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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百岳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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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岳城，城主府邸深墙之外。
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惊弓之鸟般冲出厚重的朱漆大门，踉跄着扑进午后刺目的阳光里。那是个约莫九岁的少年，墨色短发凌乱地贴在额前，一双异于常人的金色瞳孔因恐惧而放大。
“站住！”
“别让他跑了！”
十几个手持棍棒、气息不弱的家丁紧随其后涌出府门，眼神却凶狠如捕猎，拨开街上的人群，朝那奔逃的少年追逐而去。
少年咬紧牙关，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跑，赤足踩在青石板上传来钻心的疼，却比不上被抓到后的恐惧。转过街角，眼前骤然被一片阴影笼罩——
他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少年浑身一僵，如同被冰水浇透，连骨髓都在瞬间冻结。他缓慢地、颤抖着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秀温和、噙着笑意的年轻脸庞，以及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
“兄、兄长……”少年嗓音嘶哑，身体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双腿如同灌铅，再也挪不动半步。
岳景曜，百岳城少城主，岳震元最引以为傲的长子。
他玉面隽容、身姿挺拔，蓝色云纹软缎，触感顺滑如流云，领口袖缘银线绣着雅致云纹，淡蓝色丝绦收束细腰，绦上系着一枚价值不菲的羊脂玉坠，白色鞋履纤尘不染。筑基后期的修为让他周身灵气莹然，更衬得气质出尘。整个人犹如云中见月的无上矜贵温柔。
此刻，他正微微低头，看着撞入怀中、狼狈不堪的少年，唇边的笑容加深，温暖得仿佛能融化冰雪。
“怎么又不听话？”
岳景曜叹息般说着，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轻柔地抚上少年的脸颊。他的动作亲昵，少年却猛地瑟缩了一下。
这时，追赶的家丁们也已赶到，见到岳景曜，立刻收起凶相，齐齐躬身行礼，态度敬畏无比：“参见少主！”
家丁上前一步，恭敬禀报：“少主恕罪，属下等无能。是……是负责送饭的泠雪丫头疏忽，让……让二少爷寻到机会跑出来了。”
“泠雪？”岳景曜收回手，指尖若有似无地捻了捻，笑容依旧温和，“是那丫头啊……真是够懈怠的。”他语调平缓，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记得送去给福伯好好管教。”
“福伯”二字出口，周围家丁全都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头垂得更低，小心应道：“是，谨遵少主吩咐。”
被家丁称作“二少爷”的少年闻言，金色瞳孔里爆发出强烈的惊恐，他猛地抓住岳景曜的袖摆，声音带着哭腔：“兄长！不要！求求你不要惩罚泠雪姐姐！她是无辜的，是我求她……是我自己偷了钥匙跑出来的！”
岳景曜轻轻抽回衣袖，打断了少年的话。
他的手掌再次抚上少年的脸颊，这次力道稍重，语气轻柔得像在哄不懂事的孩子：“她带坏了你，当然要受罚。不然，等父亲大人回来了，知道你又乱跑，他会不高兴的。”
他微微俯身，凑近少年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语，“你知道父亲不高兴，会怎么样，对吗？”
少年如遭雷击，愣在原地，所有求情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半晌，他才像被抽走了魂般，垂下头，哑声道：“……是。”
岳景曜直起身，他抬眼看了看四周越聚越多的百姓，脸上的笑意如春风般和煦：“大家散了吧，幼弟顽皮，家丁着急行事，惊扰大伙儿了。”
围观的百姓间四散开，响起低低的议论：
“哎，散了散了，别让少城主为难！”
“少城主真是温润如玉，对弟弟也这般有耐心。”
“是啊，年纪轻轻就是筑基后期，还是天灵根，未来不可限量！”
“岳家有此麒麟儿，百岳城何愁不兴？”
“要是能嫁入城主府……”
“不过话说回来，这兄弟俩长得可真不太像啊……”
“嘘！什么话都敢说啊你！”
岳景曜抬步朝府门走去，步履从容，衣袂飘然。对家丁随意吩咐道：“送二少爷回去。好生照看，别再出纰漏。”
“是！”家丁们领命，声音洪亮。
就在几人踏入府门阴影时，岳景曜身后传来“噗通”一声闷响，伴随着短促的痛呼。
几名得了命令的家丁粗暴地反剪住那少年的双臂，将他狠狠掼跪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
少年痛得蜷缩，他挣扎着抬起眼，看向兄长那道即将消失的身影。
岳景曜脚步未停，只在转过回廊时候投过一刹的目光。在那一瞬间——方才所有的温柔笑意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厌恶，与一丝毫不掩饰的恶心。仿佛在看什么肮脏不堪的秽物。
少年的心脏骤然紧缩，比身体上的疼痛更尖锐的痛楚贯穿了他。他挣扎的力气全无，眼睛也模糊起来。
家丁很是熟练地吩咐道：“既然有力气跑，就关暴室里去，一天送一顿就行。城主大人快回来了，听说还有贵客，若是再让他跑出来，你我都得和泠雪那丫头一样！”
“得令！”
少年被粗暴地拖拽起来，推向府邸深处走，眼底的金芒慢慢黯淡下去。
七日后。
百岳城，城主府门。
“劳烦通传，苍玄宗元泠素拜访。”
门房小厮抬眼打量了眼前这仙骨灵秀、霜姿雪韵似的人，恭敬走上来作揖，“仙子直接随小奴进来吧，家主早有吩咐等候了。”
元泠素随之前去，偏飘在半空透明得只有元泠素能看见的赤珣抱着臂发牢骚：“喂，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来这岳老狗的窝？本君一靠近就觉得浑身不对劲，晦气冲天！”
元泠素也不好说是系统强制剧情，只放低声音扯开话题，“御妖为用的世家又非仅此一家，你与那野将当初为何拼死也要杀他？”
赤珣俊眉一抖，“原本只是想要抢夺灵穴机缘罢了，但既然遇到了……百岳城势力所及，妖族稍有灵慧者，被擒后便如养蛊般困在一处迫使其互相吞噬搏杀，胜者亦不过沦为被抽魂炼魄化炼驱使。本君与野将虽道不同，但眼见同族遭此厄运，岂会无动于衷？”
“而且……”
“而且什么？”元泠素正待后文，赤珣随着元泠素走进这间府邸，却察觉到些让他更不安的气息，话也就停在了一半。
“而且那只黑蛟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赤珣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回忆与困惑，回想着当初交手时候感受到的那种异常，“同为妖族，本君能感受到它血脉很尊贵，趋近于真龙，修为不低，此等大妖，心性何等桀骜？却会被那个岳震元控制。”
元泠素闻言，也想起当日细节。蛟属多阴寒，但那黑蛟竟能驾驭烈焰，赤珣所中之毒亦是炽烈火毒，确实透着反常。
两人交谈间，已被引至待客正堂门口。小厮躬身退下。
元泠素步入堂内，目光平静地扫过这彰显着权势与富贵的空间。雕梁画栋，灵玉铺地，奇珍陈列，灵光隐现，无一不昭示着城主府的底蕴。
百岳城的富庶与权势，在此可见一斑。
内堂脚步声传来。赤珣的不安骤然加剧，那是一种源于魂魄本能的排斥。随即红光一闪，彻底遁入“逝水”剑中，收敛了所有波动。
岳震元当先走出，他今日换了一身暗金云纹的锦袍，头戴玉冠，眉宇间那股久居上位的威仪更盛，几日调养，脖颈处已不见伤痕，显然恢复得不错。他气色红润，朗声笑道：“元道友几日不见，神华内敛，大道愈发通达了！”
他笑着做请的手势，与元泠素同时落座。次之的年轻人对元泠素从容一揖，礼数周全，方才落座。
元泠素的目光越过他二人，敏锐看向岳震元身后的老者，他身着灰布麻衣、身形精瘦干瘪，垂首敛目，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但元泠素敏锐的灵觉却能感到，此人周身气息如古井深潭，晦涩难测，隐隐散发的威压远在她之上，多半是一位元婴期的强者。
来时见百岳城中，修士与凡人混居却秩序井然，商贸繁荣，实为一方雄城。果然不止明面上那么简单。
岳震元坐定，指向岳景曜，介绍道：“这是犬子景曜，听闻道友日前援手之情，心中仰慕，特来一见。”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自豪。
元泠素拱手算是礼过，单刀直入：“神冢一别，在下曾让符供奉给城主带话，一颗狐妖妖丹换一件不违背宗门规矩的事，如今泠素为履约而来，但请城主吩咐。”
岳震元也习惯了元泠素惯常没有虚礼的说话风格，不多计较，“此番神冢遗迹，多亏元道友援手，岳某才顺利行事，道友本不就欠百岳城什么，不过道友既有此心，岳某也不好拂逆。”
符奉归来后，已详细禀报了元泠素夺走了妖丹。岳震元心中自然不满——那狐妖伤他辱他，他恨不得亲手将其抽魂炼魄，妖丹更该是他囊中之物。但元泠素出身苍玄宗，实力莫测，更有言在先愿履行一个承诺。权衡利弊，也不好计较。
他话锋一转，笑容更深：“道友远道是客，若岳某即刻便提要求，岂非显得我百岳城急功近利，待客不周？不若请道友在城中盘桓几日，让岳某略尽地主之谊，景曜也好带道友领略一下百岳风光。至于所求之事，稍后再议不迟，如何？”
元泠素蹙眉，她并不想在此耽搁，却也不确定系统说的剧情点过了没有。
“元仙子，”一旁的青年适时开口，声音温和悦耳，元泠素的目光循声落在他身上，只见他容貌与岳震元有几分相似，只更芝兰玉树，举止翩翩，“家父一片诚意。况且，我百岳城历代经营，藏书阁中也有些独有的御灵心得与旁门杂卷，或许对仙子广博见闻略有助益。仙子若无急务，不妨稍作停留，随意一观？”
独有功法？元泠素心中微动。百岳城以御妖闻名，或许真有独特法门。在原本的游戏历程中，她并未深入此线，说不定真有什么重要的宝物错过了。
岳震元察言观色，见元泠素意动，又趁热打铁道：“凡非家传机密的仙子皆可借阅。”
元泠素思忖片刻，终究应下，“既如此，便叨扰了。”
岳震元眼中笑意更深。
是夜，城主府设下晚宴。
宴席丰盛，灵肴珍馐，玉液琼浆。作陪的除了岳家父子，还有几位长老与青年才俊，气氛看似融洽热烈。
元泠素却觉得浑身不自在。按照修真界的常理，她和岳震元这等金丹修士早已辟谷，根本无需这般凡俗饮食。如此大张旗鼓设宴，与其说是款待，不如说是一种试探与拉拢。席间岳震元谈笑风生，屡屡劝酒，言语间多涉百岳城风物与各家势力轶事，看似随意，实则隐含打探她师出之意。
仙门不比凡人混杂的家族势力，过多参与凡界因果于她无益。她皆以“初出历练，见识浅薄”或“师尊严命，不得妄议”等语轻巧带过，对于酒水，更以“宗门规矩弟子需洁身持戒，不可饮酒破戒”为由，再三推拒，滴酒未沾。
她如坐针毡，好不容易才熬到宴席结束。
在岳家家仆恭敬而沉默的引领下，元泠素穿过重重廊庑，来到一处位于客院。厢房布置雅致，熏香宁神，显是用了心思。过分的周到，反而让她心中的那根弦绷得更紧。
直到屏退所有仆役，关上房门，她才放松几分。
此时，夜空如墨，仅有几点疏星，城主府内多数灯火已熄，只剩下巡逻侍卫手中灯笼的微光在重重院落间游移，映得亭台楼阁的阴影幢幢，如同蛰伏的巨兽。
袖中，逝水剑传来极其细微的颤动。赤珣的神念传递出一股清晰的不安与躁动。
“女人，你还是快离开这里，” 赤珣的神念带着急促，“白日本君便隐约觉出这府邸地下有异，现在夜深人静，便更明显了！这城主府里藏着拘灵阵，与那黑蛟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且阵法更为玄秘，这座城主府里肯定还有别的大妖……”
元泠素并不意外，很是平淡地说白天那个岳震元背后的老者是元婴修为，“如果岳家想要我的命，早就出手了。”
她的话与其说是反驳赤珣，不如说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
“你是没看见……傅泠雪的惨状……”
就在这时，客院外连接主廊的月洞门附近，隐约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打断了她的思考。她如今是金丹修士，五感远超凡人，即便隔着庭院与墙壁，那声音也清晰地钻入耳中。
元泠素定了定神，认真听那传来的声音。
“快别说了！少城主吩咐了府上有客要一百个小心做事！”另一个声音慌忙制止，“谁让她没看住二少爷！我们这些仙奴本就是泥菩萨过江的命，她还能对一个不受宠的少爷发慈悲……”
二少爷？元泠素心中一动。岳景曜竟不是独子么？为何白日宴会上，岳家核心人物与亲近势力几乎到齐，却从头至尾不见这位所谓的“二少爷”露面？连提都未曾提起？
年轻女声似乎叹了口气，语气复杂：“我看泠雪那丫头，平日里闷不吭声，说不定是想讨二少爷的好……真傻！这府里上下，即便真有些心思的，谁不是盯着少城主？二少爷他……终究是不同的。”
“我看是你有那心思吧？惦记着少城主？”
“哎呀，姐姐难道就敢说自己没有？二少爷……那可是神仙般的人儿……”
年轻女声顿了顿，似乎有些忌讳，转而调笑道，“按我说，你不如胆子再大些，去讨好城主大人！府里少个当家主母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若真成了，少城主还得喊你一声‘小娘’呢！”
“死丫头！浑说什么！看我不挠‘死’你……”年长女声破涕为笑，两人打闹起来，脚步声和低低的嬉闹声逐渐远去，沿着廊道离开了客院附近范围。
窗外，灯笼微光曳过，庭院重归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