱有期待。五年前他就否定她的选择和能力,五年后又怎会轻易改变?
他是悬垂于凡尘之上的明月,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玄鸟,怎么能懂她作为一名普通的、女性走到今天这里,站上研究院的讲台究竟付出了多少心酸和汗水。
两人正僵直着,一个身穿工作服的男人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地朝他跑来:“霍工,不好了,结构组那边出情况了!您快过去看看吧!”
十分钟前的会议室里,霍睿舟的笔尖,在“谈凌川”三个字上停顿了许久。最终,在交票前的那一刻,他用笔尖划掉了那个名字,在投票的纸片上写下,
方思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