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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可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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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程看着傅九莲,点点头:“好。”
扫了眼身后,他极其缓慢地眨了下眼,给大家介绍:“我家老二,厉宗南,你们应该认识。”
明亮灯光中,一个穿着浅蓝色衬衫的男人从厉程身旁站出来,对傅庚申伸手,银色腕表微微晃动,表盘折射出湛蓝震颤的光。
傅庚申身体微僵,也伸了过去。
一道低沉的声音想起:“这几年还好吗,傅师傅?”
傅庚申简短回:“还可以。”
两只手晃了下松开,这影像猝不及防。其他人继续握手寒暄,看着都很熟悉,语声亲切。
傅九莲不动声色,母亲早就显出异常来,傅九莲能感受到她的飘忽视线,眼神游移不定........
厉程笑着说:“看着你们都是团圆的一家人,我跟着高兴。”他细长的眼睛展现出豪迈:“来,倒酒,咱们举一杯。”
方家两兄弟一左一右,给大家斟满。
厉父拿眼扫一圈,还挺绅士:“女士不强求,饮料就行。”
傅九莲微垂下眼眸,手举着高脚杯,猩红酒液映着灯光,微微一动,泛出冷冷波光。
姜震和傅九莲一样保持着礼节,厉父简单几句后,大家纷纷举杯。
酒入喉腔的那一刹,丝丝滑滑,饱满醇厚,是好酒!
厉父又开始问一些人家里孩子们的事,单独喝酒,轮到傅家,傅庚申开口:“孩子们都挺好。”他着重说:“莲花孩子快七岁了。”
问完一圈,厉父笑着颔首:“诸位也都后继有人了,今天日子不错,希望你们都好。”厉父勉励几句又突然看向傅九莲:“想起一件事,莲花和老二渊源不浅,当初皇市的事也是他出手处理的。一晃眼,你们都大了,老二活的一般,能看出你就过的挺好,他不如你。”
傅九莲眼睛微眨一下,嘴角勾起抹很自然的弧度:“都会好的,每个人都会幸福。”她直视着厉程,眼睛里没有丝毫躲闪,笑容重新变得明媚:“当然,这是我的期盼,厉伯伯见多识广,自然也明白这是我对您和您家人的祝福,代我向孙阿姨问好。”她举杯,轻声说:“这杯酒,敬您对我们的关怀和爱子之心。”一饮而尽。
厉程扯动了嘴角,露出了一个微笑,也喝掉了杯中的酒。他什么都没再说,只是看了傅九莲一眼。
场面话而已,傅九莲很在行。
没一会儿,他喝了一圈后,去了下一桌,那边是方家女眷,显然是去慰问和祝福。
傅九莲安静地坐在姜震身边。觥筹交错间,长辈们说曾经的生活,谁当初能做多少俯卧撑,谁的格斗术最好,谁的木仓法最准,谁满身膘半年甩了四十斤,挑着他们仅能说的,无非是活跃气氛。也是他们与过往峥嵘岁月最活泼的对话,是穿越了几十载光阴后,仍向那个集体致以敬意。
方家二子,在方伯伯和老大方万良陪厉父走之后,有义务起杯,他先敬老一辈,然后又倒酒:“你们好,我叫方万山,因为我儿子,咱们聚到一起,我不大会讲话,就觉得亲近,兄弟姐妹,以后常来常往,我先干为敬。”
方万山?这个名字和一张借书证被困在傅九莲一个由回忆构成的、寂静而隐秘的角落里,她有瞬间的失神。
方万山和人碰杯时,傅九莲听到一句:
“我比你们大,你们可以叫我二哥......”声音低沉。
方万山从善如流,笑着叫了声:“哥。”
厉宗南提醒他:“二哥。”声音降了半个调。
一时间大家都笑了。方万山笑嘻嘻赶紧重来,痛快喊:“二哥!”
等方万山举杯到他们这里,姜震常年和人应酬,很懂酒桌文化,今天显得尤为诚恳:“兄弟,以后常聚,有傅九莲的地方就有我。”
傅九莲端起酒杯:“恭喜你们喜得贵子,太为你们高兴了,嫂子一定很辛苦,刚刚没看到,请代我问候她。”
方万山笑呵呵地思回视:“早听说过你这位妹妹,以后,你和妹夫,咱们常走动。”
“一定。”傅九莲双手端杯微微倾身,点了下玻璃桌,唇边含笑:“感谢今日款待,它日来我家,我负责给你们备菜。”
傅九莲喝了酒,另外俩年轻兄弟也陆续加入其中,纷纷举杯喝光。
落座后没片刻,傅九莲就听见有人站起来,缓缓说: “傅师傅,我敬您一杯,我干了您随意。”
傅九莲眼睫定在菜肴上,一眨没眨。
“好。”父亲仅一个字,端起手边的杯子,一口闷了。她目光微微一动,就见到父亲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下颚骨咬紧了突出一块,像是在对抗酒的辛辣。
有人说:“宗南,好久不见,干了。”
他说:“好久不见。”
有人说:“当初老傅常夸你jun事素质没的说,学什么都快,我还羡慕他能天天教你,那时候你十一二岁岁,一晃眼都这这么多年了,来!喝酒。”
他说:“好。”
有人说:“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拿S--Z的烟给我,一天一盒,哈哈,那是我抽过最顺口的烟......”
他说:“谢叔,您现在要少抽点,大军很担心你身体。”
有人说:“宗南,我老娘还在时经常夸你是个好孩子,外冷心热,见她脚伤了,一直给背到医院.........”
他说:“应该的。”
又敬一圈,再次到姜震、傅九莲二人。
厉宗南的酒杯在桌面上轻磕一下端起来。
姜震看向他,微微一笑,姿态随意地举杯:“你好,听杜洋提起过你,今日有幸相见。”
厉宗南静静地看向他们,细长的眼睛如深沉的海,风平浪静,看不出丝毫情绪,声音缓慢:“他记得我?”
傅九莲面色平静地听着。
“感谢你替傅九莲做的那些事。”姜震声音听不出情绪,说的不紧不慢。
厉宗南笑了下,仰头直接喝了 。
姜震也喝了,慢条斯理。
厉宗南看向傅九莲,眼神清正,做出了个极其轻微的、点头的动作:“小九....好久不见。”
傅九莲神色依旧平静。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平静之下,有一闪而过的心脏紧缩,胸口迅速闪过尖锐、怆然,以及一丝清晰的、被回忆刺伤的痛意。
她杯子碰了桌面,一抬杯:“好久不见。”
他们隔着桌子,举杯,各自饮下。
旁边有道专注的目光笼罩在她脸上,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傅九莲喝完后坐下,迎着姜震的注视,轻轻抬了下巴,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他笑了下,收回视线,手微微用力扣她腰身一下又松开。
有阿姨和母亲夸着什么,母亲侧过脸,看向女儿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骄傲欣慰,而是一种无处安放的恍惚,深怕触碰到什么敏感话题的心神不定。
母亲永远学不来喜怒不形于色。
傅九莲看过一本心理学书,上面有句话很有道理,最泄露秘密的就是那些不受控制的小动作。她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母亲为何如此惶惶不安?明明没什么,也被这样那样的举动给弄成有什么,浅显心思怕是姜震只要扫一眼就能看出来。
傅九莲沉默地注视着母亲,沉默仿佛有无形的压力,片刻后母亲收回了眼神,低头端手边的水杯,杯沿碰到嘴唇时,才发觉里面根本没有水,尴尬的假装在那喝着。
傅九莲抬起手将一缕鬓发别到耳后。若无其事地抬头,无意间对上一道沉静幽深目光,匆匆一碰,在那幽深里碰撞出她的淡漠,那淡漠像是在为一场无人知晓的葬礼敲着丧钟,那是别人不知道也看不懂的无字墓碑。
一秒而已,傅九莲就移开,眼睛微眨,就像眨掉一粒尘埃,她拿起筷子夹菜,一天下来,她是真饿了,而这里的饭菜看着高档,入口没有烟火气。
众人低声细语互动着,姜震用公筷给她夹了一些她爱吃的菜,傅九莲没浪费,慢慢吃着。
他俩互相看了下,傅九莲眼角微弯。
姜震偏过头,以手轻遮,贴她耳廓轻声问:“平时挺会说的,刚刚怎么就一句话?”
傅九莲歪头,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姜震与她相视一眼,定格两秒,他笑了下:“没什么。”
他又抬头看向对面,有人给厉宗南倒酒,对方喝的干脆利落。
开启轮番喝酒模式,相互敬。父亲傅庚申与人交谈着,看不出任何异样来。
傅九莲见芹菜露出点毛筋,应该不好嚼,在他们家,姜震老强调美德,元元是不能浪费食物的,她也养成了节约的习惯。
方伯母抱着今天的主角小奶娃过来,百天的孩子在奶奶怀里眼睛来回转动着,圆润可爱,女眷们都夸孩子长的壮实,傅九莲也凑过去伸出手指轻柔逗弄他的小脚丫,元元小时候特别胖,小脚上都是肉,她总喜欢轻挠,然后他会笑的停不下来,孩子们都一样,奶娃娃张着小嘴喔喔喔地叫着,两腿兴奋的来回蹬动着回应,很喜人。
傅九莲说完祝福话,眼中笑意未散,小声对姜震说:“我去下卫生间。”
他点头。傅九莲起身拿了手机往外走,她走的不紧不慢,高跟鞋在厚厚地毯上落地无声,渐行渐远。
出了门,傅九莲拐进长廊,找到卫生间,看着镜中的女人,看着看着,想到刚刚姜震那句问话......
诡异的,心口处如有浪潮呼啸拍过,重重跳动两下,他生在姜家,从小就接触生意经,有着敏锐洞察力,平日商场上尔虞我诈,会在不知不觉中下网,认准事情就算头破血流也坚持到底,他要求严苛,并不好说话,在某些时刻还性情乖戾,这些年他俩久经磨合,也算有了相处之道。但不可触到彼此逆鳞,不然就是一战,都挺难受的。
傅九莲飞快地眨了下眼,莫名其妙的宴会。
用手指梳理着发丝,头皮终于松缓了些。
她扳动水龙头洗手,擦干后,出门口时一晃神,被不平的台阶拌了一下,她扶墙站稳,感觉脚踝有点疼。
傅九莲皱眉,在大厅角落里找到把椅子坐下,歪头打量着周围步履匆匆的行人,她有些出神........脑中浮现出两个流//氓的样子,那些人面容很模糊渐渐变稍显清晰又消失,都是人生过客.......目光微微一顿,有个人出现在不远处的吸烟区抽烟。
不知谁家在举行婚礼,隔壁厅的掌声透过厚重的门传了出来。大厅的一角,有灯光,噪音,偶尔经过的人,和一段与熟悉的陌生人之间的距离。
厉宗南立在墙边,手中的烟头顶着猩红的一点光。傅九莲坐在三米之外,厉宗南一侧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眼神相接的刹那,不知是谁先转过了头。
他们没有说话。
傅九莲垂眸看着手机。
片刻后,她站起身往餐厅里走,脚还有点疼,慢点走好很多。
近距离的,厉宗南没看她,边对着烟灰桶捻灭半截烟,边对她完成了一个体面的,点头即过的陌生人礼仪。
傅九莲安静离开。
等她回到座位后,姜震仔细观察着她:“怎么去了这么久?”
傅九莲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懊恼:“刚刚出厕所门地面不平没注意,脚崴了下,我坐大厅缓了会儿。”
姜震皱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怎么样?现在还好吗?”
傅九莲消声回:“放心,就疼一小会儿,走走好多了。”
她交代:“刚刚看见记账的,我去上礼金,上两分,宴会结束咱们也能早点回去,元元还在家等着呢。”
“该这么做,咱不能借老人光白吃白喝。”姜震点头,挨着她问:“上多少?”
傅九莲和他商量了一下好听的数字,大大方方的一份心意。
“咱家我要记我名字,我是话事人。”傅九莲说完站起身,拿着包去了。听见姜震在后面笑了下,接着傅庚申叫他去应酬。
大红桌子上铺着金丝绒布,烫金边礼单,傅九莲过去,从包里掏出一沓现金,用手飞快点了相同的两份,报上名号。
账房先生一时间不知怎么下笔:“这名字笔画多,怎么写的。”
傅九莲解释几个字,账房先生笑:“你来写,写错就不好看了。”
傅九莲郑重写下:傅庚申 傅九莲
身边走来一人,也拿出钱等着,在傅九莲写完后,他低声报上名字:“厉宗南。”说着礼金递过去,拿过放在桌边的笔:“我也自己写吧。”
收钱的人正在点钱,避免失误,点了两次。傅九莲出于礼貌,一时间没走。
厉宗南写完,立在那垂首看着礼单,静止没动。
收钱人说了句:“正好,三分礼,一人一千八。”
傅九莲笑了下,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