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称臣》槐序初二

2、第二章

　　御都公寓二十八层，阳光透过宽大明亮的落地窗，在地板上铺开一片暖金色的光晕。

　　苏清禾慵懒地蜷在沙发里，手边是一杯渐冷的咖啡，几本摊开的专业资料散乱地搁在茶几上。

　　回国三天，时差带来的混沌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清醒。

　　这几天她刻意让自己忙碌着——

　　日日探望父母，应付推不掉的社交饭局，提前去台里熟悉环境，准备入职事宜。

　　新居也因此依旧维持着“半开封”的状态，墙角几只未拆的纸箱，和主人的一些心事一道，被刻意搁置在一旁。

　　而之前忙碌时无暇细想的人，此刻在静谧中终于浮上心头。

　　江寻……

　　除了那条公事公办的邀请信息，再无任何动静。

　　太奇怪了。

　　苏清禾无意识地用指尖轻叩杯壁，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她记忆中的江寻，执拗热烈，绝不会对她三年前的突然拉黑、不告而别，如此轻描淡写。

　　她又想起三年前的那一晚，江寻眼神里的炙热，让她心慌意乱，不得不选择逃避。

　　是真的长大了，成熟大度到不再计较了？

　　现在这份过分的平静，不免让苏清禾开始产生怀疑。

　　或许，一直以来是她大惊小怪了。

　　江寻那时候，说不定也没有其他意思。

　　就算有，现在的他可能也早已将之前的那些过往，彻底翻篇。

　　这个认知让苏清禾松了口气，却又隐隐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爽。

　　手机在静谧中突兀响起，屏幕上跳动着“妈咪”二字。

　　“清禾，在公寓吗？”

　　苏母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温柔笑意，

　　“小寻一早送了份资料过来，说你过几天校庆解说可能用得上，我让司机给你送过去了。”

　　听到母亲的话，苏清禾握着手机的手指无声收紧。

　　阳光落在她冷白的脸上，映不出丝毫波澜。

　　“他……”

　　她顿了顿，声音平稳得听不出异样，

　　“怎么没直接联系我？”

　　“哦，他说怕打扰你倒时差，让你先好好安顿。”

　　母亲语气自然，透着些许赞赏。

　　“你说这孩子，从小做事就体贴周到。资料是他亲自整理的，说是帝都大学近几年的发展情况和几位运动员的详细档案，怕你离校久了，细节上生疏。”

　　怕打扰？

　　还是……心里有鬼、不敢见她？

　　苏清禾冷笑。

　　她不动声色地应下，挂了电话。目光投向窗外，琥珀色的眼瞳里沉淀着衡量。

　　她向来不喜欢这种悬而未决的感觉，更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

　　江寻如果是以退为进，这一招倒是玩得漂亮。

　　很好，江寻。

　　她在心里默念，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我们走着瞧。

　　*

　　几天后，帝大百年校庆的氛围愈发浓烈。

　　比赛当天，苏清禾的车刚停稳，那股混合着青春朝气与学府底蕴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她推门下车，香槟色真丝连衣裙的裙摆被微风带起一道优雅的弧度，阳光眷顾地在她周身勾勒出浅金色的光晕。

　　几乎是在她现身的瞬间，空气便微妙地凝固了一瞬，随即涌来更汹涌的声浪。

　　“是苏清禾！央台的苏清禾！”

　　“天，这气质绝了……”

　　“听说江少主动去请的，真有面子。”

　　“啊，他们认识啊？”

　　“谁知道，感觉关系不一般呢……”

　　“你还别说，他俩站一起得是什么画面啊……”

　　细碎的议论如潮水般涌来，又在触及她平静目光时悄然退去。

　　那些年轻面孔上洋溢着纯粹的兴奋，底下藏着几分隐秘的、看戏般的期待。

　　苏清禾不禁莞尔，心想真是青春正好，连八卦都带着天真烂漫的气息。

　　她面容沉静，唇角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在工作人员引导下走向解说席。

　　高跟鞋叩击地面，发出清脆而沉稳的声响，每一步都走在自己的节奏里。

　　日光晃眼。她微微眯起眼，抬手在眉骨处搭了个凉棚，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喧闹的赛场，然后定住。

　　就在那片被光影切割的篮球场边，一个穿着红色球衣的高大身影正背对着她热身。

　　起跳，腾空，手腕下压——

　　篮球划出完美弧线应声入网。

　　每一个动作都舒展到极致，充满力量的美感。背肌绷紧的刹那，单薄的球衣清晰勾勒出贲张的肌肉线条，散发着不加掩饰的野性魅力。

　　仿佛心有灵犀，在篮球离手的瞬间，他流畅的动作有了微不可察的停顿。

　　足跟落地，他转过身。

　　顷刻间，周遭所有的喧嚣、飘扬的彩旗、甚至刺目的阳光，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尽数按下。

　　江寻的目光，穿透所有鼎沸人声，像经过精密校准般，精准、直接、不容置疑地，牢牢锁定在她身上。

　　他一步步向她走来。

　　恍惚间，她似乎在他眼里看到一种沉淀已久、此刻又重新沸腾起来的炽热。

　　像在荒原上蛰伏了整整一个冬季的猎手，终于等到他唯一的猎物。

　　苏清禾感觉自己的呼吸，在那一刹那，被他眼中翻涌的黑色漩涡攫住。

　　但等她再望去，江寻眼底只剩一片温和笑意。

　　他来到了她面前，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

　　“学姐，感谢你的到来。”

　　“真是荣幸。”

　　说完这话的江寻在想，

　　他终于……

　　来到了她的面前。

　　*

　　简短寒暄后，比赛即将开始。

　　苏清禾在解说席落座，熟练地调试设备、翻阅资料，迅速进入状态。

　　开幕式后，比赛正式开始。

　　她的解说流畅精准，时而犀利点评，时而妙语连珠，很快掌控全场节奏，将气氛不断推向高潮。

　　无论是复杂的战术分析，还是运动员的精彩瞬间，她都能用最生动专业的语言呈现，引得观众席不时爆发出掌声和欢呼。

　　然而，在那份游刃有余之下，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余光始终能捕捉到场上那个红色的、存在感极强的身影。

　　他奔跑、拦截、跃起投篮，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全场视线，也若有若无地牵动着她的心弦。

　　他的动作总能与她的解说内容相呼应，仿佛隔着人群进行一场只有他们两个人能懂的无声对话。

　　这种心照不宣，让她感受到一丝久违的悸动。

　　中场休息的哨声响起，苏清禾摘下耳麦，准备去休息室补妆。

　　刚起身，便被闻讯赶来的学院领导和昔日老师围住。

　　“清禾啊，解说得太好了！不愧是我们帝大的招牌！”

　　“赵老师要是在，不知道得多高兴！”

　　“是啊，老赵前几天还念叨，说可惜在外地开会，只能错过你的精彩解说了。”

　　“赵老师？”苏清禾捕捉到关键信息，脸上笑容不变，心下却是一动，

　　“是啊，没能见到赵老师，我也很遗憾。还要感谢老师委托江寻来邀请，我才能有机会在校庆这种盛大日子回来。”

　　她语气自然，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

　　然而，几位老师脸上却掠过一丝茫然。

　　“他的委托？”一位与赵老师私交甚好的副院长扶了扶眼镜，笑道，

　　“老赵出差前还在遗憾，说这次校庆没关心到，事都直接交给学生会和筹备组了，就连得知你要来也是最近的事。我倒是听说，是江寻主动向学校提出能把你请来。”

　　另一位于老师也点头附和：

　　“对对，当时我也在办公室，江寻可是立了‘军令状’，说一定有办法让你点头。我们还好奇他用了什么妙招呢。”

　　这番话如同细密的冰针，轻轻扎进苏清禾的心尖。她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指尖却不自觉地蜷缩。

　　保证？立军令状？有办法让她点头？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赵老师的“再三嘱托”，从头到尾，都是江寻主动请缨，利用了她对恩师的敬重，编织了一个让她无法拒绝的理由，请君入瓮。

　　一股被愚弄的怒意悄然升腾，但在外人面前，她只是眼睫微垂，再抬眼时已是一片云淡风轻：

　　“原来是这样，可能是我误会了。不过江寻学弟……确实很有心。”

　　她找了个借口脱身，走向相对安静的后台通道。心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阵阵。

　　他不仅算计了她，还算计得如此不动声色，甚至赢得了所有人的称赞。

　　刚走到通道转角，手腕却被人从后面轻轻攥住。

　　熟悉的雪松气息混合着刚运动后的蓬勃热气，瞬间将她笼罩。

　　苏清禾脚步一顿，没有立刻回头。

　　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灼热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几乎要烫进她的血脉。

　　“清禾姐。”

　　江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运动后的微喘，低沉而富有磁性，敲打在她的耳膜上，

　　“解说很精彩。”

　　苏清禾缓缓转身，动作优雅地抽回自己的手。她抬眼，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眸。

　　“比不上江少运筹帷幄精彩。”

　　她红唇微勾，语气轻柔，却字字带着锋利的棱角，

　　“我不过是你棋盘上的一步棋。”

　　江寻闻言，非但没有丝毫被戳穿的窘迫，眼底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是终于等到猎物踩中了最关键的那个机关。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墙角的阴影里，强烈的男性气息压迫感十足。

　　“兵不厌诈，学姐。”

　　他低头，目光落在她微微起伏的胸口，又缓缓移回她强作镇定的脸上，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

　　“不然，我怎么请得动你？”

　　他的坦然承认，比任何辩解都更具冲击力。

　　苏清禾感觉自己的心脏在他灼灼的注视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她讨厌这种被他掌控节奏的感觉。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视线，不肯示弱，

　　“把我骗来了，然后呢？”

　　江寻的指尖轻轻拂过她颊边的一缕碎发，动作亲昵得逾越，眼神却冷静：

　　“然后？”

　　他顿了顿，两个字清晰无比地砸在她的心尖上：

　　“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