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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失算 ...

  •   厚重的床幔如夜色凝成的帷幕,垂落得严严实实,隔绝出一方隐秘。幔帐之后,隐隐勾勒出一道侧卧的、纤细单薄身影,几乎看不出什么起伏,静默地融于这片死寂,透着一股令人心慌的脆弱。

      就在顾长歌凝神探查、心念微动的刹那,那幔帐后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剧烈一颤。

      “咳……咳咳……咳……”

      一阵压抑不住的、彷佛源于肺腑最深处的呛咳声,猛地从床幔后传来。声音破碎而痛苦,带着嘶哑气音,一声重过一声,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生生咳出来一般。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显得尤为刺耳和揪心。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持续了数十息,方才渐渐力竭歇下。幔帐内,传来几声沉重得带着痛苦颤音的喘息,显然刚才那一阵已耗尽了那人全部的气力。

      顾长歌本欲趁沈乐遗沉睡之际,上前探查一番。现下看来她被咳症搅醒,已然失了暗中探查的良机。他心有不甘,五指微微收紧成拳,最终仍是强压下念头,正欲如同来时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

      然而,就在他气息转换、身形将动未动之际——

      “咔嚓。”

      一声极轻微、却绝不属于这间卧房的脆响,自身后书案内侧的阴影里响起。声音之细,如枯枝被积雪压断,但在顾长歌这等高手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是机关!

      他心头一凛,万万没想到,在这看似不设防的朴素卧房之内,竟布有如此精巧隐蔽的声簧。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同一瞬间,床幔内原本那沉重而紊乱的呼吸声骤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嗤!”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室内的宁静。

      顾长歌反应已是极快,闻声瞬间,体内真气本能运转,拧身便欲闪避。但他终究是大意了,全然未将这位病骨支离的年轻宗主视为威胁,动作便慢了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一抹乌光快得超乎他的意料,并非直射要害,而是预判了他闪避的方位,精准地没入了他左肩井穴附近!

      “呃!”

      一股酸麻瞬间炸开,如同冰刺般迅速蔓延至半边身子。他试图提起内力,却发现经脉滞涩,内力如泥牛入海。

      “散元针……”脑海中闪过这三个字,这是江湖上专破内家真气的阴损暗器。

      顾长歌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散元针的毒性如冰线般在经脉中飞速游走,让他连抬臂都觉困难。他勉力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床榻方向,自己竟会栽在这种地方?

      床幔被一只握着素面檀香扇、苍白消瘦的手缓缓掀开一角,沈乐遗支撑着坐起,单薄的中衣更衬得她形销骨立。长发如墨披散肩头,面容在清冷月光下更显虚弱,唯有一双眸子,沉静如古井寒潭,不见半分睡意与惊惶,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

      她微微喘息着,先前剧烈的咳嗽让她眼尾泛红,沁出点点泪光在长睫上凝成细微的湿意,更添几分破碎之感。

      顾长歌暗中急运玄功,试图逼出毒素,却发现那毒性古怪异常,不仅散去了内力,更令他四肢百骸僵直麻木,半边身躯已无知觉,连维持单膝跪地都需耗费极大意志,细密冷汗顷刻布满额角,全凭多年苦修的强韧意志支撑着才没有倒下。

      他看见沈乐遗微微蹙眉,似乎对他的顽强抵抗有些不耐,抑或只是单纯不愿再耗费时间。只见她手腕一沉,那柄小巧的檀香扇扇头微抬,正对着他所在的方向。

      “嗤!”

      又一道细微却致命的破空声响起。

      第二枚散元针精准无误地没入他右肩。这一次,针上所附的力道更为巧妙阴柔,并非纯粹的刺痛,而是一股瞬间爆开、席卷全身的强烈酸软与无力。

      顾长歌眼前一黑,强提的最后一口气瞬间溃散。他闷哼一声,支撑着身体的最后力量也被抽走,整个人如同被斩断的巨木,轰然向前倒去。

      “家主!”

      几乎在他倒地的同时,房门被猛地撞开,两道矫健的身影率先抢入,是沈乐遗身边那对沉默寡言的武婢。紧随其后的,是几名气息沉稳、眼神锐利的拂云宗下属。

      无需沈乐遗多言,几人动作迅捷如风,配合默契,显然是应对惯了此类场面。特制的浸油牛筋绳迅速缠绕上顾长歌的手脚,打了数个江湖上专用于困缚内家高手的繁琐死结,确保他即便内力恢复些许,也极难凭借蛮力挣脱。

      顾长歌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即便如烂泥般瘫倒在地,意识却因强烈的愤怒和屈辱而异常清醒,一双锐目如被逼至绝境的孤狼,死死盯在床榻上那道身影。

      沈乐遗已由武婢搀扶起身,披上了一件月白的织锦外衫。她感受到了顾长歌那两道几乎要化为实质、充满不甘的视线,似乎觉得这双眼睛过于锐利,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碍眼,也……格外危险,遂吩咐道:“蒙上。”

      一名下属立刻领命,取出一方厚实的黑布,动作利落地缠绕数圈,将顾长歌那双写满了桀骜的眼睛,彻底封挡在无尽的黑暗之后。

      这是顾长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她的声音,明明因剧烈的咳嗽显得虚弱微哑,尾音却带着江南水乡浸润出的软糯调子,听在耳中,竟让人心里无端泛起一丝异样的麻痒。愣神间,眼睛已被蒙了个严严实实,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沈乐遗握着檀香扇的纤白手指,以及她垂眸望来时,那双深潭古井般的眼中,一闪而过、近乎怜悯的冷漠。

      视觉被剥夺的瞬间,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清晰。杂乱的脚步声恭敬退去,房门被轻声合上。室内除了沈乐遗略显急促、带着喘息的呼吸声,便只剩下两道气息明显更为绵长沉稳的存在,应是留下的武婢。

      “咚”、“咚”两声膝盖郑重落地的闷响。

      “属下失察,致使外人潜入,惊扰家主,请家主责罚!”两道女声几乎重叠,语气带着自责与坚定。

      顾长歌于心中冷笑,此番若非自己大意,就凭这两个婢子,焉能发现他的行踪?

      回应她们的,却是一阵压抑的、令人揪心的低咳,彷佛牵动着五脏六腑。

      过了好几息,沈乐遗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气息明显不稳,语调却是沉淀后的平和,“起来吧,此人……内力深不可测,已臻一流之境,非尔等所能及。”

      “咳……”

      她又轻咳了一声,再开口时,气息微弱,语气中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倦意,然而带着一种清晰、不容置疑的力度:“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孤鸿刀……顾大侠。”

      她的询问很平静,没有任何情绪,仿佛洞悉了一切。

      被她一语道破身份,黑暗中,顾长歌颈侧的肌肉猛地绷紧,牙关下意识咬合,脸上有些发烫,心里霍霍狂跳,“你……如何知道的?”

      沈乐遗并未作答,反而轻声问道:“顾大侠夤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顾长歌偏过头,梗着脖子,下颌线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此刻,唯一能够维持摇摇欲坠的尊严只有沉默。

      他将一边脸颊贴在冰冷的地面上,试图借那寒意驱散一些体内的麻木。心中叫娘不止,胸腔里涌上一股大意的懊悔,缚在身后的手指死死地抠进了掌心,企图用这细微的痛楚刺激逐渐涣散的意志。

      脚步声靠近,顾长歌的身体被人一左一右毫不客气地架起。

      他浑身肌肉瞬间戒备绷紧,脚尖无意识地死死抵住地面,彷佛下一秒就要暴起反击,尽管此刻连站立都要靠人架着。

      然而,预想中的严刑拷打并未降临。

      他只听到她淡而倦的声音轻轻传来,如同一声叹息,“罢了。带下去,好生看管。”

      紧绷的脊背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未待反应,他便被人粗暴地拖拽着,向外踉跄而去。他头颅微垂,竭力扩张耳力,捕捉周遭一切声响,在心底飞速勾勒着路径与方位。

      沈乐遗的声音再次飘来,“每隔半个时辰给他补一针。”

      顾长歌被强行架着的身体猛地一僵。完了!他在心底发出一声近乎呻吟的哀嚎。这拂云宗,这沈乐遗……远非传闻中那般简单。奶奶个熊,这回当真是阴沟里翻大船,栽了个彻彻底底!

      翌日清晨,晨曦微露,便有下人来报,“家主,停云楼萧三公子在外递了拜帖,求见家主。”

      寒霜正服侍沈乐遗用早膳,闻言秀眉不由蹙起,低声道:“拂云宗与停云楼多年已无往来,此刻萧三公子怎会专程来访?”

      多年前,萧家单方面退亲后,两家自此断了往来。唯一的交集,便是四年前萧家二公子萧奚晏暴毙身亡,沈乐遗依着旧日礼数,亲自前往灵前上了一炷香,仅此而已。

      沈乐遗执匙的手微微一顿,眼睫未抬,淡淡说道,“你忘了,柴房里还光着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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