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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乾东在望暗影随 ...

  •   晨光穿透野人山边缘最后一片密林,洒在泥泞的小径上。空气清冷湿润,混合着泥土与腐烂落叶的气息。前方,山势渐缓,林木稀疏,隐约可见开阔的平野与远处官道的轮廓。

      “公子,再往前十里,就是官道了!”罗铁指着前方,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上了官道,快马加鞭,一日半便能抵达乾东城!”

      担架上,百里东君缓缓睁开眼睛。一夜的奔波与体内阴阳二气的持续冲突,让他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他微微侧头,看向身后——野人山苍茫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仪式,如同一个遥远而诡秘的梦。

      左手掌心,那个圆形疤痕隐隐传来一丝温热,仿佛在提醒他混沌转移与誓言的重量。体内,蚀骨幽雾的阴寒与生机本源的温热依旧在经脉中拉锯,带来阵阵虚浮刺痛,但比之混沌盘踞时的虚无侵蚀,已是天壤之别。

      “传令下去,就地休整一炷香。”百里东君声音沙哑,“检查伤势,补充饮水,准备出山。”

      “是!”罗铁立刻安排。

      残存的队伍在一条清澈的山溪边停下。仅存的十余人(包括四名抬担架的黑风寨弟兄)皆是伤痕累累,衣衫褴褛,但眼神中却燃烧着劫后余生的坚韧。他们默默处理伤口,灌满水囊,啃食着所剩无几的干粮。

      百里东君在罗铁的搀扶下,靠坐在一块溪边青石上。他闭目凝神,尝试引导体内那缕微弱的生机本源,去抚平经脉中因冲突而产生的灼痛。效果甚微,但聊胜于无。

      “公子,”罗铁蹲在一旁,低声道,“夜枭首领他……不知是否脱险。”

      百里东君睁开眼,望向东方——那是夜枭引开追兵的方向。密林寂静,唯有鸟鸣。

      “他会回来的。”百里东君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渡鸦’之首,岂会轻易折翼。”

      罗铁重重点头,对那位沉默寡言却手段狠辣的夜枭首领,他同样抱有敬意与信心。

      休整时间很快过去。队伍再次启程,沿着溪流下行。越往前走,人工开凿的痕迹越明显,小路逐渐变宽,最终与一条夯实的土路相连——那是通往南境主要官道的支线。

      踏上土路的瞬间,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这意味着他们终于离开了危机四伏的原始山林,回到了人类活动的区域。虽然前路未必平坦,但至少有了明确的方向和规则。

      然而,这份轻松并未持续太久。

      “公子,有情况。”一名在前方探路的黑风寨弟兄急匆匆折返,脸色凝重,“前方三里外的岔路口,有新鲜的车辙和马蹄印,数量不少,还有……打斗的痕迹。”

      百里东君眉头微蹙:“过去看看。”

      队伍加快速度,很快抵达岔路口。这里是两条土路的交汇点,一侧通往官道,另一侧则深入另一片丘陵。路面上,可以看到杂乱的马蹄印和几道深深的车辙,显然有不止一队车马经过。最引人注目的是,路口一侧的草地上,散落着折断的箭矢、几片染血的碎布,以及一滩已经发黑的血迹。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

      罗铁蹲下身,仔细检查痕迹:“马蹄印有深有浅,车辙沉重,像是载了重物。打斗时间应该不超过六个时辰,血迹未完全干透……看这箭矢制式,不像军中,倒像是地方豪强或商队护卫所用。”

      “能看出是哪一方的人吗?”百里东君问。

      罗铁摇头:“痕迹很杂,像是几伙人混战。不过……”他指向通往官道方向路上的一串马蹄印,“这串蹄印比较新,是单独一人一骑,离开的方向是官道,速度很快。”

      “一人一骑?”百里东君若有所思,“先不管这些。我们继续往官道走,但需加倍小心。”

      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这里距离乾东城只剩一日多的路程,按理说应是侯府势力影响范围,不该出现如此明显的厮杀痕迹。除非……

      “加快速度。”百里东君沉声道,“我们可能赶上了什么变故。”

      队伍不再耽搁,沿着通往官道的土路疾行。每个人都握紧了武器,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路旁的田野荒芜,偶尔可见几间破败的农舍,却不见人烟,透着一股不寻常的萧瑟。

      行至午时,前方终于出现了官道宽阔的轮廓。然而,官道上的景象,却让所有人的心沉了下去。

      官道两侧,每隔数十步,便插着一面黑色旗帜,旗帜上绣着狰狞的狴犴(bìàn,传说中龙生九子之一,形似虎,有威力,常立于狱门)图案。数十名身着黑色劲装、腰佩长刀的汉子,正在官道上设卡盘查往来行人车马。他们神情倨傲,动作粗鲁,稍有不从便拳脚相加。被盘查的百姓商旅敢怒不敢言,队伍排成长龙,怨声载道。

      而在设卡后方不远处,一座临时搭建的凉棚下,几个穿着官服的人正悠闲地品茶,对眼前的混乱视若无睹。

      “是……刑部的‘黑狱卫’?”罗铁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压得极低,“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设卡盘查?这里可是南境,并非刑部直属地界!”

      百里东君目光冰冷。狴犴旗,黑狱卫,这是北离刑部直属的暴力机构,专司缉捕重犯、镇压叛乱,权力极大,行事也最为酷烈。他们出现在乾东城附近的官道上,绝非寻常。

      “公子,怎么办?”一名护卫低声问道,“硬闯还是绕路?”

      绕路?官道已被封锁,若要绕开,需重新钻入山林,耗费时日且不确定因素更多。硬闯?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对抗数十名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黑狱卫,无异于以卵击石。

      百里东君沉默片刻,目光扫过凉棚下那几个官员,在其中一张略显熟悉的面孔上停留了一瞬——那人尖嘴猴腮,留着两撇鼠须,正是刑部一名姓王的员外郎,前世曾与景玉王过从甚密。

      “景玉王的手,伸得可真长。”百里东君心中冷笑。借刑部之名,行封锁监视之实,这倒是萧若瑾惯用的伎俩。看来,自己在南疆闹出的动静,以及可能身怀“赤血幽兰”的消息,已经引起了对方的高度警惕,甚至不惜动用朝廷力量,也要在乾东城外截住他。

      “不能硬闯,也不能绕。”百里东君缓缓道,“他们堵在这里,目标很可能就是我。绕路反而显得心虚,且拖延时间。罗铁,你和弟兄们先留在这里隐蔽,我过去。”

      “公子不可!”罗铁急道,“您身体未愈,独自过去太危险!”

      “正因为我‘身体未愈’。”百里东君嘴角勾起一抹微冷的弧度,“一个重伤未愈、侥幸从南疆逃回的镇西侯世子,面对朝廷官差例行盘查,合情合理。他们若敢当众对我用强,便是授人以柄。”

      他顿了顿,看向罗铁:“你们在此接应,若情况有变,见机行事。记住,没有我的信号,绝不可轻举妄动。”

      罗铁还想再劝,但看到百里东君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断,只得咬牙应下:“公子千万小心!”

      百里东君整了整身上褴褛却已稍作清理的衣衫,将苍白病弱之色尽数显露于外,然后独自一人,步履蹒跚地向着官道关卡走去。

      他的出现,立刻引起了黑狱卫的注意。

      “站住!干什么的?”一名黑狱卫小头目厉声喝问,手按刀柄。

      “在下百里东君,镇西侯世子,欲回乾东城。”百里东君停下脚步,声音虚弱却清晰。

      “百里东君?”那小头目眼神一凝,上下打量着他,显然早已得到指令。他回头望向凉棚,凉棚下那位王员外郎微微点了点头。

      “原来是世子殿下。”小头目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审视,“卑职奉命在此设卡,盘查可疑人等。近日南疆不太平,有重犯流窜,还请世子殿下配合,出示身份文书,并……接受检查。”

      “身份文书在南疆遇袭时遗失。”百里东君平静道,“至于检查……本世子重伤未愈,行动不便,不知要如何检查?”

      小头目皮笑肉不笑:“世子说笑了,例行公事而已。请随我来,我们大人有几句话想问。”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方向却是凉棚。

      百里东君心知肚明,这是要将他“请”到僻静处,方便行事。他面不改色,缓步跟上。

      凉棚下,王员外郎放下茶杯,眯着眼看着走近的百里东君,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与阴冷。

      “下官王潜,见过世子殿下。”他起身,敷衍地拱了拱手,“听闻世子前些时日前往南疆寻药,怎的如此狼狈归来?还……孤身一人?这随从护卫……”

      “南疆险恶,遭遇匪类与毒虫,护卫伤亡殆尽,本世子侥幸得脱。”百里东君淡淡道,“王大人在此设卡,不知奉的是哪位大人的命?南境治安,何时轮到刑部越俎代庖了?”

      王潜脸色一沉:“世子此言差矣!刑部执掌天下刑狱,缉捕要犯乃分内之事!近日有情报显示,南疆有叛逆与朝廷钦犯勾结,图谋不轨,其行踪可能潜入南境。本官奉命于此设防,凡可疑者,皆需严查!”

      他逼近一步,压低声音,语带威胁:“世子殿下,下官还听闻,你在南疆……得了些不该得的东西?可否交出来,让下官查验查验?若是违禁之物,也好早些处置,免得连累了侯府清誉。”

      图穷匕见。

      百里东君看着他,忽然轻轻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苍白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身体摇摇欲坠。

      “王大人……说笑了……本世子抱病之躯,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何来得什么……不该得的东西……”他喘息着,声音断断续续,“倒是王大人……如此关切……莫非是得了什么人的……授意?”

      王潜被他咳得下意识后退半步,闻言脸色一僵,恼羞成怒:“百里东君!本官好言相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

      他正要下令用强,忽然,官道另一端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蹄声如雷,由远及近,迅捷无比。众人望去,只见一骑如黑色闪电般驰来,马上骑士一身风尘,却身姿挺拔,背着一柄用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事。

      那骑士直冲关卡而来,对黑狱卫的呵斥充耳不闻,直到凉棚前才猛地勒马。骏马长嘶,人立而起,稳稳停住。

      骑士翻身下马,目光如电,扫过场中,在王潜和百里东君身上停留一瞬,然后抱拳,声音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琅琊王府侍卫统领,萧漠,奉琅琊王之命,特来迎接镇西侯世子回城!”

      他亮出一面赤金令牌,令牌上“琅琊”二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王潜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琅琊王萧若风!这位在朝中素有贤名、且与景玉王不甚和睦的皇子,他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如此巧合地“迎接”百里东君?

      萧漠不再看王潜,径直走到百里东君面前,再次抱拳,语气恭敬了几分:“世子殿下,王爷听闻您南疆遇险,忧心不已,特命末将前来接应。车驾已在前面驿站备好,请殿下移步。”

      百里东君看着这位突然出现的琅琊王亲卫统领,心中念头飞转。琅琊王此举,是示好?是拉拢?还是另有所图?但无论如何,这无疑是解了眼前之围。

      他压下心中疑虑,对萧漠微微颔首:“有劳萧统领,多谢王爷挂怀。”

      说完,他不再理会脸色铁青的王潜,在萧漠的虚扶下,转身向官道前方走去。

      王潜眼睁睁看着两人离去,拳头攥紧,指甲几乎陷进肉里。他身后,一名黑狱卫小声道:“大人,就这么放他们走了?王爷那边……”

      “闭嘴!”王潜低吼,狠狠瞪了那手下一眼。琅琊王的令牌在此,他若敢强行阻拦,便是公然与一位实权皇子作对,这个罪名他担不起。

      他只能咬着牙,看着百里东君在萧漠的护卫下,渐行渐远,汇入官道上的车马人流。

      “派人盯紧他们!”王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还有,立刻飞鸽传书给王爷,禀报这里的情况……就说,琅琊王的人,插手了。”

      官道上,百里东君与萧漠并肩而行。

      “萧统领来得真是及时。”百里东君看似随意地说道。

      萧漠神色平静:“王爷一直在关注南境动向。得知刑部越权设卡,且可能与世子有关,便命末将前来查看。幸好赶上了。”

      “王爷厚爱,东君感激不尽。”百里东君顿了顿,“不知王爷对近日南疆之事,有何看法?”

      萧漠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王爷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若是根深蒂固的参天古木,些许风雨,又何足道哉?只望世子回城后,善加调养,勿使亲者痛,仇者快。”

      百里东君听懂了其中的敲打与提醒,微微颔首:“东君明白。请转告王爷,侯府上下,铭记此情。”

      两人不再多言。前方驿站轮廓已现,一辆宽大却不失雅致的马车停在那里,车辕上挂着琅琊王府的标志。

      乾东城,终于近在眼前。

      但百里东君知道,城内的风波,恐怕比城外的拦截,更加汹涌。

      琅琊王的援手,是福是祸?景玉王的算计,又酝酿着何等后招?

      一切,都将在那座熟悉的城池中,揭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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