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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借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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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若淮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她感觉心尖划过一抹钝痛,而后身体的本能让她控制住了恐惧和慌乱,三步并做两步撞开灌木,冲了过去。
满目的葱郁散开,她最先看见的是雪白的毛皮上沾染了刺目鲜血的兔子。
那兔子悠闲又没心没肺地缩在草丛里吃草,嘴巴嗫嚅着咀嚼个不停。
师若淮浑身都颤抖起来,目光往后搜索着,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陆淮。
他整个人侧躺在灌木里,身体剧烈地抖动着。
“陆淮!”师若淮扑过去,她希望是她射中了兔子,她希望那些血是兔子的,而不是……
可是她抱起他上半身的时候,就清楚地看到了直挺挺扎在他小腿上的箭矢。
他穿着蓝色的衣衫,灰白色下裳,此刻下裳已经渲染了一大片血迹,如同开出一朵妖冶的花。
这一瞬间,师若淮脑子里又涌出了太多太多思绪,对陆淮的担忧,对做错事的恐惧,更多的,是不可置信,甚至还有深深的失落。
她对上陆淮的目光,心脏突然就狠狠地抽痛了起来。
陆淮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都是止不住的冷汗,他看上去很狼狈。
可是……可是四目相对的一瞬,她看到了他眼中的笑意。
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得偿所愿的笑。
这个人……
好可怕。
师若淮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她不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来自哪里。
可是眼下已经容不得她多想,她丢开弓箭,一言不发地把陆淮扛到背上,背着他往树林外走去。
师若淮力气很大,她之前就从陷阱里把陆淮弄出来,带回了青云阁,那时候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可是陆淮也是个和她年纪相当,甚至比她重的男人。
此时此刻,背着超出她承受范围内的重量,她相当吃力。
她不知道是自己虚弱了,还是陆淮变沉重了。
平时里她觉得自己对这片树林了如指掌,可是今天,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好陌生,她突然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她背着陆淮在树林里打了几个圈,脚下一滑,双腿打颤着跪倒了下去。
即使这样,她也没放开陆淮,依旧紧紧地拉着他的手臂。
陆淮在她背上挣扎了几下,终于从她背上滑了下去,瘫倒在一旁。
他撑起上半身,坐在师若淮侧边,悠悠地叹了口气。
“背着我,你走不出去的。”他说话的时候,语气都在颤抖。
师若淮就这么跪在地上,深深地低着头,没动,也没说话。
陆淮沉默了片刻,见师若淮没反应,他抬手想去拍她的肩膀。
可是还没触碰到她,她突然止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然后陆淮听到她发出了压制地,悲鸣的啜泣声。
“你……”陆淮不知所措地凑过去,可是他看不到她的脸,急切地问:“你摔伤了?”
他掰着她的肩膀,想让她面对自己。
师若淮抗拒着,而后突然泄力,猛地抬起头,看向了陆淮。
“陆淮!”她冲着他大吼了一声。
陆淮被吓得浑身一颤,呆愣地看着她的脸。
她满脸都是泪痕,眼眶中此刻也正止不住地落下泪珠。
“你就这么想死!”她伸出双手,狠狠地钳住了陆淮的肩膀,几乎是在怒吼:“你这么想死,我成全你,我掐死你吧!”
师若淮这么说,也就这么做了,双手移向他的脖颈,狠狠地、用力地掐住了他。
陆淮失去了一切反应,他浑身机能在瞬间停滞,师若淮吼他的时候,他在震惊,在她把手掐上他的脖颈,收紧力道挤压着他咽喉的时候,他也依旧一动不动。
本来充盈的气息瞬间阻塞,他肺部传来刺痛,而后整个人窒息痛苦,本能让他不自觉地抬手去拉师若淮的手,可是下一刻,他突然整个人颓然,压制着放下了手。
师若淮眼前一片朦胧,泪珠挡住了她的视线,陆淮在她眼中像是一场突然弥漫的大雾。
无处不在地、朦胧地、却又触碰不了地出现在她生命里。
她从心底滋生出无边的恨意,她不知道她怎么会这么恨他,巴不得就在此刻了结他的生命,让他一了百了!
可是剧烈的恨意过后,她的整颗心都像被浸入了冰冷的水里,她深陷其中,只感觉到无边的空洞和凛冽。
她猛地放开了手,握紧拳头,狠狠地给了他脸上一拳。
陆淮像个沙包一样重重地砸在地上,捂着脸缩成一团,肺部突然涌入空气,让他剧烈地咳嗽着。
如此痛苦难受,可是他却在笑,还笑得很开心。
他们像两个疯子,在极短的时间内,悲喜交替,生死交缠。
澎湃的恨意和无法言说的情愫在他们之间流走。
陆淮开怀地笑到没了力气,就安静地躺在一边。师若淮打他那一拳可没克制,他脸颊火辣辣地痛,嘴角也蜿蜒着流下了血迹。
师若淮觉得自己的胸腔里塞满了无法控制的情绪,再多一点刺激,她就要崩溃。
山风吹拂着树梢,在山岚间奏响一曲欢快的自然之曲。
师若淮慢慢地平静下来,她粗鲁地抹掉脸上的泪痕,回身把陆淮拉起来,再次背到了身上。
陆淮肋骨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了,可是她这么折腾,又让他生出一种肋骨隐隐作痛的感觉。
他知道只是幻痛而已。
肋骨的痛是他的想象,可是他知道,师若淮的眼泪是真的,暴怒和瞬间的杀意也是真的。
只是他有些迷茫……她的眼泪,为了什么而流?
很久很久,师若淮才背着陆淮走出了树林,巡逻的人发现了他们,帮着师若淮把陆淮送到了药庐。
到了药庐,师若淮整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院子里。
有很多人都在院子里进进出出,似乎有师斐,有洪谈,还有轻烟和禾月。
他们都来到她身边,似乎和她说话了,可是她神魂出离,觉得那些话进不了她耳朵里。
她只能听到一阵阵的轰鸣,仔细分辨,原来那是箭矢射出划破虚空的尖啸声。
是那只离弦的箭,是射中陆淮的箭。
她好像回溯到了箭离弦的前一刻,她看到自己拉满了弓,要击中目标。
不要!不要!
她在心里呐喊,伸出手,想截住那支呼啸着划破虚空的箭矢。
可是一切都是虚幻,她抓不住箭矢,而是整个人往前扑倒,摔了下去,然后摔进了师斐怀里。
师斐其实一直就在师若淮身边,和她说话,她却目光涣散,感知不到外界。
最后她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往前扑倒,师斐单膝跪下,稳稳地接住了她。
他低下头,师若淮已经昏倒在了他怀里。
有眼泪顺着她紧闭的眼角落下。
随着师若淮陷入昏迷,整个药庐简直是鸡飞狗跳,差一点就要掀翻屋顶。
陆淮的小腿差点要被箭矢贯穿,血流不止。
宋大夫挖开皮肉,取出箭头,陆淮即使喝了麻沸散,但还是在昏睡中挣扎,冷汗流了一身,整个人跟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宋大夫处理了陆淮的伤,让轻烟守着他,又赶紧去查看师若淮。
师若淮的情况就比较迷惑,她没有任何外伤,头部没有被撞击,也没内伤,昏倒应该是受了巨大的刺激,她开始了自我保护机制,这才昏了过去。
师斐在床边守着她,听了宋大夫的诊断,问道:“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宋大夫一脸为难:“我先给她针灸一下,如果外力刺激都醒不过来,只能靠她自己的意志力醒过来了。如果……”
说到这里,宋大夫沉默下去,不敢再发言。
师斐皱眉,说:“但说无妨。”
“如果她一直昏迷,那就是她自己不想醒过来。”
“这么严重?”师斐觉得事情不太对劲,看向站在床边黯然神伤的禾月,问:“禾月,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禾月一脸沉痛地摇头。
“陆淮醒了吗?”师斐看向宋大夫,问。
宋大夫看了一眼屋子里的滴漏,说:“再过一个时辰麻沸散的药效散了,他就能醒了。”
“好。”师斐脸色深沉,说:“他醒了,好好问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大夫点头,招呼着禾月过来帮忙,他要给师若淮施针。
师斐让出位置,离开了房间,门外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默默地伫立着一个影子。
“你去树林里勘察一下。”师斐目光看着葱郁的药田,低声说。
“是。”隐匿在黑暗里的宋无愿回答,如同一只燕子,瞬间消失不见。
师斐去了一趟青云阁,讲武堂里一切都正常,他还去看了陆淮的房间,也没发现异样。
陆淮的信都是经过他手的,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特殊的人给他传递消息。他和外界的消息,基本都来自白水书院。
这是个意外吗?
师斐在青云阁院子里踱步,思考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还是师若淮又犯浑?
不,不可能。
师斐下意识摇头,他第一时间就否决了这个可能。
就是因为他太了解师若淮,今天她这种反应,如此反常,就表明,这件事不是她的本意。
难道说……她被陆淮算计了?
陆淮打算借刀杀人。不对,准确地说,他应该是“借刀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