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称臣》槐序初二

1、第一章

　　飞机穿透厚重的云层，机身传来一阵轻微的颠簸。

　　舷窗外，被夕阳浸染成金红色的云海如潮水般退去，大地的轮廓在视野里渐次清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逼近感。

　　苏清禾拉下真丝眼罩，露出了她那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

　　冷白玉般的肌肤在机舱柔光下泛着细腻光泽，微卷的栗色长发松散地披在肩头，衬得那双琥珀色的眼瞳愈发深邃。

　　她轻轻按了按微微发胀的太阳穴。十三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即便是头等舱，也难免带来疲惫。

　　然而，比身体更先一步苏醒的，是一种近乡情怯的复杂心绪。

　　三年了。

　　她终究还是回到了这片土地。

　　随着一声巨大的震动，飞机已经降落，广播里传来机长平稳的播报。

　　她偏头望向窗外，交错延伸的跑道和规模宏大的航站楼清晰可见，规整、冰凉，带着一种熟悉的、不容置疑的秩序感。

　　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舷窗上划过，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雾痕。

　　三年时间，足以让她从一个初出茅庐的传媒毕业生，成长为聚光灯下游刃有余的体育主持。

　　凭借过硬的专业素养、快速精准的临场反应，以及……观众戏称的“那么一点恃美行凶”，她顺利在层层竞争中获胜，签约央台。

　　此刻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西装，即便经历长途飞行依然保持着得体的优雅，那是经年累月在镜头前淬炼出的风度。

　　她也早已习惯掌控节奏，习惯成为焦点。

　　重回帝都这片生养她的土地，重回哪些她曾试图远远抛在身后的过往羁绊。

　　苏清禾深吸一口气，将眼底最后一丝波动敛去，重新戴上那副冷静自持的完美面具。

　　婉拒了试图加她微信的空少，她踏出飞机，正式开启未知的新旅程。

　　手机开机，连上网络，提示音便接二连三地响起。工作群的未读信息，朋友同事的欢迎问候……

　　她快速滑动屏幕，目光却在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上定格。

　　“清禾姐，冒昧打扰。我是江寻。赵老师再三嘱托，此番校庆篮球赛解说，非您这位得意门生镇场不可，不知学姐能否拨冗赏光，为母校百年庆典添彩？”

　　信息措辞得体，礼貌周全，甚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属于晚辈的谦逊。

　　江寻。

　　这个名字像一柄精准的钥匙，轻易打开了记忆的锁。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不疼，却带着绵长的酸麻。

　　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联系她。在她决绝地拉黑所有联系方式之后。

　　赵老师的面子，她不能不给。于公，赵老师对她有点拨提携之恩；于私，老人家慈祥关爱，她一直感念于心。

　　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片刻，她回了言简意赅的六个字：“时间地点发我。”

　　几乎是在信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对方的回复就弹了出来。

　　详细的时间、地点、活动流程，甚至附上了负责对接的学生干部联系方式，安排得滴水不漏。最后，跟着一句：“恭候学姐大驾。”

　　公事公办的语气，挑不出任何错处。

　　苏清禾轻轻摩挲着手机边缘，屏幕上倒映出她唇角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江寻。

　　长大了。

　　取行李，过关，一切顺利。

　　当她推着行李箱走出抵达大厅，晚风裹挟着帝都特有的干燥气息扑面而来，这一刻她才真切地意识到——

　　她回来了。

　　*

　　家里的司机早已等候多时。

　　"行李直接送御都，我先回老宅见爸妈。"

　　车辆汇入绵延的车流，窗外熟悉的街景一一掠过。

　　半小时后，车子缓缓驶入那片她从小长大的别墅区。

　　越是靠近，脚步越是略显迟疑。

　　当年她近乎任性地远走他乡，三年间以学业工作为借口不曾归来，尤其是对一向宠爱她的父母，心底不是没有愧疚。

　　深吸一口气，她按响了门铃。

　　门几乎是应声而开，随之出现的是她的母亲林婉星。

　　年过五十的苏母保养得宜，一身墨绿色真丝长裙衬得她气质温婉，只有眼角的细纹悄悄诉说着岁月的痕迹。

　　“清禾！”

　　苏母的眼眶几乎是瞬间就红了，上前一步紧紧抱住她，声音带着哽咽，

　　“你这孩子，总算知道回来了！让妈妈好好看看……”

　　感受着苏母温暖的怀抱和熟悉的馨香，苏清禾一直紧绷的心弦松弛了些许，鼻尖也有些发酸：

　　“妈，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苏母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眼里满是心疼，

　　“瘦了，在国外肯定没好好吃饭。”

　　这时，她的父亲苏知遥也从书房走了出来。

　　他穿着深灰色的套装，挺拔的身姿依旧保持着军人的风骨，灰白的鬓发整齐地梳向脑后，锐利的轮廓在看见女儿时柔和下来：

　　“回来了。”

　　“爸。”苏清禾轻声唤道。

　　“快进来，别在门口站着。”

　　熟悉的气息让她彻底放松下来。

　　苏清禾自然地弯腰换鞋，随口问了句“我哥呢？”

　　“去江城出差了，让我向你告罪。”

　　一家三口围坐在客厅，苏母关切地询问着她这三年在国外的生活，工作是否顺利，身体如何。

　　苏父话不多，偶尔插上一两句，大多是关于她职业规划的现实考量。

　　晚餐是苏父亲自下厨做的，都是她爱吃的菜。饭桌上，气氛融洽。

　　苏清禾提起帝大校庆运动会邀请她做解说的事，苏母笑着对苏父说：

　　“还是小寻有办法，能把她请动。”

　　苏清禾夹菜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低头默默咀嚼。

　　饭后，又陪父母聊了一会儿天，苏清禾以倒时差和明天还有工作为由，起身告辞。

　　坐进车里，她长长舒出一口气。

　　与家人团聚的温暖是真的，但父母不知道三年前她和江寻发生了什么，有些话也不好说。

　　她甩甩头，暂时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抛开。手机震动，是闺蜜林薇发来的信息：

　　“苏大小姐，落地了也不第一时间召见？老地方，一杯‘解乡愁’，速来！”

　　看着屏幕上的文字，苏清禾脸上露出了回国后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

　　*

　　“阑珊”酒吧，一如既往的安静有格调。舒缓的爵士乐流淌在空气中，灯光昏黄暧昧。

　　苏清禾到的时候，林薇已经坐在了老位置。

　　她顶着一头新染的红色短发，穿着不对称设计的黑色上衣，夸张的金属耳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整个人像一团跳跃的火焰。

　　看到苏清禾，她夸张地张开手臂：“欢迎回国，我的大主持人！”

　　苏清禾笑着和她拥抱了一下，在她对面坐下，点了一杯威士忌。

　　“快说说，资本主义的水土有没有把我们苏女神养得更娇艳？”林薇挤眉弄眼，精心描绘的眼线让她看起来灵动又狡黠。

　　“少贫。”苏清禾嗔了她一眼，环顾四周，“这里倒是没怎么变。”

　　“地方没变，人可是变了不少。”林薇意有所指地笑了笑，凑近些，压低声音，“尤其是……某些人。”

　　苏清禾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哦？谁啊？”

　　“还跟我装？”林薇白了她一眼，“江寻啊！你现在回来，能躲过他？”

　　再次从闺蜜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苏清禾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她抿了一口酒，酒液的醇厚与苦涩在舌尖交织：

　　“他……现在怎么样？”

　　“你是不知道，江寻这小子，现在可是帝都圈子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林薇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夸张。

　　“顶着江家少爷的名头认祖归宗，雷厉风行，把他爸留下的那几个老顽固收拾得服服帖帖，愣是在江氏集团站稳了脚跟，现在差不多算是实际掌权了。”

　　她顿了顿，眼神里带着八卦的光芒：

　　“事业风生水起，感情生活更是万众瞩目。你知道他现在被多少人盯着吗？名媛闺秀、当红小花……都想往他身边凑。”

　　“不过这小子倒是懂事，身边干干净净，没见跟哪个女人真的走近过，对外一律宣称专注事业。可越是这样，那些女人越是疯狂，都幻想自己是能让他破戒的那个特殊存在。”

　　苏清禾静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杯壁。

　　脑海中是记忆里那个眼神清澈的少年，再到三年前那晚他燃烧着火焰的眼。

　　现在他不再是“苏寻”，而是真正掌控自己命运、也足以影响很多人的“江寻”。

　　“而且，”林薇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语气带着一丝玩味，

　　“我总觉得，他这几年拼了命地往上爬，除了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说不定……还有别的动力。”

　　林薇意味深长地看着苏清禾：“你要回来的消息，他肯定早知道了。今天还主动替老师请你去解说……”

　　“清禾，我有种预感，你躺回国恐怕不会太平。”

　　苏清禾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复杂的口感从喉咙一路灼烧到心底。

　　她抬眼，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我知道。”

　　她轻声说，像是在回答林薇，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平静？

　　从她决定回来的那一刻起，从江寻发出那条邀请信息开始，她就没指望过平静。

　　她只是不知道，他安排的这场“请君入瓮”，究竟想要一个怎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