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3、伏脉千里 ...
-
寅时初刻，天光未明，大胖在帷帐外轻声唤了两回，里头始终没有动静。倒是浅眠的薇赫先醒了，他侧过身，轻轻推了推身边蜷作一团的人。
薇赫睡眠浅，闻声便睁开了眼，他侧过身，轻轻拍了拍身侧蜷成一团的人，“元宝，元宝？该起身了。”
陈络睡意正浓，含糊地应了一声，非但没起，反而像只找寻温暖的幼兽，一个劲儿往薇赫温热的怀里钻，嘟哝声里带着浓浓的鼻音，“不成……父皇给的假，怎的这么快就用完了……”
薇赫被他这赖床的模样逗得想笑，指尖轻轻梳理着他睡乱的黑发，轻声道，“元宝说过，一分价钱一分货，父皇上回除了赏赐那些不能流通的内廷珍玩，不是还给了黄金千两、白银万两么？”
这话果然管用，陈络埋在薇赫胸前的脑袋动了动，随即抬起头，眼还闭着，就精准地在薇赫唇角亲了一大口，带着豁出去的决心道，“是了，还得去挣银子养家呢！”
话音未落，他已一个利落的翻身坐起，动作迅捷得让刚探进头来的大胖目瞪口呆，心中暗叹果然还是王妃殿下最有法子。
其实薇赫还有个挂靠在京营的从三品将军虚衔，按制也该上朝，只是哪怕乾坤独断如崇德帝，立个男妃也是戳了那帮老臣的肺管子。
若再让他日日在皇极门前晃悠，恐怕真有人要气得当场撞柱了。
这么一来，薇赫反倒逃过了早起上朝的辛苦，只是他今日同陈络一般，也是躲不得懒，还要去神枢营报道。
……
早朝过后，楚王府的马车碾过清晨湿润的青石板路，将陈络送到了户部衙门前。
崇德帝没给他安排具体差事，只说他和新任户部尚书董延邹有缘，让他在户部多学学。
董延邹一见陈络，那张素来严肃的脸上立即露出真切的笑容，忙亲自迎上前来，“楚王殿下安。”
“董尚书不必多礼。”
要说他们的缘分，皆始于当年老道一语。董延邹蒙陈络解救，方得官运亨通；而陈络与薇赫的姻缘红线，亦由此言织就。
命运之线，可真是伏脉千里。
两人寒暄几句，陈络饮了口热茶，便说起正事，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眉头微蹙，“董尚书，今年这天比往年更冷，各地常平仓的存粮还够吗？若有雪灾，预备赈济的章程与物资，可都安排妥当了？此事关乎民生，怠慢不得。”
董延邹见他关心实务，心中更是赞许，神色也凝重起来，“殿下所虑极是。下官上任后，便已行文各地，核查粮储，催报冬防事宜。只是……”
他略一迟疑，压低了声音，“大部分州府的回复都还算清晰，唯独东鲁省……”
听到东鲁二字，陈络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那是太子经营多年的势力范围，盘根错节，等闲无人敢碰。
董延邹的声音更低了，“东鲁省报上来的账目，乍看滴水不漏，但连续核对了数年，其钱粮流转、库储增减的脉络，细看之下，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之感。像这种情况……据底下精通钱谷的老胥吏暗中比对，怕是已有六年光景了。”
六年？太子被立为储君也不过才七年。
陈络心下猛地一沉，若真有问题，且长达六年未被察觉，那牵扯的绝不仅仅是几个地方官，更可能又是一张庞大到足以侵蚀国本的利益网络。
原来父皇在这儿等着他呢！
娶了薇赫断绝了继承大统之路，又有他们办理江南钱党案的经验在前，他可不就成了父皇手里最好用的一把刀。
他放下茶盏，瓷器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值房里显得格外清晰。陈络抬起眼，目光已是一片沉静，只对董延邹轻轻颔首。
“本王知道了。有劳尚书大人。”他语气平稳，听不出喜怒，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跳脱笑意的眼里，此刻却凝起了深沉的思量。
……
从户部出来，陈络顺道去了悦来楼问询经营状况，正盘算着是去京郊大营寻薇赫用膳还是回府补觉，却听见道旁有人热情招呼，“楚王殿下！真是巧遇！”
只见寿恩侯府的魏鸣玉从隔壁茶楼走出，身边还跟着个身姿纤秀的少年。
那少年虽微躬着身子，仍看得出身量高挑，竟比一旁的魏鸣玉还高出些许，正低垂着眼睑，模样温驯地依在魏鸣玉身旁。
“魏七公子好兴致。”陈络停下脚步，唇角噙着惯常的笑意，看似亲和，实则疏离，他随口问道，“这是那位……玉山？”
陈络问的，正是魏鸣玉先前为之闹得满城风雨的那位男戏子，谁知魏鸣玉讪讪一笑，“这是云岫。”
他忙转移话题，“殿下这是刚从衙门出来？还以为殿下办完江州的差事，得了陛下嘉奖，看不上我们这些纨绔了。”
陈络客套推说“哪有”，魏鸣玉顺杆就爬，“公务辛劳，若不嫌弃，上来喝杯茶歇歇脚？”说着眼神在陈络脸上转了一圈，压低声音带着同道中人的熟稔，“听闻府上那位风采不凡，何时得空让小弟开开眼界？”
陈络心下厌烦，正欲推拒，目光扫过垂首的云岫时却微微一顿——方才那人抬眼偷觑时，眉眼轮廓竟与薇赫有几分模糊的相似。
只是薇赫的俊美是出鞘宝剑般的锐利英挺，眼前人却是精心雕琢的柔媚，面貌纵有相似，气质如此迥异，倒也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了。
电光火石间，陈络想起魏鸣玉兄长魏麟玉正是太子东宫属官，或能接触东鲁省文书。他到嘴的推拒咽了回去，笑容也真实了几分，“也好。至于本王府上那位可是个大忙人，得问他得不得空。”
陈络有心拉近关系，言语自然亲切，“无论带不带内人……清越兄与本王的情谊就作不得数了？后日午间，若清越兄得闲，在玉渡山别苑小聚可好？”
魏鸣玉大喜过望，只觉得这位楚王殿下依旧随和，忙不迭应承下来。
……
神枢营校场，寒风猎猎。
薇赫身披布面甲，立于新划拨的队伍前。他身形高大挺拔如苍松，面容俊美凌厉，那双微挑的凤眸扫过眼前这群心慵意懒的兵士时，带着沙场淬炼出的凛冽。
神枢营提督王平安站在一旁，其人如其名，面貌寻常，气质平和，却难得并非勋贵出身，乃是崇德帝一手从行伍中提拔的将领。
他面对薇赫这位特殊的“王妃将军”，既无谄媚也无轻视，只如对待寻常下属般直入主题，“阿都将军，各编队已有主将，不便调动。这里的二十余人皆是营中的好苗子，暂由将军操练。待新兵补入，再归入将军麾下。”
薇赫自然领命。
所谓“好苗子”，不过是些被家族塞进来混资历的勋贵子弟，个个神情倨傲，站姿松垮。
他初来乍到，这位提督显然是要掂量他的斤两。
薇赫尚未开口，队伍里已响起窸窣嗤笑。前排一个穿着亮银铠的青年率先发难，目光轻佻地打量着他，“哟，咱们新来的头儿长得可真标致！这花儿似的漂亮脸蛋儿，不在王府享清福，来这尘土飞扬的校场作甚？万一磕着碰着，楚王殿下岂不要心疼死？”
话音未落，身旁矮壮些的立刻接腔，“李三你懂什么？人家南昭来的神鹰，飞得高眼界自然高，哪儿看得上咱们这些粗笨把式！”
“什么神鹰，我看是金丝雀吧？哈哈哈……”
这群勋贵子弟仗着家世，笃定薇赫不敢如何。污言秽语夹着哄笑，毫不掩饰地针对着他的容貌、出身以及最敏感的“楚王妃”头衔。
薇赫静立如松，待笑声渐歇，方踏前一步，目光锁住那银甲青年，“你，出列。”
那李姓子弟一愣，吊儿郎当地站出来，下巴高扬。
“报上名号。”
“小爷李铭仁，安远伯府行三！”他语气很是嚣张。
薇赫颔首，压低嗓音使之更显威严，“安远伯府李铭仁。你，还有你们，”他目光扫过众人，“似乎很不服气。”
“是又怎样？”李铭仁梗着脖子。
“不怎样。”薇赫语气平淡，“军营之中，实力为尊。你们看不起我，可以。我给你们机会。”
他指向校场一侧的兵器架与箭靶，“拳脚、兵器、弓马任选，单挑或你们一起上，也随你们。赢了我，从此你们在队伍中来去自由，我绝不过问半句。”
勋贵子弟们面面相觑，有些意动，却又怀疑这是陷阱。
薇赫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怎么，不敢？堂堂七尺男儿，只会躲在祖辈荫庇下嚼舌根？若连这点胆色都没有，趁早滚回娘胎重造，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你！”李铭仁气得面红耳赤，自恃学过家传武艺，哪受得这般羞辱，“比就比！小爷怕你不成！咱们比拳脚！”
他大吼扑来，架势唬人。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薇赫身形微侧避开拳风，右手如电扣住其腕顺势一拉，左腿迅捷地在其膝弯一磕。
“砰！”
一声闷响，李铭仁尚未看清动作，已被巧劲掼倒在地，银盔歪斜，狼狈不堪。
校场死寂。
薇赫未看地上之人，目光扫过目瞪口呆的众人，“还有谁？”
短暂沉默后，那矮壮子弟不服喊道，“刚才不算！李三哥大意了！我们比兵器！”
结果并无二致。薇赫未用全力，仅凭一把未开刃的训练刀，三招之内就挑飞了对方兵器，刀尖直抵咽喉。冰冷触感让那子弟霎那间面如死灰，自己可真是输了个一败涂地颜面扫地了！
下来，无论是弓马骑射，薇赫箭箭命中靶心，马术如履平地，展现出的实力远超这群纨绔的想象。
绝对的武力碾压，加上激将法点燃的羞耻心，让这群勋贵子弟彻底老实了。他们望着那神色淡漠、仿佛只是拂去尘埃的俊美男子，眼中再无轻慢，只剩敬畏。
薇赫收势而立，玄色衣袂在风中微动。他看着眼前这群耷拉着脑袋的兵士，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今日起，卯时点卯，迟到者绕校场二十圈。训练懈怠者，加练至合格为止。不服者，随时来战！”
他略作停顿，目光如刀锋掠过每一张脸，“若有畏苦惧难者，现在便可离队归家，继续做你们的少爷。”
队列中有人张望，却无一人出列——此刻逃回去，岂非要告诉家中的将军祖父、御前侍卫兄长，自己是被小白脸楚王妃打得哭爹喊娘滚回家的？
“很好，无人临阵脱逃。”薇赫颔首，声调陡然一沉，“在我麾下，只认本事，不认家世！想混日子可找错了人，但想成为真正的军人，我给你们机会！”
“现在，整队！”
这一次，回应他的是前所未有的整齐划一、带着一丝惶恐与兴奋的吼声，“是！将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