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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计成 ...

  •   是夜,淑妃再次乔装打扮来到凤仪宫。
      夜色寥寥,宫中十分寂静,唯余更漏声。
      “皇上今日这家宴,真是‘其乐融融’的好戏啊!”
      淑妃草草行了个礼,唇角勾起,语气嘲讽“此刻皇后娘娘想必是寝食难安吧?宫防之权交给德妃那个武夫之女,岂不是指着鼻子骂皇后管理不善吗?臣妾当真替娘娘委屈呢!”
      皇后仍旧是白日那身宫装,长发随意挽着。她坐在主位上,手边是一杯冷掉的茶。
      皇后毫不在意,轻笑一声“妹妹何必说的如此难听?皇上圣断,自有其道理。倒是妹妹族中子弟若行得正坐得直,又何须皇上斥责?”
      淑妃神色一滞,面色不豫。
      昨日早朝,皇帝直接点破陈氏子弟仗着家中权势贿赂主考官,不仅当众撤销陈氏子弟的功名,降了她父亲和几个兄弟的官职,还下旨糊名誉录,由翰林院和都察院共同监督。
      此事一出,陈老太爷气得砸了个珍藏许久的珍品。
      淑妃脸色更加难看。
      这些年陈家在朝中青黄不接,就指望科考能多派几个人进入官场,如此一来,简直是奇耻大辱。
      “姐姐还要与我逞口舌之快?皇上何意,已是人尽皆知,今日能断我陈家科考路,明日便能寻个由头动你夏家的根基!我们何须在这里互相倾轧?”
      皇后淡淡一笑“本宫自然明白,皇上只不过因为康贵嫔一事敲打而已,朝中之事你我二人无从干涉,为今之计,只能尽快打下康贵嫔腹中胎儿。”
      淑妃脸色缓和下来“妹妹已找到一擅临摹之人,剩下的便看姐姐的了。”
      皇后微微颔首“妹妹不必担心。你我二人已是一条船上的,本宫定会妥善处理。”
      “妹妹自然相信姐姐。”淑妃起身行了个礼。
      *
      不久之后。
      半夜,漪兰苑一阵喧闹,仆人太医进进出出,天微微亮,六宫嫔妃皆知康贵嫔动了胎气,不慎滑胎了。
      *
      夏时婉还未一无所知,皇后一早便召她去正殿,只是等待了快半个时辰都不见皇后驾临,她只得静静候在殿中。
      又等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皇后才匆匆踏入殿中。
      今日她穿得更为简朴,头上一丝装饰也无,面容疲惫,眼下都是青黑。
      辜嬷嬷扶她坐下,而后在身后替她揉揉太阳穴。
      皇后双目紧闭,微微倚靠在扶手上。
      夏时婉不经意看了一眼,而后迅速低头行礼请安。
      “起来吧,赐座。”皇后声音沙哑,并未睁眼。
      夏时婉谢恩坐下,猜测皇后今日意图。
      观皇后衣着素静,面容憔悴,不着任何装饰,想必是为了向皇帝请罪,说明后宫一定又出事了。
      夏时婉垂眸。
      难道是康贵嫔……
      下一刻,皇后缓缓开口,声音复杂“康贵嫔……滑胎了。”
      夏时婉心头一跳,双手不自觉攥紧。
      竟然真的将胎儿……
      她神色复杂地看向皇后。
      虽然知道皇后此举是为了捍卫后位的尊严和夏家的荣耀。
      可夏时婉仍不可避免地觉得一丝恐惧。
      如此风轻云淡地说出来,仿若只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可实际上,那是一条命。
      夏时婉想起康贵嫔平日里张扬的模样,不禁唏嘘,也不知她现在是什么心情。
      虽说她早已猜测皇后定会下死手,但听骤然听闻她失去孩子,还是觉得十分难过,于母亲而言,天下最痛苦的无非丧子之痛。
      还有那个无辜的胎儿,终究丧命于宫中争斗,只不过是一个牺牲品而已。
      夏时婉心下叹了口气,神色恹恹。
      此时,皇后又开口了,饱含疲惫“本宫和淑妃一起谋划的。你认为皇上上会知道吗?”
      说着,她缓缓睁开眼,目光越发锐利。
      夏时婉猝不及防同她对视,整个人不禁呆愣住。
      皇上……皇上想必是知晓的吧,否则他也不会在得知康贵嫔有孕便直接晋升。
      难道说……
      皇后轻轻一笑,语气嘲弄“康贵嫔会滑胎虽说是淑妃设计让她受惊以致胎气不稳,可她闻惯了麝香,根基本就不稳,滑胎是早晚的事。”
      夏时婉眼看着皇后继续吐出如耳边惊雷的话语。
      “你猜猜她宫里为何有麝香?”皇后目光全然落在夏时婉身上,脸色染上一抹同情“是皇上啊!”
      夏时婉蓦然瞪大眼,有些不可置信。
      “皇上,他虽然是后宫所有女人的丈夫,可是他更是一个君王,他的心中只有龙椅与江山。”
      皇后抬手,直指窗外乾清宫的方向“任何东西,哪怕是他的骨肉,只要不利于朝堂稳定,不利于他安坐龙椅,他都要一一除掉!”
      “你仔细想想,皇上登基这么多年,可后宫子嗣仍然如此微薄是为何?是皇上不愿嫔妃,尤其是世家嫔妃诞下子嗣,以免各世家于东宫之位博弈,他不愿再受世家桎梏。康贵嫔有孕,她母家恃宠而骄,觊觎权位,甚至暗中结党营私,皇上自然不悦。寒门是他手中的一把刀,他怎会允许这把刀反割伤自己?”
      皇后悠悠叹了口气“本宫出手的确是为了维护夏家,可你以为,若没有皇上暗中默许,会这么轻易?他早就清楚,康贵嫔闻多了麝香,身子已经伤了,很难平安诞下子嗣,于是他眼看着本宫和淑妃出手,一面彻底毁了这把过于锋利的刀,一面借此打击夏、陈两家。”
      夏时婉被皇后扔下的一句句重弹砸得回不过神来。
      “知道本宫今日为何召你过来吗?”皇后脸色和缓下来,语气威严。
      夏时婉不禁咽了口口水,轻轻摇头。
      “锦瑶的事你都知道了吧。”皇后皱眉“自她入宫以来,本宫对她寄予厚望,可她实在……本宫实在担心日后她一人能否应付尔虞我诈的宫中生活。所以——”
      皇后话头突然停了下来,凤眸直直望向夏时婉 “本宫要你陪伴在她身边,辅佐她,让她成功获得皇上宠爱甚至诞下皇子。你明白吗?”
      夏时婉朱唇微启,唇瓣上皆是齿痕。鸦睫微微颤抖,声量极小,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和疑惑“……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原想让你也侍奉皇上。”
      皇后将夏时婉骤然握紧的双手看在眼里,不动声色道:“可惜本宫思虑良久,你不适合入宫。皇上喜欢丰神绰约的女子,你太过清瘦,想必也入不了皇上的眼,更何况你比锦瑶谨慎伶俐,用作嫔妃却不得圣宠实在浪费。”
      夏时婉看着皇后,眼底闪过一丝凄切。
      到底也是一颗棋子罢了。
      “本宫要你日后勤勉修习,不论是六宫庶务还是前朝动向,你皆需用心体悟,仔细钻研。本宫会亲自教导你,让你成为锦瑶最得力的助力。你可明白?”
      夏时婉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涩然。
      她终究无法握住自己的命运,要受人摆布,成为他人手中的棋子,按心愿放在她原不想去的位置。
      夏时婉暗暗攥紧袖中的手指,指甲陷入掌心,带来一阵清晰的痛感,也让她缓缓清醒过来。
      眼下她无力摆脱,只得顺势而为。况且,与夏锦瑶注定要被推上风口浪尖、一生困于宫墙之内的命运想比,她已幸运许多,或许有朝一日会有出宫的机会。
      夏时婉定下心神。
      皇后需要她的辅佐,那她便好好做,努力向她证明自己的价值,待夏锦瑶成功获宠、诞下子嗣站稳脚跟之后,或许她便可以以功成身退为由,求一个放出宫的机会。
      她再次抬眼,眼中的惊惶已散去大半,剩下认命般的平静。
      夏时婉站起身,朝皇后深深行了一礼“臣女明白,定竭尽所能,勤勉修习,不负娘娘期望,辅佐锦瑶姐姐,稳固夏府荣光!”
      皇后垂眸看着她跪伏在地上的弱小身躯,低眉顺眼,脖颈白嫩细腻,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你起来吧。”
      皇后神色温和,偏头示意身旁的辜嬷嬷,辜嬷嬷立刻会意,从内室取来一本不算太厚的账册。
      “你既然已经明白,那便从眼下做起。”
      皇后命辜嬷嬷将账本送到夏时婉手上“这是近半年来,宫里一些嫔妃并掌事太监、宫女的份例录档,本宫觉着内里有些不实之处。”
      她以右手支头,缓缓打了个哈欠“你心思缜密,去细细梳理一遍,看看可有超支、短缺等不合规制之处。尤其是那些不得圣宠的低位嫔妃,更要留心。”
      “是,臣女遵命。”夏时婉感受手中账册的份量,语气有些微涩然。
      *
      几日后,天色有些阴沉,宫墙内的风带着一股湿冷的寒意。
      夏时婉抱着账本,从内务府库房出来。
      皇后交代的这个差事,她做得极为小心仔细,不仅核对了所有数目,还将疑点之处誊抄下来,做好标记。
      李嬷嬷跟在她的身后伺候。
      此时开口道:“小姐,可是要回宫向娘娘回禀?”
      夏时婉摇摇头“待我回去再核查一遍再向皇后娘娘禀报吧。”
      李嬷嬷应下,指了指一旁较为偏僻的宫道:“小姐不若走这条路吧,这条宫道连接冷宫,所经过之人稀少,您到底是未出阁小姐,若是人多冲撞了便不好了。”
      夏时婉偏头瞧了眼宫道,倒并未多想,依言转道。
      正当两人穿过一道月亮门,踏上一条相对宽敞的宫道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沉稳而规律的脚步声,以及太监们压低嗓音的提醒声。
      夏时婉猛地停下脚步,抬头望去,只见明黄色的仪仗已在数十步外,皇帝的轿撵正不疾不徐往这边行来。
      轿撵上那刺目的明黄色身影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越发威严。
      现在掉头已来不及,不远处已有零星几个宫人跪伏在地上。
      夏时婉立刻侧身退到宫道最边缘,捏紧怀中的账本,深深跪了下去。额头贴上已生了些杂草的宫道上,她听见自己的心跳非常快,便屏住呼吸,努力降低存在感。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能感觉到那庞大的队伍从自己身后缓缓经过。空气仿佛格外稀薄,夏时婉甚至有些喘不过气。
      她没有用余光扫视,甚至不敢眨眼,只能看见眼前朱红宫墙上细细的纹路和自己因用力而泛白的指尖。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片刻,那令人心悸的威压终于过去,脚步声缓缓消失在宫道的另一端。
      夏时婉依旧保持着跪伏的姿势,直到李嬷嬷率先起身,将她扶起。
      夏时婉有些踉跄地站起身来,方才有些仓惶,膝盖不小心磕着了,此刻传来一阵细细的疼痛。
      她却似乎浑然不觉,只是下意识偏头追逐着越来越远的明黄色身影。
      皇后的话语蓦然在耳边响起:
      “……是皇上啊!”
      “任何东西,哪怕是他的骨肉,只要不利于朝堂稳定……他都要一一除掉!”
      一股寒意猝不及防地从脚底窜上脊梁,夏时婉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那个一念之间就可以夺走任何人性命的主宰,一面给予一个女人无上的荣宠,一面又默许断送她腹中骨肉的生机。
      如此残忍,如此无情,又怎会对旁人有丝毫真情?
      而她和夏锦瑶都将成为一颗棋子,夏锦瑶将会付出一切,献祭般地换取夏家未来的荣耀,那她呢,她将要献出什么?
      在世家与皇权的这场对弈中,她又能否全身而退?
      *
      漪兰苑内。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不散的血腥气与药味,即使熏了香也压不住那股子颓败气息。
      萧执均踏入内室时,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他抬手挥退了想要通传的宫人,独自走到床榻边。
      康贵嫔躺在层层锦被中,面色惨白如纸,往日娇艳明媚的脸庞像是枯萎的花朵,只剩憔悴。
      她原本失神地望着账顶,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眼珠缓缓转动,看见一旁明黄色身影时,眼泪掉的越发凶了,挣扎着想要起身。
      “皇上……”康贵嫔声音嘶哑微弱,带着一丝颤抖。
      “躺着吧。”萧执均声音算得上温和,缓缓在宫人搬来的紫檀木椅上坐下,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身子如何,太医怎么说?”
      康贵嫔痛苦摇头,眼泪洒落在枕头上,滴到那朵鲜红牡丹上。
      “臣妾……臣妾无能,未能保住皇子,求皇上恕罪。”她伸手想要如往常一般抓住萧执均的衣袖。
      萧执均却只平淡看了一眼,并未握住,而是替她拢了拢被角“事已至此,好生将养才是正经。”
      他刻意避开她泪眼朦胧的目光,语气平稳“你还年轻,子嗣……日后总会有的。”
      康贵嫔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随即,她鼓起最后的勇气,语气哀求“皇上,臣妾听闻前朝有人弹劾臣妾父亲,但父亲他对皇上是忠心耿耿,定是有人构陷……”
      萧执均眼里的一丝温和瞬间消失,他静静看着康贵嫔,看着她眼泪无声落下,看得她不住颤抖,连哭声都止住了。
      “康贵嫔,”萧执均语气冰冷“你如今首要之事是养好身子。前朝之事,不是你能过问的。”
      康贵嫔面如死灰,嘴唇颤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萧执均站起身“朕已吩咐太医院,用最好的药为你调理。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看床榻上的康贵嫔一眼,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间屋子。
      康贵嫔捏紧一截锦被,低声哀泣。
      一切都完了,孩子没了,皇上也不再宠爱她,就连父亲……
      突然,她面色一变,极度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床帐,憔悴的脸上焕发出点点生机,康贵嫔咬牙道“皇后,淑妃,都是你们,都是你们害了我,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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