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雾下的女孩》致滺

2、Chapter1

　　兰桂坊私人会所包厢里，筹码清脆的撞击声此起彼伏。牌桌旁，几个年轻男女玩得兴起时，一块劳力士金表就被随手押注，激起更高涨的起哄声。

　　浮光掠影间，被众人簇拥的虞绿微，笑意清浅，眼底却无一丝波澜，审度着这场纸醉金迷的每个人。

　　她既是局中人，又是旁观者。

　　定窑瓷白的肌肤，鼻梁纤细挺直，鸦羽般的长发被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在耳后，颈间那条价值不菲的翡翠吊坠，衬得她更为夺目。

　　七颗渐次缩小的玻璃种帝王绿，被极细的铂金丝线轻拢，沿着锁骨弧度精巧铺陈，周围点缀着细密的钻石，主石形如一滴凝固的碧色湖水，恰好落在锁骨的凹陷处，随着她呼吸微微荡漾。

　　从小到大，她收到的翡翠配饰，几乎全来自于母亲。在母亲看来，翡翠有着一种复杂、古老且充满谋略的东方智慧，也是她在对女儿进行“权力教学”的完美教具。

　　她轻晃着酒杯，微微侧首，观察对象由室内转向室外。

　　透过彩绘玻璃窗缝隙望出去，刚好看见德己立街转角那块巨大的霓虹招牌，红蓝交织的色彩在雨后的街面反射出迷离的光晕。

　　虞家最近很不太平，父亲大病初愈后，起了挑选继承人的念头，家里几房人开始蠢蠢欲动。不过他那几个儿子实在不成器，个个酒囊饭包，想从中挑个能人，都是天方夜谭，更何况是继承人。

　　即便如此，父亲也没想过他这个女儿。

　　对于父亲择男不择女的腐朽思想，虞绿微不甚在意。

　　母亲说过，人总会生老病死的。

　　一个注定要死的人，他能决定什么。

　　视线里突然闯入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抬头的瞬间刚好与她对视。

　　两人保持着原本的动作轨迹，隔着喧嚣彼此相望。

　　没有人发现他们的秘密。

　　他刻意放慢语速，无声地重复一句话，虽然看不清口型，但虞绿微知道。

　　待会见，大小姐。

　　她不由地发出一声轻笑，周围人见此，也纷纷顺着她的视线向外看去，窗外霓虹璀璨闪耀，街上形形色色的人没什么不同。

　　有人见虞绿微心情不错，笑着凑近，“Jade，姜少今晚来吗？”

　　话音刚落，房内好几道目光悄然瞟向虞绿微。这间屋子里，多的是为姜绍琛而来的人。

　　虞绿微斜睨了发问者一眼，眼神清澈锐利，瞬间戳破对方的意图。

　　发问者喉头一紧，指节泛白，瞬间噤声。他既想攀附姜绍琛，又怕得罪虞绿微，一时进退两难。

　　不过虞绿微没打算为难，垂眸轻呷一口酒，白兰地的醇香在舌尖徐徐弥漫，吐出两个字。

　　“你猜？”

　　答案虽未明说，可她神情里的淡定，已让众人心下了然

　　毕竟，在所有人的印象中，虞绿微和姜绍琛，始终形影不离。

　　虞绿微在英国留学期间，数次返港，只为陪姜绍琛出席宴会。

　　旁人都说，虞大小姐一刻都离不开姜大少爷。却不知，是姜绍琛执意要她回来，并附上不少的好处，才请得动大小姐。

　　若她拒绝，姜绍琛便会推掉所有邀约，第一时间飞抵英国，看她究竟在忙什么，一待，至少一周，许诺的好处也照给不误。

　　就在屋内喧闹声达到顶峰时，厚重的隔音门被推开，虞绿微眼风扫过门口。

　　不出所料，姜绍琛又不请自来了。

　　姜绍琛迈步进屋，剪裁精致的深色西装衬得他肩宽腰窄，浅棕色瞳孔在灯光下泛着琥珀光泽，黑发向后抓起，带着精心打理过的随意纹理，透出一股精致的痞气。

　　身后意外得跟着位穿着米白色套装的年轻女子，眼神怯怯地看着包厢内的人，像误入狼群的小鹿。

　　周围玩闹的声音瞬间低了几分，许多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三人身上。

　　姜绍琛无意介绍来人，入门就锁定虞绿微的位置。

　　自从上次在家宴上惹恼了她，自己被拒之门外半个月了。

　　今天刚得到消息，就立刻来找她。

　　虞绿微静坐在那，颈间映出幽幽绿影，如深潭中暗涌的漩涡，一不小心就会被吞噬其中。

　　姜绍琛视线在她身上巡弋，最终停在她指间。

　　那枚钻戒，正静静闪着冷光。

　　她终究戴回去了。

　　他松了口气，径直走过去，虞绿微只是倚在沙发里，等着他过来。

　　原本围坐在她身旁的公子小姐纷纷识趣地退开，为两人腾出独处的空间。

　　两人坐在一起，十分登对。

　　被晾在一旁的女孩，倒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看向姜绍琛的眼神带着楚楚可怜，可姜绍琛只顾着给虞绿微倒酒，根本不管她。

　　虞绿微掀眸看向女孩，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陈叔叔的千金Helen，刚从伦敦回来，陈叔叔托我们代为照应。”既不着痕迹地圆了场，也免去了旁人多余的猜测，“各位玩得尽兴。”

　　很快便有人喊Helen过去玩。

　　姜绍琛将倒好的酒，递给虞绿微。

　　四目对视间，虞绿微冲他挤出一个假笑，又瞬间面无表情，接过酒，一饮而尽。

　　姜绍琛被逗笑，想伸手揽住她的腰，却被推开。

　　他也不恼，反而低笑一声，凑近她耳畔，“别生气了，大小姐。”语气带着惯有的哄劝和讨好，向上次家宴的事情对她道歉。

　　虞绿微显然不想提及这个话题。

　　“姜绍琛，”她挽住他手臂，附耳靠近，肢体间流露着不言而喻的亲昵。

　　“半个月不见，一来就带麻烦？”

　　说话间，目光笑盈盈地扫过那位何小姐，点头致意，姿态优雅得体，却无声地划清了界限。

　　“吃醋了？”

　　虞绿微不语，表情温柔，手却悄悄摸向他的腰间。姜绍琛知道她要做什么，不仅不躲，反而将身体放松，方便她的小动作。

　　她指尖一拧，他眉峰紧蹙。

　　笑得越甜，手劲越大。

　　“疼，阿微。”

　　尾音混着一丝倒抽气的轻响，姜绍琛掌心覆上她手背，向她求饶。

　　虞绿微冷嗤一声，刚松手，却被姜绍琛按回腰间。

　　“你怎么知道她是陈保平的女儿，”姜绍琛带动她的手，在腰间轻揉着，“连她刚从伦敦回来的消息也一清二楚。”

　　“虞家和陈家正为地皮闹得不可开交，对家女儿回国，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虞绿微余光扫过他腕间那枚鸽血红宝石袖扣，是‘蚀心’系列的‘蝶栖’。

　　‘蚀心’系列没有选择商业发行，而是由颇具影响力的艺评人直接内推，亮相于今年香港佳士得的‘亚洲当代装饰艺术’春拍专场。最后，被一位神秘藏家以点天灯形式，全数拍下。

　　Jade一夜间声名鹊起，虞家也因此在社交场上声威大振，无形中为正在进行的商业谈判增添了筹码。

　　虞绿微眉梢微微一挑，“原来是你呀。”

　　“随便买买，哄你开心喽。”姜绍琛直视她，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口是心非的坏家伙。

　　除‘蚀心’外，她创作的其他作品，即使是残缺的半成品，最终都会被姜绍琛收入囊中。

　　太平山顶的婚房里，有一整层珠宝展厅，这里不纳外物，只陈列设计师Jade的作品。

　　姜绍琛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占有，维系着他对虞绿微掌控力的满足感。

　　“不揉了，手酸。”虞绿微抽回手。

　　她今天喝得有点多，随手将半杯残酒搁在桌上，身子一软，顺势偎进了姜绍琛怀里。

　　杯口处，残留着她的唇印，在勾着人心。

　　虞绿微见姜绍琛进门到现在，滴酒未沾，疑惑道：“你怎么不喝?”

　　“等会送你回去，危险。”姜绍琛将视线从酒杯移开。

　　他们独处的时候，他向来不喜旁人在侧，很多事情都是他亲力亲为。

　　虞绿微手肘轻轻撞了下对方小臂，声音压低，带着些试探。

　　“这位陈小姐回来，是要跟裴承晔联姻吗？”

　　“放心，陈家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姜绍琛回答得斩钉截铁。

　　他刚刚跟裴承晔打完电话，这小子现在是春风得意。

　　“看来你是知道什么，说说？”虞绿微忽然抬头，翡翠耳钉晃出细碎的光晕，诱人。

　　“裴承晔明天抵港，跟他回来的，还有他的心上人。”

　　姜绍琛的指尖捻住她的耳垂，那缕熟悉的Dior Poison气息缠绕而上，他卧房里同款的紫晶瓶，便是专为她准备的。

　　每次事后，她总喜欢在颈侧与腕间轻轻一喷，野莓缠绕着香草萦绕屋内。往往在她走后，姜绍琛闻着弥留的甜媚香，总会多做些手部动作，冲个冷水澡。

　　他对虞绿微，有着强烈的生理喜欢。

　　想到这，他低头想要索吻，却被虞绿微攥住下巴，顺带着轻拍了下脸颊，眉眼间全是警告。

　　她向来反感在私人场合上演亲昵戏码，更不愿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若是此时有公共媒体在场，她或许允许姜绍琛越界半分。

　　“聊天就聊天，别动手动脚的。我不喜欢。”

　　对于虞绿微的不喜欢，姜绍琛一向不做。

　　他就直勾勾地看着虞绿微的唇，拿起她刚刚放下的酒杯，不啜饮，只是覆上那抹残红。

　　虞绿微撇撇嘴，“怪癖真多。”

　　她继续刚刚的话题，眼里闪过一抹探究。“那位，不是被乔宁卿藏着嘛？”

　　“阿晔自然有他的手段。”温热的气息拂过她鬓角，“有些话不方便，我回家跟你说。”

　　虞绿微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勾，低声附和，“好。”

　　当年裴承晔看上了乔宁卿的好姐妹，仗着家世横行无忌，不择手段地将人控制在身边。乔宁卿知道后，要将裴承晔送入监狱，最后是两家长辈同时出面才得以摆平。

　　为保全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裴老爷子当夜就安排裴承晔来香港避祸。这个恬不知耻的混球，还问裴老爷子能不能带着那女孩一起走，气得裴老爷子给了他一巴掌，叫他赶紧滚。

　　乔宁卿直接和裴家闹翻，甚至退了与裴润的婚约，带着那女孩出国，至今都没有回来。这么多年，裴承晔几乎把欧美翻了个遍，连那女孩衣角都没找到。

　　至于，虞绿微为什么如此清楚，完全是因为姜绍琛在她面前，藏不住话。

　　这位雷厉风行的姜总，私下里不看财经要闻，专盯着花边小报看得津津有味，看完还爱凑到她身边咬耳朵，将各家秘闻抽丝剥茧，分析得头头是道。

　　尤其说到裴承晔的爱恨情仇，更是眉飞色舞。裴承晔要是知道自己被发小编排，会不会一枪崩了这个“叛徒”。

　　听多了裴承晔的故事，虞绿微对其的评价：

　　裴承晔，一个坏到骨子里的畜生。

　　现在竟然能把人带回来，这背后怕是牵扯更多。

　　不过，以裴承晔的偏执性格，裴何两家联姻根本不可能，哪怕是裴老爷子拿枪抵在他头上，裴承晔都不会同意。

　　对她来说，是件好事，起码不会影响虞家。

　　说不定，还会是她的跳板。

　　姜绍琛垂眸，端详着两人紧握的双手，两枚订婚戒在指间交错紧扣。

　　虞绿微左手指间那枚0.95克拉的汉考克红钻，价值88万美金。

　　姜绍琛佩戴的铂金素戒，款式相对低调简约，完全不是他的风格，但从未见他取下。

　　这枚戒指是虞绿微打造的第一款男戒。

　　两个家族的盟约，在灯光下闪烁着永恒的光泽。

　　“新界那块地皮，一定是虞家的。”

　　虞绿微听到后，没有一丝高兴，反而平淡地问出：“所以，你很想赢下那个赌约？”

　　姜绍琛骤然握紧她的手，戒指硌得人发疼。

　　她没有丝毫波动，就静静地看着姜绍琛，无声地跟他对峙着。

　　半月前在浅水湾别墅的家宴上，姜绍琛被两家长辈催烦了，借着酒劲和虞文耀定下的赌约。

　　若陈家拿下新界地皮，姜绍琛就要立刻和虞绿微结婚；若虞家拿下新界地皮，两人婚约则推迟一年，当时双方还按了手印立了字据。

　　虞绿微作为婚约的另一位当事人，没有人询问她的意见，事情就已经被敲定。

　　而她，对席间的一切未置一词。

　　家宴结束后，她被姜绍琛送回家。在浅水湾别墅外，两人缠绵的余温尚未冷却，订婚戒就被摔在姜绍琛脸上，虞绿微毫无留恋地下车回家。

　　此后半个月，姜绍琛用尽各种手段将戒指送回。

　　但每一次，都被原封不动地退回。

　　人见不到，东西送不回去。

　　姜绍琛已经准备用点手段，将

　　直到今天虞太亲手收回，那枚被女儿反复推拒的戒指。

　　虞绿微甩开他禁锢自己的手，“姜绍琛，是我嫁你，不是我妈咪。”

　　她重新戴回戒指，不代表消了气，暂时不想退婚而已。

　　只要她不高兴，这枚戒指，随时可以再取下。

　　若再想让她戴上，可没有这么容易了。

　　姜绍琛牵回她的手，一吻落在红钻。

　　他明白，这次哄人的诚意，在她这，还不够。

　　“诚意放在家里了，你去看看，一定满意。”

　　“你是有什么坏心思吧？”

　　虞绿微不相信，她可以什么都不做就拿到‘诚意’。

　　一个禁欲半个月的男人，不是那么容易满足的。

　　姜绍琛笑而不语，虞绿微狠狠地在他腰上又掐了一下。

　　“看来你真的想赢，下三滥手段都使得出来？”

　　虞绿微余光瞥向牌桌，陈小姐正被两个公子哥轮番敬酒，而姜绍琛的保镖就站在不远处，却视若无睹。

　　“你要借Helen逼陈家松口？”

　　Helen已然醉得靠在椅背上，身旁男人的手逐渐不安分起来。

　　“是陈保平那只老狐狸先动歪脑筋，攀不上阿晔，就将人塞到我车上。我也很无辜，阿微。”

　　姜绍琛面上装得楚楚可怜，可他骨子里的精明与狠戾，虞绿微比谁都清楚。

　　能跟裴承晔玩在一起，姜绍琛又算得上什么好人。

　　两个人同恶相济，一个畜生，一个恶种。

　　虞绿微睨了他一眼，转而朝姜绍琛的保镖吩咐，“打电话让陈生接人。”

　　“好的，虞小姐。”

　　那两人也识趣地离开，留陈小姐一个人在那。

　　“我的未婚妻，真好。”

　　虞绿微冷哼一声，反问：“这么好的未婚妻，准备什么时候娶？”

　　婚期，她等了三年，依旧悬而未决，如今还要再等一年。

　　她真的等够了。

　　如果他不愿意娶自己，她不介意换个联姻对象。

　　偏偏既不愿意履行婚约，也不愿退婚。

　　渣男一个。

　　“不如抓紧时间，把我娶回家。到时候Jade，就是你的私有物了，诚意也可以收回去。”

　　虞绿微想哄着他，尽快确认婚期。

　　双方家族施压都在她这，很烦。

　　更何况，迟迟定不下婚期，已经有点影响她了。

　　姜绍琛俯身，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精准地戳破她的谎言。

　　“婚后，这诚意怕是要源源不绝吧。”

　　“滚。”

　　忽然，他捧起她的脸，两人距离很近，四目对视间，虞绿微听见他说：

　　“阿微，你才不会做任何人的私有物。”

　　指尖轻轻从她脸颊，划向她颈间的翡翠，带着洞悉一切的笃定，缓缓道：

　　“只会他人，变成你的私有物。”

　　“心甘情愿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