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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喝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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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如初回到工位,招摇的花束杵在角落,持续吸引着或明或暗的视线。
即使隔着电脑屏幕,她也能感觉到那些黏着在她背后,带着探究、揣测、幸灾乐祸的打量。
许如初感到窒息,仿佛整个办公区的空气都被抽干,只留下令人作呕的过度发酵的人情味混合物。
“祝萌,我出个外勤,有急事飞书我。”不等对方回应,她已迅速将电脑塞进手提包,抓起外套和车钥匙,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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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医学中心里消毒水的气味,竟比办公室的空气清新许多。
许如初径直走向棉花糖的监护室,半蹲下身,隔着玻璃,看到那个小身影蜷在软垫上,胸脯随着呼吸轻微起伏,比前几天看起来安稳了许多。
“许小姐?”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许如初慌忙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衬衫下摆,只见李晴教授穿着白大褂,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些许讶然,“这个时间过来?”
“李教授,”许如初有些尴尬地捋了捋头发,“我……刚好在附近办事,顺路过来看看。”
李晴的目光在她略显仓促的神情上停留片刻,了然地笑了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没休息好?走吧,去我办公室喝杯茶,正好我也要跟你聊聊棉花糖这几天的情况。”
许如初低声道谢,跟了上去。
李晴的办公室不大,堆满了书籍和文献,但收拾得井井有条。
她示意许如初在会客的沙发上坐下,自己则熟练地取出茶具,泡了一壶温润的红茶,氤氲热气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喏,先暖暖手。”李晴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自己则在对面坐下,“棉花糖这两天状态稳定多了,癫痫没有再发作,食欲和精神都恢复得不错。各项指标监测下来,都符合手术要求。”
“所以,下周一的手术,照常进行。”李晴的语气肯定,“你放心,我们团队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术前准备和预案。棉花糖很坚强,它也在努力。”
听到“照常进行”四个字,许如初一直悬着的心,落回实处。
一股酸涩的热意冲上鼻腔,她连忙低头抿了一口茶,借以掩饰瞬间模糊的视线。
茶水入喉,顺着喉咙滑下,暖意扩散到四肢百骸,连日的疲惫和紧绷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谢谢您,李教授。”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用谢,这是我的工作。”李晴看着她,目光柔和,“倒是你,看起来比棉花糖更需要休息。工作再忙,也要顾好自己。宠物通人性,你的状态,它也能感觉到。”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茶水注入杯中的细微声响,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仪器滴答声。
许如初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小口喝着茶,任由这份难得的宁静将自己包裹。
两人的话题从棉花糖的术前准备,漫溢到一些养宠趣事,办公室里的气氛松弛下来。
“说起来,”李晴教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笑着摇了摇头,“明明你才是棉花糖名正言顺的主人,可周教授对它的关心程度,可真是一点不逊色。你来之前没多久,他才刚打过电话,仔仔细细问了它今天的食欲和活动情况。”
许如初端着茶杯的手指收紧了一下,温热的瓷壁熨帖着指尖,却驱不散心头掠过的一丝意外。
她垂下眼睫,盯着杯中荡漾的褐色茶汤,没有接话。
李晴并未察觉她的沉默,继续感慨道,“我和他认识很多年了,前几年……他状态一直都不是很好,整个人闷得厉害。”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化为一声轻叹,“没想到,对一只小狗,他反倒这么挂心,倒是难得见了点活人味。”
许如初不懂“状态不好”具体所指,是学术压力?还是别的什么?理智告诉她,这不该是她好奇的范畴。
三年前,他们早已将彼此划入互不打扰的平行线。如今任何多余的探听,都是对自身界限的逾越。
于是,她只是将茶杯轻轻放回桌面,唇边弯起一个浅淡模糊的弧度,算是回应了李晴的评价,却巧妙地将话题重新引回安全地带,“棉花糖能遇到李教授您这样的专家,是它的运气。下周的手术,还要多劳您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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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李教授道别后,许如初径直回家。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时,她还有些恍惚。原本是打算回酒店的,但方向盘却像是自己有记忆,转上了回家的路。
或许,是因为沈量卡片上那句“我马上就会搬走”。
他或许偏执,却从不骗她。
站在熟悉的防盗门前,许如初深吸一口气,才用钥匙打开门。
玄关一片漆黑,客厅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为她亮着那盏暖黄的灯。
她换了鞋,脚步很轻,走向客房。
门虚掩着。
推开门,里面整洁得过分。
床铺平整,书桌上那台高配置的电脑主机和显示器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个方形的、落满灰尘的印记。
他确实走了,走得几乎不留痕迹。
她转身走进厨房,视线却被挂钩上那条粉色的围裙抓住。
她打开冰箱,里面塞满了未拆封的牛奶、鸡蛋、蔬菜,还有她常喝的酸奶。
像一场无声的告别,又像一种固执的关怀。
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冰箱门。
回到客厅,许如初把自己重重摔进沙发,身体陷进柔软的靠垫里。
四周,是前所未有的寂静,只有挂钟秒针走动的细微声响,嗒,嗒,嗒……规律地敲打着耳膜。
没有唠叨,没有偶遇,没有需要应付的关切。
这个空间,终于彻彻底底只属于她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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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的一晚过后,周末终于姗姗而来。
许如初原本计划将自己彻底埋进沙发和床铺的褶皱里,用外卖和影视剧麻痹神经,度过这难得的两天。
然而,周六上午不到十点,门铃就催命似的响了起来。
门外站着她的闺蜜贾卿,一身利落的工装风格打扮,眉头紧锁,上下打量着她宽松的居家服和略显凌乱的发梢。
“许如初,你看看你,眼底的乌青都快掉到下巴了!整个人丧气冲天,再不拉你出去晒晒太阳,你就要在家里发霉长蘑菇了!”贾卿不由分说,挤进门,从衣柜里胡乱扯出几件衣服塞给她,“赶紧换!今天静安嘉里中心,姐请客,必须把你从这潭死水里捞出来!”
贾卿是许如初的高中同学,大学也考到了同一座城市,只不过她在A大读的是软件工程,如今在一家互联网大厂充当牛马。
她是唯一一个知晓许如初所有过往的人,从与周清宵那段无疾而终的恋情,到最近戏剧性的重逢,乃至沈量那摊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
拗不过贾卿的强硬,许如初最终还是被拖出了门。
两人在市中心漫无目的地闲逛,先是在负一楼人手一杯全糖的芋泥波波奶茶,用高热量短暂欺骗味蕾。
接着,她们流连于一楼的奢侈品店橱窗外,对着那些标价惊人的包包和成衣指指点点。
“你说,买这玩意儿的人,图啥?”贾卿吸了一大口奶茶,含糊地吐槽。
“图个logo吧,或者,图个寂寞。”许如初看着玻璃映出的自己略显苍白的脸,淡淡回应。
傍晚,两人选了商场楼上一家装修精致、排队火爆的东南亚菜餐厅。
暖黄的灯光下,色彩鲜艳的菜肴摆满桌面,散发着诱人的香茅和咖喱气息。
贾卿夹起一块冬阴功汤里的鲜虾,看似随意地问道,“所以,那位周教授,真又碰上了?什么感觉?”
许如初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视线落在餐盘里碧绿的芥兰上,摇了摇头,声音平静无波,“能有什么感觉。好马不吃回头草。”
“漂亮!”贾卿打了个响指,举起盛满椰青水的杯子,“姐妹,你总算清醒了!当年他那样……啧,现在就算混得人模人样,也配不上我们初初!就得这么干脆!”
许如初扯了扯嘴角,端起杯子和她碰了一下,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没能完全浇灭心底那丝难以言喻的涩意。
她们聊工作,聊八卦,聊贾卿公司里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福报”,试图用喧嚣掩盖各自生活中的无奈。
直到餐厅打烊,两人才意犹未尽地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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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如初今天是乘地铁来的,地铁站入口在商场负一楼。
她与贾卿在商场门口道别,看着闺蜜打车离开后,自己转身去找直达负一楼的直升电梯。
或许是夜色已深,思绪也有些混乱,她按错了电梯按钮,电梯门打开,扑面而来的是混合着汽油和灰尘味道的、略显阴凉的地下车库空气。
她愣了一下,正准备退回电梯间,视线却无意中扫过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蒋度正对着冰冷的金属垃圾桶,脊背微弓,干呕声在空旷的地下车库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显然喝多了,平日里一丝不苟梳向脑后的发丝散落几绺,垂在额前,凭添几分狼狈。
许如初的脚步钉在原地。
视线里上司难得失态的背影,与记忆中某些画面重叠——觥筹交错的饭局上,他从容起身,将她护在身后,替她挡下那些不怀好意的劝酒。酒杯碰撞的清脆声,烈酒入喉时他微蹙的眉头,以及事后他虽步履微晃,却依旧维持着体面。
一丝犹豫像细藤,缠绕住她的脚踝。
正当她进退维谷之际,蒋度似乎缓过一口气,用手背抹了下嘴角,直起身。
他转过身,恰好对上许如初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的目光。