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水中月（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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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所以呢？”
温灵濯面无表情听完，直白地盯着鸣涧的眼睛，“你是想说，是淇下的诅灵？”
“除她以外不会有人这么恨……”
“怨灵没有意识，纵然她再想，也是没有办法诅咒活物的。”温灵濯打断，寥寥几句简单解释。
【竟然生前身后都不得安宁，真是……他们有这种手段怎么不对着仇人使呢，完全是畜生】
温灵濯越想越气，看着鸣涧的脸几欲作呕。
他当然知道这个稚妖什么都没做！可也正因如此，凭什么他从小在羽翼遮蔽之下成长，理所应当别人的血泪与牺牲，凭什么他被奉为族群的未来与希望，高高在上耻笑别人的过往与出身。
凭什么呢？去你的天注定！没有这样的道理！
穆离一把拉住人后领将他往后一扔，预判了温灵濯的动作，提前让他闭了嘴。
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一拽，温灵濯骤然失去平衡，往后踉跄了几步，被掼到一个温热的怀里。
他扭头，裴青溯抓住他的肩膀扶他站稳，也抬眼静静回视他。
一瞬相顾无言，温灵濯舔了舔干裂的唇，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被阿裴倏然躲开了目光。他默然，一出神竟也忘了未出口的话。
不说委屈，沮丧肯定不可避免。温灵濯心里幽幽叹息，不大舒服这种感觉。
【叛逆期也不能来这么早吧，我还没养多久呢……】
“你会讨厌我吗？”
忽然轻轻一道声音响在耳边，离得很近，能感觉到浅浅的呼吸洒在脸侧。
温灵濯闻言一愣，气笑了，“问这个什么意思？”谁讨厌人这么个讨厌法？！他的蜜饯果子都喂了狗了？
裴青溯默然摇摇头。
如果……
你现在看到的我，才是最本来的我呢？
不乖巧可爱，不温顺懂事，也不甘心做你养的宠物……你不会喜欢，我知道。
但那句话，裴青溯不打算问，也不敢问。
他与同龄孩童该有的平凡生活全然割裂。他能听心，过早地明白了人的复杂与虚伪，过早地经历了动乱与战争。
没人比他心里更清楚，他永远成不了温灵濯喜欢的那类单纯天真的人。
裴青溯想，他可以变成任何温灵濯想要的样子。
可从前他装得不好，因而落魄。现在他装得太好，反而迷茫。
他究竟想要什么呢？
裴青溯扯出个笑，移开了目光，“我……随口说的。大概是不舒服，脑子混沌沌的。”
“啊对，还没问穆离呢！”温灵濯一下没了火气，“让他看看，你突然晕倒是不是妖气的缘故。”
另一头。
穆离取了一方影音石，怼上鸣涧的脸让他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录下备份证据，待事情了结一并带回妖盟处理。
他问：“关于淇的事，你能肯定除了水妖族人没有其他人知晓吗？”
鸣涧答：“此乃族中忌讳，知情的都死得差不多了，年老的闭口不言，年幼的皆不知全貌。”
“那漱玉呢？”
“理应是被蒙在鼓里。”鸣涧犹豫，纠结着顿了顿，还是缓缓道出猜测，“但他未必猜不到……淇的怨气也不会伤得到他，或许是他的脱身之法，待水妖族灭亡，假死逃离荒沙女王……”
“你当国主府精锐是死的？”温灵濯从后方走来，虽平息了情绪，却还是忍不住挖苦。
“好了，”穆离拍了拍鸣涧的肩，“留下来吃个饭，一会儿我送你回去了。”
鸣涧呆呆地应好，又瞥见他手里的影音石，浑浑噩噩不清醒的脑子在此刻也渐渐明白了什么。
他心里五味杂陈，仍抱着一丝希冀，“我族犯下大错，但也得到了惩罚，实在临近灭亡，能不能从轻发落，留我们一条生路？”
温灵濯倒是没有再冷嘲热讽什么，不愿多管他们妖族的事，拉着裴青溯等在一边。
“戒堂有戒堂的法则，一切按律惩处。”穆离没看他，没给他明确的回答。
希望就像风中烛火摇摇欲熄，鸣涧眼中的光亮黯淡，垂头低眸不再多说。
“你们呆着吧，我去让燕小骆把晚膳送上来。”温灵濯不许鸣涧走出房间免得引人注目惹出麻烦，临出门前对着穆离叮嘱，“你探探阿裴的灵，回来告诉我。”
两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直至门阖得严实遮住了他的背影。
穆离收回视线，不带什么意味地叹道：“和他舅舅一样啰嗦啊。”
“有吗。”裴青溯语调平平，不大想搭理他的模样。
“我本以为你也会养成那样的性子。”这可真勾起穆离的好奇心了，一双狐狸眼上下打量着身侧面无表情的少年，“看来是我想当然了？”
他一挑眉：“伸手。”让他来看看是什么妖魔鬼怪。
裴青溯没有抗拒，任他把手指搭上自己的手腕，隔着一层温热肌肤听鼓鼓跳动的脉搏。
忽而一阵冰凉的东西透进了身体，和在血液里流经四肢百骸，裴青溯一惊，猛地甩手退避三舍，死命掐紧了胳膊。
“这是什么？！”
“我的妖力。”穆离闪身抓住了他，“乱动什么，给你探灵呢。”
“快点。”穆离不耐，将他摁回了凳子，闭着眼睛感受妖力回馈的状况。
这小子哪怕按耐下了排斥的本能，也始终无法容忍这股气在体内，以致探查过程极其不顺，穆离不得不耗费更久的时间和他相互折磨。
照理说人族的气是后天炼成的，没有那么明确的界限，不像妖族吸取天地精华自然而生，每只妖的气息都不同。探灵时不该有这么强的排异反应吧？
探到心域附近，穆离终于找到表层笼罩的妖气，还留着侵袭过后浅浅的印记。不过深处并没有被影响，也就是说，裴青溯并没有被控制或夺魂之类。
居然没有么。穆离奇怪，他还以为是那个东西作怪，控制了裴青溯心神才让他……呃，性情大变？
［至少可以肯定，幕后黑手是个躲在国主府的心灵系妖族］
啧，穆离最讨厌故弄玄虚玩弄人心的心灵系能力了，很难缠。不过说起来，温行舟那个算命骗子也算四分之一个心修呢。虽说这厮也喜欢打机锋装大师，倒也始终守着分寸底线，与其他臭名昭著的心修不一样。
穆离一出神的工夫，没发现自从他心声说完那些话之后，面前的少年脸色越来越差，始终寡言不语。他探完后便没怎么仔细关注裴清溯体内气息的变化，自然也没发现，那些如丝线缠绕连绵的妖气竟一点一点融进了裴清溯的心域之中。
裴清溯强忍下不适，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发出一丝声响，吸收了残留的妖力，生疏地凭借与生俱来的念力硬生生去除气息之上原主人的意识，将其据为己有。
他缓缓收回手，握紧成拳，又骤然松开，看着由于用力而泛白的掌心慢慢涌回血色，怔怔出神。
“喂！”穆离终于反应过来裴清溯做了什么，肃然皱眉。直至确认他无事才松下心弦，盯着他一字一句冷声道，“你毫无根基，随意吸收妖力极易走火入魔。下次少找死。”
“那现在会怎样？”裴清溯没抬眼分他一眼，依旧凝在自己摊开的双手。他能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流淌在身体里，但又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究竟哪儿发生了变化。
这是……力量吗？
“不会怎么样。”穆离抱胸，“这一丝妖力顶多让你精神点。”
裴清溯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只说：“那就别让阿濯知道了。”
穆离耸耸肩，随他。想起什么，又问：“差点忘了，你身上这个，在国主府遇到什么妖了？”
“燕小骆。”裴清溯言简意赅，他不太想回忆起这一段，耳畔仿佛又响起阵阵嗡鸣，心口泛上针扎般细细密密的不适，“失去了心神、被操纵的‘燕小骆’，试图控制我。”
……
裴清溯撒谎了。
他并非被动，反而，一切都是他主动找上的……那个人。
彼时燕小骆像个提线木偶，被灌输了看束好裴清溯的命令，一直一直跟着他。
他无法摆脱，不便到处走动，便就守在门口等温灵濯出来。
燕小骆的心声古怪，他早就发觉。这个人既不是最初荒沙客栈里的店小二燕小骆，也不是传送暗道里阴恻恻心声癫狂的燕小骆……他是傀儡吗？
那真正的燕小骆呢？死了吗？
听说心域深不可测，改变任何一块区域都会发生不可扭转的变化，让“他”不再是“他”。听心只能触碰到表层很浅很浅的地方，远远够不到控制人心的地步。对方，应该是和他一样，能够触碰到心域的人……吧？
如果他能再听得深一点，是不是能从燕小骆心域深处，抓住那个人的真面目？
裴清溯这么想着，也这么去做了。
期间他听见血液轰鸣逆流，听见骨骼咯咯作响，燕小骆发出尖利刺耳的喊叫，他没有停下，透过一遍一遍重复无用的语句往深处寻找。
“怪物。”
阴冷的声音讥笑他，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又堪称怜悯地施舍他一句只言片语。
咬不紧的牙关颤抖着，裴清溯被他激怒，低声吼着，“滚出来。”
“怪物。”
“怪物。”
“我不是！”裴清溯头疼欲裂，身形摇摇晃晃，几乎无法站稳，“我不是！我不是！”
脑海中声音越来越杂，庞大混乱的信息倏然涌进。铺天盖地的水淹没了沙陇，将一切都掩埋在地底，看不见日光，出不去出不去出不去，将近窒息，被掰断的蜥蜴的头，最后的食物……这是谁的记忆？那个人的，还是燕小骆的？
“你居然能触碰我的心域。”
“怪不得……”那人宛如长长叹息，“原来你和我，是同类。”
那人大笑不止，放肆的笑声回荡在裴清溯整个脑海，搅得他阵阵晕眩，几乎不能视物。
“被叫怪物的滋味，很不好受吧？”
“装得再好，再像人，他们还是会害怕你，畏惧你，怨恨你！明明有着神的能力，却被无知凡人视作灾厄，你怎么能甘心？”
“养父母抛弃你，邻人躲避你，大家叫你怪物，非人的异端，吃人的妖，哈哈哈哈，可笑你竟然不杀他们。”
那人仿佛将裴清溯的过往看透，一字一句如利针钉进他的心里。
“邺州大火，多好的机会，你恨的、恨你的，本都可以痛痛快快去死了。可惜他们没死成，你也没死成。沦落到现在这样可悲的境地，真是活该啊。”
“被一两个修士假惺惺哄着，你觉得你就有归处了？”
“……你猜，他们要是最后知道你是个怪物，还会不会这样全心全意对你？”
“那个叫温灵濯的修士，会怎么看你？”
“怪物。”
裴清溯忍无可忍，低低呜咽出声，抱着头用力撕裂了心域空间，发了疯地想把入侵的东西碎尸万段。
“阿裴？”
“阿裴！”
恍恍惚惚他听见了温灵濯的声音，两侧耳朵闷闷地，仿佛浸在水里一样听不清晰，他心弦却骤然一松，往后栽进什么人的怀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