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称臣》槐序初二

3、第三章

　　江寻那句“你猜”，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苏清禾的心中荡开一片危险的涟漪。

　　她还没来得及向他询问更多，下半场准备开始的急促哨声像一把利剑，骤然切断了两人之间无声流动的暗流。

　　“下半场即将开始，快去请苏老师准备。”

　　工作人员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打破了此刻的凝滞。

　　江寻深深看她一眼，随即转身，快步跑回球场，红色的球衣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

　　苏清禾深吸一口气，将所有被搅乱的心绪强行压下，回到解说席，重新戴上耳麦。

　　当她再次面向话筒时，脸上已无半分波澜。

　　“观众朋友们，欢迎回到下半场的比赛现场。上半场比分为68：70，蓝队暂时领先两分，但胜负悬念依旧巨大。下半场，让我们期待双方会做出怎样的的调整……”

　　她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全场，清晰，稳定。

　　下半场一开始，战况便陡然升级。

　　红队的攻势变得愈发凌厉。而江寻，作为球队的核心，更化身成了一个冲锋陷阵的将军。

　　一次高速攻防转换中，他如红色闪电般撕裂防线，硬生生从对方控卫手中断球，单人快下，在全场沸腾的惊呼声中，完成一记势大力沉的劈扣！

　　“砰！”

　　篮架为之震颤。

　　“红队7号江寻进球！抢断后的单手劈扣！这记扣篮极大地提振了红队的士气！比分瞬间扳平！”

　　苏清禾的解说及时跟上，语气带着专业的激昂。

　　随着结束的时间慢慢逼近，比赛进入白热化阶段。双方比分交替上升，气氛胶着。红队暂且落后1分。

　　最后5分钟，红队进攻不断受阻，球在外线传导，眼看时间所剩无几。

　　苏清禾目光锐利，语速不自觉地加快：“最后的时间，红队能不能打破僵局？看这次传导……注意底角，红队7号江寻似乎正在利用掩护寻找机会！”

　　几乎在她话音刚落的刹那，篮球经过两次快速传递，精准地送到了借助队友掩护绕至底角、获得片刻空位的江寻手上。

　　接球，屈膝，跃起，出手。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绝对的自信。

　　“唰！”

　　空心入网！一记冷静至极的三分球。

　　紧随其后，比赛结束的长音哨响，整个体育馆瞬间沸腾。

　　“球进了！红队7号江寻！关键三分！红队成功反超！恭喜他们获得最后的胜利！”

　　苏清禾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迅速淹没在观众的欢呼声中。

　　江寻的目光越过围上来欢呼的队友，再次精准地投向了解说席。

　　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胸膛因激烈的奔跑而起伏，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沉静，仿佛在说：

　　“看，你懂我的节奏。”

　　苏清禾的心跳，在与他视线相接的瞬间，不受控制地共振。

　　她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种熟悉的默契。

　　这一刻，她不想再去思考他布下的局，也不想再忐忑于过往的迷雾。

　　一种久违的、沸腾的斗志被彻底点燃，沿着她的血管奔涌。

　　很好，江寻。

　　她在心底默念，琥珀色的眼瞳里掠过一丝锐利的光。

　　不论你想做什么，我奉陪到底。

　　*

　　比赛结束，人潮开始涌动。

　　几乎是在苏清禾摘下耳麦站起身的同一时间，她便成了焦点。

　　“苏老师！解说得太精彩了！”

　　“学姐，能给我签个名吗？我以后也想成为像您这样的主持人！”

　　“苏老师，可以合影吗？”

　　热情的学弟学妹们，以及许多慕名而来的人，瞬间将她团团围住。

　　签名笔、手机、笔记本递到她面前。镁光灯在她周围不停闪烁，将她照得愈发耀眼。

　　她从容应对，签名、合影、回答问题，姿态优雅得体，和往常一样，完美地掌控着场面。

　　球场的那头，是另一场“风暴”。

　　拿下比赛的功臣江寻，同样陷入了重重包围。

　　穿着靓丽的啦啦队女生们，拿着矿泉水、运动饮料和毛巾，将他围在中心，关切与仰慕几乎要满溢出来。

　　“江寻，恭喜啊！打得真棒！”

　　“喝水吗？这瓶是冰镇的。”

　　“辛苦了，擦擦汗吧。”

　　他脸上挂着温和又疏离的标准笑容，一一接过递来的水，低声道谢，姿态无可挑剔，却始终隔着一道无形的墙，将所有的热情都挡在了恰到好处的距离之外。

　　就在这片人声鼎沸中，突然，仿佛有两根无形的线，跨越了整个场馆，将两人紧紧相连。

　　苏清禾正微笑着在一个学弟的球衣上签名，忽然心有所感，抬眸望去。

　　恰在此时，江寻刚接过一瓶某个女生红着脸递来的矿泉水，他拧开瓶盖，却没有立刻喝，而是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视线。

　　隔着喧嚣的人群，隔着胜利的欢呼，他旁若无人地对着她的方向，隔空微举了一下水瓶。

　　然后，他微仰起头，喉结滚动，猛地喝了一口水。

　　溅出的水流与汗珠沿着他流畅的下颌线，滑过贲张的颈脉，没入红色的球衣领口。

　　苏清禾莫名在他的动作间，感受到了一股赤裸裸的，挑衅。

　　先前在解说席上被点燃的、沸腾的战意，在这一记无声却震耳欲聋的“进攻号角”下，像被浇上了热油，“轰”地一声，燃成了燎原之火。

　　她心中最后一丝摇摆不定，彻底灰飞烟灭。

　　行啊，江寻。

　　苏清禾垂下眼眸，在学弟的球衣上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笔锋带着锐气。

　　想跟我玩欲擒故纵，看谁先沉不住气么？

　　我接招了。

　　看谁，玩得过谁。

　　*

　　人群渐散，喧嚣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场狼藉与空气中尚未平息的躁动。

　　苏清禾婉拒了后续的庆功邀约。

　　但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不紧不慢地收拾着自己的物品，仿佛在等待什么。

　　当余光瞥见那道红色的身影终于摆脱人群，独自走向通往更衣室的僻静通道时，苏清禾动了。

　　她踩着那高跟鞋，步伐从容，裙摆摇曳，像是去赴一场盛宴。

　　通道内的光线略显昏暗，与场馆内的明亮形成反差。

　　江寻听到身后传来的、独一无二的熟悉脚步声，身形微顿，缓缓转过身。

　　他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仿佛在问“学姐，还有事？”，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却分明沉淀着了然，以及一丝隐晦的期待。

　　苏清禾在他面前站定，离得不远不近，正好是一个既不过分亲昵、又充满压迫感的距离。

　　她没说话，只是微微偏头，目光落在他汗湿的鬓角，以及……那因为刚才仰头喝水而残留的、不易察觉的水痕上。

　　她忽然弯唇一笑，那笑容比之前在众人面前时，多了几分真实的、带着钩子的鲜活。

　　然后，在江寻专注的凝视下，她优雅地打开手拿包，从里面取出一张印有精致暗纹的纸巾。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引人注目的从容。

　　她抬起手，指尖捏着那方柔软的纸巾，在他骤然深邃、几乎屏住呼吸的目光中，轻轻地、极其缓慢地，沿着水渍，从他微湿的唇角抚向滚动的喉结。

　　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带着女性独有的细腻与一种近乎狎昵的体贴。

　　指尖隔着薄薄的纸巾，传递过来一种微凉却灼人的触感。

　　她的眼神没有丝毫避让，直直地迎上他眼中瞬间翻涌起的暗流。

　　“学弟，”

　　她红唇微启，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丝独属于她的慵懒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他的下颌，

　　“下次记得擦干净。”

　　话音落下，她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将那张沾染了他们气息和温度的纸巾，轻轻塞进他下意识摊开的的掌心。

　　随即，她干脆利落地转身，高跟鞋的声音再次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

　　苏清禾一步步，从容不迫地远离了他的视线。

　　江寻僵在原地，握着那张残留着她指尖温度和独特香气的纸巾。

　　掌心滚烫，被她触碰过的位置更是像被烙印了一般。

　　他看着她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通道尽头。

　　江寻一贯以来的从容与掌控，再一次在苏清禾的影响下出现了清晰的裂痕，眼底翻涌着几乎要压制不住的情绪风暴。

　　半晌，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纸巾，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低笑了一声。

　　“被反将一军了呢……”

　　*

　　苏清禾走出体育馆，晚风带着凉意拂过她的脸颊，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隔着纸巾触碰肌肤的微妙触感。

　　她坐进车里，没有立刻发动引擎，只是透过车窗，望向体育馆的方向。

　　方才通道里的那一幕在她脑中回放——

　　他骤然深邃的眼神，滚动的喉结，以及最后握住纸巾时，掌心传来的灼热温度。

　　很好，这一回合，她扳回一城。

　　不过，江寻好像比她想象的更能忍。

　　手机震动，是林薇发来的语音消息，背景音嘈杂：

　　“怎么样怎么样？苏大主持人，现场感受如何？”

　　苏清禾戴上耳机，按下通话键，电话接通，耳机里传来林蔚兴奋的声音：

　　“怎么样清禾，结束了？江寻那小子今天有没有当场给你表演个原地爆炸？”

　　“爆炸？他要是那么容易炸，就不是江寻了。”

　　苏清禾语气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棋逢对手的兴味。

　　“哟？”林薇的语调立刻扬起，“听这口气，是交手了？战况如何？”

　　“小胜一局。”苏清禾轻描淡写，

　　“不过，对手很沉得住气。”

　　“啧啧，早说了！他憋了三年的大招，能让你随便破了？”林薇的声音带着了然，

　　“他现在就是跟你玩心理战，放长线，钓你这条美人鱼呢！”

　　苏清禾微微蹙眉。

　　“这小子倒是学聪明了，知道你就吃这套。”

　　林薇继续说道，

　　“你苏清禾什么时候怕过挑战？他越是这样若即若离，你就越是想跟他分个高下。”

　　被闺蜜说中，苏清禾沉默了片刻，车窗上倒映出她微微抿起的唇。

　　“哦对了，有个消息，”林薇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微妙，

　　“我刚听说，江寻好像明天要去南城出差。说是去谈个重要的合作项目，估计得几天。”

　　出差？

　　在这个节点？

　　苏清禾眸光微闪。

　　是巧合，还是他新一轮的“以退为进”？

　　“知道了。”她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喂，你俩这高手过招，看得我都心痒痒了。”林薇笑道，“他这一走，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苏清禾指尖轻轻敲击着方向盘，唇角浮起极淡的笑意。

　　“不怎么办。”她对着话筒，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与自信，

　　“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顿了顿，她补充道，像是说给林薇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看谁，先想起谁。”

　　电话那头，林薇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心领神会的轻笑。

　　挂断电话，苏清禾发动了车子。夜色渐渐笼罩城市，车流如织。

　　她透过后视镜，最后看了一眼那座依旧灯火通明的体育馆。

　　江寻，你想玩心理战？

　　很好。

　　她踩下油门，眼神清亮而坚定。

　　那我们就看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