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叙河

11、十一 风光依旧，山色如常

　　「等麦子长熟了，就去环游世界，一只狗，一辆车，驶进原野，白发飘飘。」
　　一天，百无聊赖，我刷着视频，看到一个阿姨说她的梦想就是到处旅游，开着车，什么也不管。她的一生都游走在那片金黄的麦田里，四面八方的将她围了起来，既像房子又像牢笼。
　　年轻的时候，谁又不曾做过一个梦，那是一张流光溢彩，梦幻宏大的图纸。纸上的小人开着一辆宾利，狂风作响，发丝高高飘着，脸上的圆形墨镜架的很稳，车内，音箱播放着一段悠扬欢快的英文歌，小人抓着方向盘，身体跟随着音乐的旋律，左右摇晃起来。
　　“You bore my dream away, and sailed to distant shores.
　　你将我的梦想带走，驶向远方
　　Youth has fled, never to knock on my door.
　　青春一去再不回来。
　　The landscape stays, the mountains stand as before.
　　风光依旧，山色如常
　　But wrinkles creep where my young face once wore—
　　我的脸上却爬满了皱纹。
　　小人晃晃悠悠的，将最后一句歌词唱了出来，但是唱出来的是中文。
　　“时光的刻痕，从此镌刻。”
　　十四岁的小人大概想不到，当他得意洋洋的穿行在犹他州的明红色峡谷时，用余光瞥向一边的石灰岩，并未留意。而在多年以后，他还有力气将车驶入峡谷，心境却不同了。
　　从前他看向石灰岩时，只能看见石灰岩，时光流转，如今他看见大片的发灰的岩石，想到的是自己那即将老去的容颜，或是早已疲倦的身体，麻木的心境。
　　他还有什么力气去像当年那样梦想征服世界呢？他混迹在农场里的庄园，每天早上醒来，黄土与玉米地映入眼帘，他必须将饲料倒在木盆里，再去搬来几个草垛，安放在门口。
　　那辆宾利早已不再，他才发觉他做了很多错事，当他将全部筹码推向牌桌的时候，毫不在意自己的未来，他只有十四岁，而十四岁的少年最不缺的就是未来。
　　他输了宾利，现在的他只有一辆普通的货车，他开着这辆货车，在农场与城镇间穿梭，路上会遇到几个普通人，这里很少出现年轻人，他还记得，有一次破天荒的进来了几个年轻人。
　　其中有一个女孩，有着一头褐色的长发，两颊分布着不少雀斑，睫毛弯弯，气色红润，其实，女孩看起来并不出挑，他却看了很久。
　　女孩笑起来的样子很美，像极了他的太太，她也有一头褐色的长发，只是没有雀斑，睫毛弯弯，气色红润，得益于他的太太，农场的生活还不算太厌倦。
　　直到，一场疾病将她带走。
　　从此，他时常佝偻着腰，坐在门前的躺椅上休息，说是休息，也只是无聊的看着眼前的玉米地，空中时不时会飞来几只乌鸦，哪怕乌鸦在玉米地里吱吱的叫，他的眼睛也不会为他们多眨一下。
　　早已无心无力，身体各个器官衰退的他拿罐麦片都显得费劲。
　　斑点狗在旁边叫个不停，像是在呼唤他的关心，他向下看了一眼，指了指屋内的狗粮。
　　这只狗是邻居送的，尽管他再三推辞说自己不想养狗，邻居还是将这条毛发油亮的斑点狗留了下来。
　　开始的时候，他抚摸着狗毛，喃喃自语。
　　你跟着我做什么呢？你跟着我什么也没有，而我也已经年老，我照顾不了你了。
　　狗微微喘气，趴在地上，伸出舌头舔了他一下，他突然发现狗很虚弱，于是，他抱着这只斑点狗，发动车子，带着他驶入了城镇。
　　他们就这样相依为命，度过了接下来的堪称寂寥的时光。
　　这天晚上。
　　他做了一个梦。
　　梦到大片的麦田。
　　妻子还在身边，狗汪汪的叫。
　　他开着车，戴上那个保养的很好，一点也不曾褪色的圆形墨镜，得意洋洋的笑着，将白色的头发用丝巾扎了起来，丝巾是妻子的，她靠在椅背上，褐色的发丝被风吹动，美的一塌糊涂。
　　接着，车子发出轰鸣的声响，逆着狂风，驶入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