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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2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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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天永的举动特别突然,李安很快反应过来将方珞一拉扯在了身边,眼神里备着警惕。很显然,他诡异的提醒倒像是一种威胁。
我们面对这位比较了解张兴村,隶属于保守派的老人,听着他那句不回去就会死的话,心里多少都会产生抗拒。
抗拒他莫名其妙的点破,抗拒再重新回去面对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抗拒这些打破正常生活秩序的一切。
“如果你们要回去。”张天永瞟了眼戒备的李安,指了指隔壁那间休息室,“也请你们找到夺去他们二位壳的那位傀师,出了七天,他们便命不久矣。”
何所长:“老张,你这什么意思?他们真不是人了?”
“我刚进来的时候就瞧得仔细,这两人肤色泛白,眼圈紫青,印堂发黑,肢体举动像被牵制,整体上感觉被人吸取了精血。”张天永又掐着他两根手指,叹了口气,“是傀儡的相呐。”
他说完,我们都心知肚明,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唯有何所长,撑圆了双眼,不敢置信。
下午,我们离开派出所,开着车沿着土路往张兴村的方向赶。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带着视死如归的心情踏上了这条断头路。外面下着蒙蒙细雨,雨丝像灰白的针脚,将天空缝得密不透风。
不幸的是,车外的雨刷器坏了一边,发出“咔——吱——”的钝响,天空就像漏了墨,雨点斜斜劈在了挡风玻璃上,往前看的视线由于没有清洗,被撕得七零八落。
临走前,张天永还特意嘱咐,他会去提前联系仍然留在村子的那些保守派的人,让他们半路去接应我们。不过会来接应的并不是人,而是一条黑狗。如果听见它吠三声,就得跟着它走,那是保守派的人给指的路。
陆沉开车,李安坐在副驾,我和方珞一蜷缩在后座。她靠着我肩,捂住胸口,嘴里轻轻数数:“1、2、3……”
“怎么了?”我低声问。
“数天数。”她抬眼,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还剩三天,七十二个小时,四千三百二十分钟。突然知道自己只剩这么少的时间,死亡好像并没有这么可怕了。只是遗憾,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解决,还有些想做的,还没来得及去做。”
我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扬了扬嘴角让她别开玩笑,但笑得比哭还难看。
紧接着,陆沉的手机响了,听他的语气,应该是派出所的电话。他接到一半,忽然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指尖在扬声器边缘摩挲了一下,像在确认什么。
“何所长说……”他顿了顿,嗓子里滚过一声极轻的吞咽,“方警官带回来的那袋骨头碎片,有未火化完全的部分,验了,是白濯心的。”
他说话的时候没回头,只用后视镜看我。镜面被雨雾晕出一圈冷白的毛边,他的瞳孔在里头缩成两枚漆黑的钉。
听见这个消息,我本以为气氛会轻松许多,毕竟每隔十五年就要换人皮的傀娘头头,总算是彻底确认已经死了。但透过后视镜还是发现陆沉的脸很黑,尤其是对上我的眼神时。
我记得上一次,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是他发现我会用傀术的时候。
“那后山那座坟呢?”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眼神带着猜忌,只能顺着这道消息去提心中的疑惑,听见自己声音发干,像被抽掉芯的芦苇,“如果她是白罐子里的那个,那坟的碑上刻着她名字,土里埋着的那个又会是谁?”
没人回答。
轮胎碾过水洼,泥水溅起,拍在底盘,发出类似呜咽的闷声。
“你最后一次回老家,是什么时候?”陆沉停下车侧过身望着我,手肘压在手刹上,语气像在审讯室打磨过,棱角圆滑却带倒刺。
“三个月前,清明。”我照实说,“陪着张陌然回来给他爷爷奶奶上坟,当天往返,高铁票还在12306订单里。”
“可指纹比对的报告——”他停住,似在挑选更锋利的词,“——显示你的指纹在张陌然死前那段时间,也就是最近,出现在了老宅的供案、香脚、以及白濯心的骨灰罐上。”
“罐口有我的指纹?”
“只有你的。”
四个字,铁铮铮的,像四颗棺材钉,把我钉在了嫌疑板上。
我有些不知所措,对于这段记忆,是完全缺失的。面对他的质问,我无从解释。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嫌疑,我主动上交了自己的手机。
“之前警察调查过的,里面没有任何前往C市的记录,你也可以联系我的领导,我的邻居,他出事的那几天,我没出过A市。”我替自己解释,语气有些慌不择路。
陆沉没说话,只是看了眼点头的李安和方珞一。他将手机往耳侧压得更紧,听筒里断断续续传来何所长的声音,带着沙沙的电流声,像雪夜踩断的枯枝:“……这边住宿记录……就一次,交通购票……也是一次……日期都是张陌然死后订的。”
“我也问了相关的人员,她单位的领导、同事,居住房子的邻居,那段时间她都是正常上班,在小区也会偶尔碰到。”
方珞一忽然伸手,指尖冰凉,贴在我腕侧脉搏上。她似乎有些犹豫,想替我解释。可是我曾明确向她提过,白濯心的卧室,是不会进去。但奇怪的是,那个白色罐子上却有着我的指纹。
“会不会……”她的声音特别轻,“是有人拓了你的指纹?”说完,她就有些后悔,担心将这说法往更荒诞的方向引。
陆沉忽然开口,却不是对我,而是对空气:“何所,请您再查一次‘无感通行’,比如高速ETC、地铁闸机、甚至便利店的人脸收银。”
两秒后,何所长在那边叹了口气,那叹气声像铅坠,直接浇灭了陆沉的猜想。
“都筛过了,系统里最后一次拍到她,是上上周三晚七点四十二分,A市芙蓉园小区东门,买完一瓶矿泉水和一桶泡面。”
那晚我在家加班,泡面桶就扔在垃圾桶里,桶壁残留的辣油没来得及收拾,估计至今没干。我有多久没回去了,差不多一周多了。
陆沉终于忍不住回头,目光穿过我与座椅的缝隙,像穿过一道看不见的牢笼栅栏。
“七天。”他低声数,“你也不应该会是傀儡,如果是傀儡理论上七天内必须回去,否则就会和方警官一样有性命之忧。”
他顿了顿,把“而你却还活着”后半句咽回去,却比说出来更刺耳。
雨势忽然加大,像有人在云层上撕破麻袋。
远光灯里,兀自出现了一条黑狗,湿毛贴在骨架上,瘦得能看清肋骨排成的栅栏。
它站在路心,尾巴垂如断绳,却仰头冲我们吠了声——
“汪。”
停顿。
“汪。”
再停顿。
“汪。”
三声,像三记闷棍敲在耳鼓。
陆沉猛地松开油门,车轮在泥里空转半圈,堪堪停住。
黑狗见车子停下,随即转身钻入了路边的荒草。草梢上挂着褪色的经幡,被雨水泡得发白,像被漂洗过的旧绷带。
“这个难道是路标?”李安低声道,“跟不跟?”
“跟。”陆沉替我回答,“答案也许就在前面。”
黑狗走得很快,尾巴在雨幕里一甩,像蘸了墨的笔,把夜色划开一道更黑的裂口。
荒草地是无法通车的,我们不得不下车,深一脚浅一脚,鞋底踩碎了水洼里倒映的树叶碎片。
远处,张兴村的轮廓逐渐浮起,灯火稀薄,像被水浸坏的纸灯笼,只剩几粒昏黄在风里晃。
约莫十分钟,黑狗停在了一座废弃的砖窑前。窑口塌了半边,砖缝里透出没封好泥的红色。门口种着一颗槐树,树前砌着两个土包,旁边的槐枝上悬着一块木牌,雨水把字迹泡得膨胀,却仍可辨认,
“警察”。
陆沉蹲下身,指尖拨开湿土,一寸寸往下探。
十厘米、二十厘米……似乎触到了硬物。
他掏出来的,是一只透明密封袋,里头装着一撮灰白粉末,袋口贴着警察编号。
“感觉是骨灰。”他声音发哑,“不知是谁被埋这儿,还是两个。”
“谁立的碑?”方珞一问。
“日期是昨天。”李安指着木牌背面,上面有一行小刀刻出的新痕,眯着眼打着电筒仔细查看,“写着‘还给你们’。”
我盯着那几个字,忽然觉得后颈一凉,像有人把冰碴按进毛孔。
“不会是被派去查张水水案子的那两个警察吧,”我听见自己声音发飘,“他们……这是他们的警号?”
另外三人看向我,眼神里不寒而栗。陆沉蹲下身,朝着裸/露的编号拍了照,编辑了信息发送过去。
而引路的黑狗就蹲坐在窑口,伸出自己的舌头舔雨,眼睛却盯着窑顶。我们顺着它的目光统一抬头望去,上面有扇窗户,坐着一个少年,双脚悬空耷拉在了墙面,似乎等了我们一阵。
雨忽然停了,云层裂开一道缝,接近傍晚的月光像稀释过的水银,浇在少年的眼睛里。
他朝我们望去,自报家门:“张爷爷和我说,你们几个是来找我救命的?”
不过那双眼,竟透出极淡的绿,像坟场里浮动的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